【本文节选自作者:刘星辰,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我对五年里自己侦办过的每一起命案都记忆犹新,而每一起命案都各有不同,我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遇到一起和两年前的案件有联系的案件。

又一个夏天到来,和我刚毕业时的天气一样,炎热的天气将一天的生活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白天,另一部分是黑夜。在白天里,每个人都循规蹈矩,辛苦忙碌;在黑夜里,每个人都挥洒汗水,纵情欢歌。只不过那时候我还是学生,现在已经是一名警察。

我每天早上上班路过夜市的街口时,只有清扫工人在打扫着冷清的街道,散落一地的塑料杯和方便筷子见证了又一场狂欢之夜的结束。而我每天下班路过夜市的街口时,那里已经变得霓虹闪烁,喧闹四起,即将成为一个灯红酒绿的世界。

这个夏天的天气特别闷热,关上空调根本睡不着觉,我在床上一直躺到十一点,刚有了昏昏睡意,这时手机响了,是单位值班室的电话特有的铃声,让人顿时清醒,接起电话,值班的人告诉我迅速赶往夜市,发案子了。

夜市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大街两旁是各种海鲜大排档和烧烤店,平时白天没什么人,至少有一半的店铺都是关门歇业,颇感冷清,等到了晚上就完全变了一个样。所有的店铺都把桌子椅子摆在街面上,中间留的空隙连自行车骑过去都费劲。整个大街似乎变成了一个大饭店,如果不是椅子和桌子的颜色不一样,很可能到最后你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哪一家饭店的菜。我也曾在这儿吃过夜宵,不过都是在街口的那家,因为往里面看去人声鼎沸、蒸气升腾,一个桌子的人相互说话不大点声都听不见。

我到的时候远远地就能看到巡警车,走近却发现整个夜市热闹依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服务员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到处都是扎啤杯碰撞的声音。如果不是警车鸣着警笛,只靠警灯与闪烁的霓虹灯混在一起,人根本难以分辨。最后我在夜市中间部分的一家烧烤店看到了巡警,他俩正在店内。这条街上唯独这家店里空荡荡的,服务员在收拾外面的桌椅,而店里一个顾客都没有。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问巡警。巡警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心里一沉,肯定又是没有头绪的案子。

巡警向我讲了下他们了解到的情况。他们接到警情通报是打架,来到现场好不容易才找到报警的店铺。店里的服务员说被打的人是他们店里的老板,已经被送到医院了。巡警看到地上有一大摊血迹,看样子受伤挺严重,于是巡警赶忙向局里指挥中心汇报。指挥中心让刑侦大队派人来看看情况。

店里现在只剩下三个店员,两个店员在收拾东西。巡警在向剩下的那人了解情况,店里的老板娘和被打的老板一起去医院了。现场除了一大摊血迹什么都没有,我让两个店员尽量别挪动打架位置周围的东西,也别将血迹破坏,当务之急是要了解被打的人的伤情,于是我转身往医院赶去。

一个店员和我一起去医院,到了之后打听得知他们老板已经被送进抢救室了,两个值夜班的医生都在抢救。在抢救室门口,我看到一个女的蹲在抢救室的门口哭,上前一问得知是被打的老板的妻子。我告诉她我是警察,想问下被打的人的伤情,了解下当时的情况。结果这个女人告诉我她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店是一个小烧烤店,屋里屋外一共十几张桌子,老板负责烧烤,她在屋内算账。当时外面声音嘈杂,等服务员进来告诉她老板被人打了,她冲出去的时候,老板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后来服务员打了 120,一起把老板抬到街口送上救护车,她跟着一起来到医院。

我问她伤得重不重,女人还是说她不知道,只知道肚子上都是血。老板晚上烧烤都是光着上半身,她出去的时候,服务员拿了一件衣服盖在老板身上,告诉她老板肚子受伤了,她也没敢打开衣服看。我问她衣服在哪儿,她指着医院的垃圾箱说在里面。我急忙过去把垃圾箱的盖子打开,幸好里面垃圾不多,衣服就在表面,整件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

这时候黄哥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原来他也到了夜市街口。我告诉他在医院,他说等会儿会有人来医院与我会合。

