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微信号：tyzz1996

天有际，思无涯。

点击封面一键下单《天涯》2022年第1期

证婚词一般是在婚宴开始前的婚礼仪式中，由证婚人宣读的致辞。结婚证婚词根据证婚人的身份与风格，可以分为不同的种类。

《天涯》2022年第1期“民间语文”栏目刊发了小说家晓苏在不同婚礼场合的三则证婚词，体现了小说家的“民间趣味”，读来妙趣横生。今天，全文推送晓苏的《证婚词三则（2019）》，并配发叶李、金立群、王芳实三位评论家的解读，以飨读者。

晓苏证婚词的另类写法

文/叶李

（评论家，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

“民间语文”是《天涯》极具辨识度又颇为我个人喜爱的栏目。它关注民间，关心底层，呈现人间百态，记录大众生活表情，采撷烟火人间芸芸众生的心灵絮语，让老百姓按自己的语言习惯、表达方式、语用实际说的话、讲的事登上大雅之堂，存录富有质感的生活原态与“民间的语言创造活动”。日记、会议记录、书信、文案、歌谣、悼词、报告，凡此种种，与精英化的艺术表达、文学书写、知识传导、观念演绎形成参差、补充、乃至让不同的话语形式、“语文”形态“交光互涉”，避免精英式的文化表述对内含歧异、复杂丰富、具有模糊幽暗地带的文化生态做整齐的删削裁剪而抑制了多样之中的生机、遮蔽了芜杂之中的生动活泼的文化生命。

“民间语文”在很大程度上显示了《天涯》如何着力打造包容开放的文化空间。刊物展示知识分子理论批判的力量、社会观察的洞见、家国情怀的深切，为精英话语释放自身的文化能量提供一方天地，同时也保留一块园地，让“引车卖浆者”、默默无名者、奔波于世途者之生活现实以“民间语文”不拘一格的文本形态登场，打破写作主体的“阶层固化”，破除圈层限制而导致的知识精英的精神独语，形成众声的错杂。思辨的逻辑、文化的探讨、艺术的批评与普通人的“生活现场”“精神实况”并置于同一文化空间中，于是，人间世不只是作为由知识与思想叙述的文史图谱现身，更是生命气血、原力涌动于长夜、垄堆、烛光、烟火、市井闾巷之间的生存实境。“民间语文”从普通人的生活片段、心灵侧影里撷取的短章让人领略到过去、现在、未来相续的绵延时间里铺开的生活长卷蕴含的意味深长，提醒所有人，深刻的观念、有效的理论、清晰的逻辑、经典的奥义并不比生活本身更具有无可置疑的优越性。不从生活中提炼意义，继而以意义指导生活，生活就缺少了可把握的“本质”，信马由缰的生活、散漫的人生形态潜藏着越出边界、轨道的失控的不确定性，带来道德、伦理层面的风险。然而，生活止于意义，人的世界就只能残留骨骼支离的生命遗骸，丧失生命的活气、血肉的丰满——而这还需要生活中的“意思”“意趣”去“成全”。无论“有意义”还是“有意思”，总是从人真切生活的大地上生长出来，尤其是“有意思”，显示了微小的个体寄身于此世，辗转于命途，经历不同生活场景时，生命内在的“敏感”“活跃”——与悲喜无关。

晓苏的《证婚词三则》正是在民间日常生活的仪式活动上用语言行为发掘“意思”的“民间语文”的个案。就我个人参加的婚礼来看，证婚词的讲法显然不止一种。领导证婚，往往由寄语小家庭营造和睦氛围、建设和谐的生活共同体，拓展到勉励个人“小家”“大家”兼顾，以建设小家庭的热情，带着从小家庭得到的支持、力量投入到单位与社会的“大家庭”的建设之中，以引导者、管理者的社会身份于致辞中建构个体、家庭、集体、社会在发展上的同构关系。而我的一位师长参加后学的婚礼，致辞时则从胡适先生关于现代家庭、现代社会男女关系的平等性、个人的健全发展的论说讲起。证婚词的讲法反映的是，对50年代出生、在思想解放大潮涌动之际接受高等学历教育的学人来说，曾经受到的现代启蒙思想的洗礼与心灵冲击影响、塑造了个人的知识结构、精神结构，这种影响不只限于提供学术工作中的“理论武器”“研究进路”，还内化为日常生活中立身处世的原则、价值判断的依据、对于合理的生活的理解和价值要求。我也证过婚，开口所说便是何谓爱情、何谓婚姻、恩与爱之关系——爱情从本质上来讲它是人类的天性，是发自生命天籁的呼唤，婚姻则是爱情的伦理化形式，美好的婚姻成全人的天性，而又最大限度的体现了伦理的价值、道德力量和坚守，它是一种高贵的综合；爱使得恩不是冰冷的伦理要求和束缚，而恩则使变动不居的充满激情的爱可以凝固成长久的可靠的生活实践形式，使爱获得升华和被定型的可能。我的讲法属于归纳本质，升华意义。这三种讲法的“路数”虽然有别，但基本上说理胜过“言情叙事”，过滤婚姻缔结之中男女之事的肉身气息，把婚姻作为特定社会关系的建构形式，着眼于婚姻的社会属性、伦理属性，注重讲出“意义”，强调“价值追求”，淡化“男女关系”，有几分说教的气息——证婚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合理地嵌入生活仪式中的思想教育、生活教育，附带教化的功能。