我在抢救室的门口等着,过了会儿瓜哥来了。瓜哥的脑袋又大又圆,老远看上去像机器猫似的。瓜哥脑袋大,人也聪明,自从上次蹲守二楼时和他学到在下面铺石头块我就注意到,无论是侦查还是抓捕,瓜哥经常能想出一些好用的旁门左道。他一路连跑带喘,到了近前问我怎么样。看得出瓜哥挺着急,我把瓜哥拉到一边,让他喘口气。

「人还在抢救呢,咱们先等会儿。」

瓜哥和我坐在抢救室门口,相顾无言,虽然里面正在被抢救的人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但是站在门口总会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这里,生命流逝只在转瞬之间,这道门里仿佛就是阎王殿,推出来的也许是一个生命,也许只是一个躯壳。

大约过了四十分钟,门开了,两名大夫一起推着床车出来,车上连个吊瓶都没有,一张白床单把整个人都盖住了。女人忽然哇的一下放声大哭,扑在床边大喊大叫。

医生一眼就认出了瓜哥。瓜哥和这里的医生都挺熟,因为好几起案件都是瓜哥在医院这边给被害人做笔录。眼前这个医生还曾经陪瓜哥一起去 ICU 病房做过笔录,也算是一起战斗过的。他主动走过来,把我们带进他的值班办公室。

「什么样的伤?怎么死的?」刚进办公室瓜哥就问。

「别提了,肚子上被捅得像马蜂窝似的,多少个创口我都没细数。送来的时候就剩半口气了,等到我们把肚子打开,里面内脏全稀巴烂。你要问死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先按照失血过多算吧。」医生摘下口罩,一边喝水一边说。

「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捅的吗?」瓜哥问。

「伤口不大,手指头粗细,但是太多了,有的都连在一起成豁口了。我感觉像是毛衣针那种东西。」医生用手比划着。

「穿羊肉串的铁钎子?」我和瓜哥同时说道。

「对,对,差不多,大概就是那种东西。」

我们离开医院回到夜市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夜市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服务员在收拾。案发地点被围上了警戒带,技术队的人在进行勘验,周围的店铺不时有人过来指指点点。我们大队其他人都到了,我看到大队长和政委都在,宋队也在,大家围坐着研讨案情。我和瓜哥走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就等我俩回来送报医院的情况。

「人死了?」大队长低声问。其实人死这件事大家早已知道了,只是没从我们口中说出来,他总还抱有一点希望。

「大夫说送医院的时候就差不多死透了。」瓜哥说道。

瓜哥看了下周围都是我们的人才这样说,一般发生案件后第一时间我们不敢让外人知道死讯,死和活对于犯罪分子,尤其是激情犯罪的人来说可以改变他们的想法。知道人活着,罪犯有可能会想通来自首,但如果知道人死了,那么他很可能鱼死网破,铤而走险,致使我们的抓捕难度加大。

「他家有个服务员目睹了全程,必须带回队里好好问一问。大瓜和小刘负责服务员的笔录,剩下的人把周围的监控都取回去,一秒一秒地看!今天必须把这人找出来!」大队长沉着嗓子说。

我和瓜哥带着这名店里的服务员回到大队。服务员只有二十多岁,是从外地来这儿打工的,第一次进公安机关有些紧张,坐着缓了一会才开始和我们说昨晚发生的事。

「你们店里一共几个服务员?」

「我们店小,一共就三个,一个负责屋内和拌凉菜,我和另外一个负责屋外,老板娘算账,老板烤串。」

「你们老板被害,你目睹了全程?」

服务员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详细说下当时的经过。」

「这条夜市两边都是饭店,相互之间紧挨着,我们店左右两边也各有一个饭店。我们老板烧烤点的炭火比较旺,有时候烟大了就会往旁边飘。旁边也是一个烧烤摊,烟只要一飘过去,他就吵吵嚷嚷。不过我们老板一般都不在意,烧烤店起烟是件很平常的事情,旁边摊位每次吵,我们老板都不搭理人家。」

服务员咽了下口水继续说:

「今晚我们家客人挺多,点了不少羊肉串,老板为了快点上菜把炭烧得特别旺,而旁边的烧烤摊没几个人。这次烟又飘过去了,旁边店的人又开始吵吵,我家老板依旧没搭理他们。可是旁边店的人嘴不干净,还冲着我们骂,我们老板就回了几句嘴。结果旁边店的人更来劲了,直接走过来用手指着我们老板骂。都是老爷们,逼到这份上了,谁都不能忍,我们老板也指着他骂。谁知道这个人转身回店里,然后拿了一把穿羊肉用的钎子,能有七八根,是那种大钎子,能有三十厘米长,直接冲过来就对着我家老板开始捅。我们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能直接动手,当时我正在给别的桌上菜,还是客人对我喊『打起来了』,我回头才看见。我看见的时候,我们老板的身子正在往后倒,直接摔在地上。我急忙过去拉那个人,可是他像疯了似的用钎子不停地朝我们老板捅,看到我过去还拿着钎子向我扎,上面的血都甩到我身上了。后来另外一个服务员也过来了,我们一起拿着椅子把这个人顶开,然后他就跑了。这时候,我看到老板身上全是血,就用衣服盖在上面,然后打急救电话,另外那个服务员报的警。」

「这个人用钎子捅了多少下?」

「我记不清,反正捅了很多下,刚开始我没拦住,他一直在捅,后来另一个服务员来了他才住手。」

服务员说的时候战战兢兢,能感觉到这件事把他吓得够呛,连我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挺瘆人。用七八根铁钎子朝人的肚子上连续扎,医生说创口多得都没法去细数,这得有多大的怨恨才能干出这种事,这种手段完全是要置人于死地。

「你们两家店平时还有什么矛盾吗?」瓜哥又问。

「没有。」服务员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在这里做了快一年了、我家老板人可和气了,从来不和别人吵吵,这次是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回骂过去。」

「就因为这点事,对方就能下这么重的手?」

「这个……这个……我听说那个人好像有点毛病。」服务员想了想才回答。

「什么毛病?」

「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开始把店租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干很长时间了,我们老板还去和他打招呼,结果他对我们不理不睬。然后他家招服务员,一个月都能换好几拨。我听辞职的服务员说这个人脑子有问题。我当时觉得是一句笑话,现在看可能真有问题。」

「这人叫什么名?」我问。

「我不知道,我们都叫他神仙。」

我冷笑了一声,确实挺神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能把人捅死了,从行为上来看简直不可理喻。

我们给服务员录完口供,天已经亮了,我和瓜哥返回到夜市,打算去周围探访一下。这个人在夜市开店,想把他的身份核实出来很简单。现在人证物证都齐全,身份信息查出来后就可以研究抓捕了。这个案子的侦破就是个时间问题,没什么难度。

我们先来到夜市的物业管理公司,打开登记单才发现,店铺登记依旧是以前的信息,也就是上一任的店主。我找到店主的电话打过去,店主说他在外地赶不回去,但是告诉我们他把店转包给了别人,现在物业费和租金都是由对方来交。我问他转包给谁了,他说名字不知道,就知道姓胡,还建议我们找周围店铺随便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瓜哥批评了物业公司,这种店铺转让的大事他们竟然不知道,而且不进行登记,以至于在这里卖了半年烧烤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和瓜哥又来到夜市。已经中午了,整个街道的店铺都关着门,不过终于让我们找到两个开门的店,便向他们打听昨晚打架的人的名字。结果出乎意料,两个店里的人异口同声地告诉我们,他们只知道那个人叫神仙,平时看见他也喊他神仙,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名。

我和瓜哥这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原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只是查烧烤店主的名字,怎么变得这么困难。周围的人竟然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这件事太怪异了。

瓜哥又想了个办法,打电话让房主把租赁合同拿来,过了会儿,房主的妻子带着租赁合同来了。我们打开合同一看,上面承租人的名字写着两个字:神仙。这下连瓜哥也彻底蒙圈了。我问房主的妻子,为什么租赁合同里面不签自己的名字?将来出事他不承认怎么办?房主的妻子告诉我们,这个人签字的时候要求必须签「神仙」两个字,而且他说他就叫神仙,说话的时候凶巴巴的,好像随时都要发怒的感觉。她丈夫想了想,反正租房子是开烧烤店,做生意不能出什么事,最后也就同意了。

我又问她看没看过这个人的身份证,她说没看过,都知道这个人是本市的人,也不会跑到哪儿去,不怕找不到,所以没在意。

回到队里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俩从凌晨忙到现在整整十二个小时,结果连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名字都没查出来,这让我懊恼不已。特别是瓜哥,回来之后一直坐在那里琢磨,这一会儿烟就没停过。

大队其他人已经把周围的监控取回来了,夜市周围的监控质量参差不齐,但有一个正好能照到案发现场,隐隐约约看见这个人先用钎子捅了下死者,死者倒下后仍站在他身前不停地捅。周围的人躲得远远的,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后来两个人拿着椅子顶过去,这个人才离开。捅人的动作,我们粗略数了下有二十几下。

行凶的工具被技术队找到了,在店铺门口的角落里发现了八根穿羊肉串的铁钎子,血沾在钎子上与羊肉的腥味混在一起,发出一股让人呕吐的味道。

现在有监控、有凶器,铁证如山,这个人被抓回来就算一句话不说也能把他定罪判刑。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查了一下午,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叫「神仙」。

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十八个小时了,如果神仙逃跑的话,现在都能出省了,必须加快核查力度。大队长听完我和瓜哥的汇报后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便安排全队的人一起去查神仙的名字。

「走,咱俩去神仙店里看看。」瓜哥提议。

我俩又回到夜市,这时正是夜市逐渐开始热闹的时候,除了拉着警戒带的那片地方外,整条街都摆满了桌子。

神仙租的店不大,只是个一室,一个门帘将店分成两部分。门帘外放两张桌子,加上店外街道的空地能放六七张桌子。门帘里面是厨房,瓜哥掀开门帘,厨房地上都是乱七八糟的垃圾,往前连迈脚落地的地方都没有。

「刘哥,你过来看看。」瓜哥说。

瓜哥身子挡在前面,我只能将身子探进去看。厨房地方不大,一个面板台占了一半空间,里面锅碗瓢盆扔得到处都是。再往里面,我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靠着墙放,看上去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瓜哥打开电筒一照,发现是一个雕像,接近一米高,能抵在腰的位置,雕像下面还铺了一块红毯子。

「这是什么东西?」我看了看,雕像是一个蹲在地上的动物,后腿趴着,前腿立着,看上去像是一条狗。

「好像是狗。」瓜哥说,他用手摸了摸,告诉我应该是石头材质。

怎么会在厨房放这么一个东西?我俩不禁感觉疑惑,这个店面本来就不大,分隔出来的后厨只有五六平方米,东西堆得满满的,空间捉襟见肘,怎么还能弄这么大一个石雕放在这里?

一般饭店习惯在前台放一些摆件,大多是玉雕,比如玉雕的白菜,象征百财的意思,或者是关公财神,象征着招财进宝。像这种这么大的石雕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摆在后厨,这摆放的位置也不对劲啊。

我用手推了下这个石雕,很厚重,一个人完全挪不动,是一块实打实的石头。

「这人把这个东西放在这儿干吗,还占地方,没见过开店摆狗头像的。」我说。

「这好像不是狗。」

瓜哥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站在侧面看,发现这个狗尾巴鼓鼓的,和狗身子差不多粗,而且是翘起来的。再仔细看,发现狗的耳朵也不对,呈一个莲花瓣的形状,尖尖的。这个雕像不是狗,而是一只狐狸。

怪不得周围人都说这个人怪,能把一个石头做的狐狸石像放在店后面的厨房里,这种行为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封建时代在农村有算命的人供奉过狐仙,没想到在科技发达的今天还有人做这种事。

我和瓜哥又将店里能翻找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承租人身份的东西。店里收钱的桌子抽屉里有半盒名片,上面的名字写的也是神仙。看来这个名字不是周围人给他起的,而是他自己执意叫这个名字。不过我们在名片上找到一个手机号码,应该就是神仙使用的。可惜现在已经太晚,移动公司下班了,手机机主信息只能明天去查了。

回到单位的时候,我看到黄哥正在给一个人做笔录,一问才知道是曾经在神仙店里当过服务员的人。

黄哥在仔细地问他有关神仙的情况,我和瓜哥也坐着听。服务员说他也不知道老板叫什么名,他们都称呼老板为神仙。他还说老板好像信佛,因为每天晚上他都是一边烤串一边念经。神仙念的时候声音很低,即使走近了也听不清。有一次服务员好奇地问他念的是什么,结果神仙一下子暴跳如雷,把这个服务员直接赶走了。

店后面摆着狐狸石像,烧烤的时候一边烤一边念经,这情况有点像以前农村跳大神的行为。难道案犯会跳大神?那他为什么租个店铺做烧烤呢?我们感觉这个人越发神秘。

第二天我和瓜哥去了移动通信公司,查出了电话的机主,叫胡德。我们返回单位用电脑再一查,显示这个人户口注销了,不过我们从户口上找到了胡德父母的信息。

胡德的父母住在无线电厂的家属楼,是一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我们去的时候,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家。她说老头生病在医院打吊瓶,等到中午的时候,她还要去送饭。我们开门见山问她儿子胡德的下落,结果老太太还没回答先哭了起来。她说她儿子不太正常,小时候去医院检查过,叫偏执性精神病,后来初中毕业便去了无线电厂上班,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厂里的工人打起来,然后就再没回去上班。现在老太太也不知道胡德人在哪。

我问老太太胡德最后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老太太告诉我是五年前。他回来把户口本拿走了,然后再没回来过。后来老太太补了份户口本,发现上面已经没了胡德的名字,向派出所打听,人家告诉老太太,胡德把自己的户口注销了。

我和瓜哥面面相觑,户口只有人去世才能注销,难道是胡德把自己的户口迁出去了?我们从老太太口中打听到派出所的名字,便直接赶过去。

五年前正值派出所户籍进行信息化改革,所有的信息都需要录在网上,我们既然在网上没查到,那么肯定是派出所没录进去。我和瓜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户籍底账的箱子里找出无线电厂家属楼的户籍单,找到了胡德迁出的信息,但是却没有迁入的信息。

派出所的户籍内勤告诉我们,当时所有的信息都需要录电脑,有迁移户口的就直接录进去了,没有在纸质的底单上注明。还问我们想找人的话就告诉她姓名,如果是把户口迁出去的话也能在网上查到。

我告诉她要查的人叫胡德。

户籍内勤调出了他们辖区内户口迁移的信息,里面没有叫胡德的,而查询辖区内住户的信息显示胡德已经把户口注销了。

「一个人在辖区内怎么才能把户口注销?」瓜哥问。

「只有死亡或者迁出。」

「那他如果迁出了怎么会查不到?」

「不可能查不到,当时所有的信息都录进电脑了,这几年从来没有出现查不到的情况。」户籍内勤有些不服气地回答。

「那你们这儿显示注销了,可是查不到他的户口啊?」

「等等。」户籍内勤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迁户口的时候改名了,录入电脑的时候直接录的新名字。」

改名了?我们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终于找到问题的关键了。胡德能五年不回家看父母,从这点来看这个人就不能以常人的思维衡量,把自己的名字更改并不奇怪。我们让户籍内勤按照胡德的出生年月日查,发现全市内这一天出生的只有一个姓胡的,还是个女的。

「难道他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都改了?」户籍内勤问,又扩大了搜索范围,这次是把和他同一年龄的姓胡的人员信息都调出来,一共有三百九十一个人。

现在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把这三百九十一个人的照片拿过去,让认识他的人一张张进行辨认,虽然费时费力,但是肯定能找出他的身份。户籍内勤把人员信息每八个人合并成一张纸,即使这样还是打印了四十多页。抱着一摞纸,我才发现身后来办理户籍的人已经排成了长队。

回到队里,我们让曾经在神仙店里工作的服务员开始辨认。服务员一张张仔细翻看,看了能有五分钟,然后又重新开始看。翻看了两遍之后,服务员抬头问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照片了?」看到我俩摇了摇头之后,服务员告诉我们,这里没有胡德的照片。

这下我和瓜哥可有点不知所措了,我们把全市这一年生的所有姓胡的人的照片全打印出来了,胡德怎么可能不在这里面,难道他能把自己的年龄也一起改了吗?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扩大年龄范围的话,检索的人数直接就能翻倍。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了。

我对着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打过去,显示关机。可以确定这个手机是神仙在用,而且神仙就是胡德,但是他现在叫什么名、用什么身份证,我们不知道。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脱离了警方的视野,这也太讽刺了。

没办法,我和瓜哥开始按照这个手机号码的通话记录一个个打过去。现在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神仙应该知道出事了,这个人很可能开始逃了。我们只能给他曾经联系过的人打电话,一个个问。

神仙的手机通话记录很奇怪,通话很多,但是没有固定的联系人,一天打七八个电话号码都不是重复的,而且每个电话号码通话时间也不长。我们打过去后发现,接电话的人根本不认识神仙这个人,而且连这个号码也不认识。难道神仙每天用手机拨打不认识的号码玩?不过在打了十几个电话后,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认识神仙的人,他说他是出租房子的,这个人在他那里租房子住。

我和瓜哥立刻赶过去和他见面,他带着我们来到神仙住的地方——一个公寓的一居室。打开门,发现里面没人,房间乱成一团,而且明显有东西翻被动的痕迹,衣服散落一地,看来神仙曾经回来过,收拾东西后逃走了。房主的租赁协议和我预料的一样,上面的签名是神仙。我们问房主关于神仙的信息,房主说不知道。

「你把房子出租,去没去属地派出所登记?」瓜哥忽然冒出来一句。

「啊?登记?登记什么?」

「根据治安管理条例,房屋出租需要到属地派出所登记,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还有这个规定?」

「我告诉你,这是法律法规,你现在是违反法律规定,按照要求,你没做登记擅自出租房子,需要将违法所得的租金没收。」

治安管理条例我知道,但是里面可没有没收租金这一项,我知道瓜哥是在吓唬对方。果然这么一说房主害怕了,开始向我们告饶,说自己不知道应该登记,现在就去补登,房租可千万别给没收了。

「行,我们可以帮你向派出所说说情,但是你必须得提供租客的信息。」

「好,好,让我想想。」

房主为了保住租金,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

「这个人曾经把屋子里的衣柜搬到走廊上了。」房主说。

「这是为什么?」

「他说衣柜里有声音。」

「他说衣柜里有什么声音?」瓜哥问。

「衣柜哪有什么声音,里面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我觉得这个人脑子有问题,要不是看他租金给得高点,我肯定不租给他。」

「这里这么多家具,他为什么非要把衣柜搬走?」

「他说有人告诉他必须把衣柜搬走。」

「什么人?」

「他说他脑子里有个人,告诉他必须把衣柜搬走。你说这不是精神病吗?这事我没和别人说,我还怕说出去别人把我也当作精神病呢。」

脑子里有人告诉他,我忽然想到了之前遇到的一个案子,一个人用剪刀杀死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老人,原因就是有人在脑子里告诉他必须杀死这个人。后来我在对他进行提审的时候,针对这个问题专门问他,他告诉我他被脑控了。

当时我对这个情况很好奇,和他聊了许多,他说很多人都被脑控了,他们之间还交流过,最后告诉我他们交流联系的方法,是通过网络论坛联系。

神仙说有人在脑中告诉他必须把柜子搬走,而且和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脑子有问题,难道他也和我之前遇到的那起案件的凶手一样,是一名脑控患者?

我想起了黄清,之前那起自称被脑控,然后杀人的嫌疑犯。我在对他进行提审的时候,他告诉过我一个脑控病人之间相互联系的网站。如果神仙也是这类人的话,很可能也在网站上留有踪迹。

我急忙回去打开网站,之前我曾经登录的论坛已经没有了,但是通过对「脑控」两个字的检索和查找,我又找到一个论坛。我注册了一个账号,这个网站在注册的时候还需要填写手机号码和回答一些问题,全是和脑控有关的。登录之后,为了获得权限,我又充了钱。过了一个多小时,显示我的会员等级提高,可以看到其他会员的信息了。

网站论坛显示注册用户是一千四百多人,我用神仙两个字对网站用户进行检索,显示出三个人——我是神仙、神仙山、狐狸神仙。我逐一点开,最后狐狸神仙的个人信息中的手机号码和胡德的手机号码一模一样!

「这家伙是不是就改成这个名字了?」瓜哥在一旁说。

我打开公安网,在人口信息中输入狐狸神仙,没想到真的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他的出生年月日与胡德是同一天。我们急忙又把服务员喊来,经过辨认,这个狐狸神仙就是胡德,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狐狸的狐,怪不得我们用胡字查不出来。

神仙的身份清楚了,我们用他现在的身份进行核查,发现这个人现在就在外县的一个网吧上网,看来他只是想避避风头,根本没想跑远。

我们一共去了三辆车七个人,瓜哥的车开得飞快,一个半小时的路程用了四十分钟就开到了。车子刚开到网吧对面,正好看见神仙穿着拖鞋从里面走出来。嫌疑人近在咫尺,岂能让他逃走。瓜哥直接开车冲上反道,停在神仙身前。这时候,神仙也发觉这辆车冲着自己来了,转身就跑。我和瓜哥跳下车,一边大喊「站住」,一边追。

神仙瘦得像竹竿,可是跑得一点也不慢。网吧在马路边,后面是一片苞米地,神仙直接钻了进去,我和瓜哥一前一后紧跟了进去。

夏天苞米地叶子茂盛,钻进去之后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前面呼啦呼啦的声音。苞米地都是垄子,一边高一边低,别说跑,就算走都是一脚深一脚浅,加上前后左右都是苞米叶子挡着,我除了能看见前面是瓜哥外什么也看不见。

瓜哥虽然胖,也不擅长跑步,但是在苞米地里跑,他反而有优势。一路上我只觉得自己不停地撞在苞米秆上,露在外面的胳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好几下,一阵一阵的生疼。但瓜哥皮糙肉厚扛得住。苞米地里谁都跑不快,我们三个人相互间没拉开距离,但是体力消耗都差不多了。

忽然前面一亮,我从苞米地跑出来了,而瓜哥已经跑不动了,我赶忙越过瓜哥继续追。我看到神仙就在前面不远处,正在顺着水沟坎往马路上爬。神仙光着脚。地上都是拉拉秧,这玩意在我们这儿叫拉狗蛋,就是狗都不敢往这草里进。这种草边缘带倒刺,能把狗挂住。神仙脚上的鞋没了,光脚踩在拉拉秧上根本跑不动。等到神仙跑到坎边打算往马路上爬的时候,我已经追上他了,冲过去从后面拉住他的腿,一把将他拽了回来。这时候我们都没劲了,瓜哥的体重优势又体现了出来,他一下子压在神仙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随后其他同事赶来帮我们,一起将神仙带上了警车。这时我才发现瓜哥少了一只鞋,我一问,原来是刚才在苞米地里追的时候,不小心掉了。瓜哥说买这双鞋花了四百多,当时我们一个月工资才两千,这双鞋就是一周的生活费。

经过审讯我得知,胡德确实有精神类疾病,而且不止一种。他认为自己被脑控制了,但并不是一直被控制,有些时候他认为自己反而可以控制对方。他说自己有灵物附身,灵物会给他法力,那时候他就能反控制别人了。而附身的灵物就是狐狸,所以胡德特别崇拜狐狸。他花钱买了一个石头雕刻的狐狸像,天天祭拜,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成狐狸了。

不过狐狸神仙最后没能保佑他,胡德面对的是法律的制裁。经过鉴定,胡德被定性成限制行为能力人,一审被判处无期徒刑。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城市夏天最繁华的夜市在发生了一起恶性的案件之后,顿时萧条败落,昔日繁华犹如昙花一现,其他的夜生活仿佛瞬间冲抵了大家对它的记忆。唯独我除外,每次路过这条变成了古玩城的街口,我都会想起这件案子,时常嗟吁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