有了对比，便不难看出晓苏之证婚词的大异其趣。证婚词的讲法与他乡野民间小说系列的写法内里相通，如出一辙。事实上，他的证婚词里就有小说笔法的点染，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中国传统“讲话”的腔调——对着听众绘声绘色地叙事，还羼杂酒神精神的狂欢意味。比起“意义”优先、理念先导、以“有意义”取消“有意思”，晓苏更愿意追求“有意思”——当然，很多时候意义就内蕴在“有意思”之中。晓苏的写作理念在证婚词里得到了贯彻，讲法其实由写法而来。

怎么讲得有意思？韩少功在《我与<天涯>》里谈到民间语文的三性：亲历性、原生性、民间性。晓苏的证婚词是用合于三性的讲法，讲得好玩，讲得好听，讲得意兴飞扬，只不过在晓苏这里，我认为把 “原生性”解作“还原性”更合适。用“还原”的策略，他讲出了亲历的趣味横生，讲出了世情人欲的欢乐与可爱。“还原”的三个向度就是百姓视角、人性立场、世俗趣味。

“还原”的第一层就放下教授的架子，放低“身段”，搁置知识话语的规训，还原到民间的老百姓身份，代入“俗众”的视点进行平视，作为老百姓讲话，用老百姓的眼光看待男女的结合。好男配好女，俊男配靓女，男如山，女如水，山水要交融，男女要欢好，坚强、大方配贤惠善良。什么打破性别形象、家庭分工的固化思维、实现价值追求的高度契合、探索思想灵魂的深入沟通，这些不在老百姓生活价值判断的核心位置，晓苏也就不刻意“启蒙”，基本按百姓视角中的生活价值取向肯定一对新人的般配。他的语言表达通俗易懂，还有意“引雅入俗”，引用现代诗《梦话》、古诗《关雎》，绝不挖掘微言大义，杜绝过于精雅的阐释，全部落实到老百姓能共情、共鸣的思想情感、生活经验层面以俗白言之。以由百姓视点出发的解读“消解”深幽的诗性，渲染日常化的常情、常感。

致证婚之辞，晓苏仍然坚持人性立场。他一向视欲望为人性的合理部分。欲望乃是普遍人性必然包括的内容，作家要在普遍人性的立场上写作，就不能摒除欲望、排斥人的肉身、以小说演绎理念的演进如何发展出庞大的世界。作为证婚人，他一样还原到人性立场，肯定人欲，恢复“肉身感”来说婚姻。三则证婚词“语中见性”。一是言语可见作家的性情，幽默诙谐，欣赏民间的机趣，承认价值的相对性，去伪饰，少造作，顺乎个性之自然、随应叙述动机的生理性因素，远离“假大空”及道德说教。二是证婚不避言男女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的性事，甚至点破新婚之时男女阴阳相合的快乐，鼓励新人享乐当及时。证婚词中有两则都直指婚姻中的身体交往、生理快感。《喇叭今晚在家吹》点出新郎父亲兼为喇叭师傅的经历，建议其在夜幕降临，新郎新娘入洞房以后，“站到新房窗外使劲吹，吹出欢乐，吹出幸福，吹出吉祥，吹出高山流水，吹出大河涌波，吹得乐哈哈，吹得喜洋洋，，吹得小两口，心想事成，早生贵子”。晓苏不把婚礼当教学，而重其标志红男绿女之人欲得以合情合理合法实现的意义，把结婚还原到“饮食男女，大欲存焉”的生理底色、人之本能上大说特说，甚至突破平时的伦理禁忌，把俗事、俗情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讲演”一番，有意以俗化色彩的语言释放被日常生活的伦理规则、道德要求抑制的“人的本我”之情性，在人性根底的相通上取消社会地位、辈分带来的身份区隔、人际距离，彰显婚俗活动的娱乐功能。在某种意义上说，晓苏证婚词的部分内容采取了“闹洞房”式的语言策略，将逗弄、谐谑融入祝福、寄语之中，打破庄重与粗俗之间的界限，造成狂欢化的表达效果。

三则证婚词讲法放弃了“教授之文”的文雅，还原婚俗的民间文化色彩，讲求世俗趣味，俗中得趣，酿成世俗生活的情调。初读晓苏的证婚词，以为是自出格套的小说。事实上，他也是运用了小说“民间叙事”的方式来证婚。《喇叭今晚在家吹》开头就讲：“秋天的油菜坡，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田里，黄灿灿的苞谷又粗又长，让人嗓口发痒；树上，红彤彤的柿子又大又圆，令人舌尖生津”。这固然是描写秋天丰收的景象，喻示一对新人在好日子收获人生的果实，同时又暗示了富于性意味的联想，营造了充满俗趣的叙事氛围。《向父母学习爱情》更明显地移用了小说的笔法，绘声绘影地讲述新郎父亲如何通过一条娃娃鱼的进洞出洞拒绝了性感美女的诱惑，新郎的母亲如何在酒桌上回绝其他男人的求爱，有细节有对话。晓苏兴味盎然地讲述“当事人的亲历”，营构情境感，把性爱诱惑、男女欢情的进退推拉讲得妙味四溢，讲得人心荡漾。尤其对于新郎母亲之美貌的叙述，几乎是民间审美趣味主导下对于女性的男性化“欲望观视”的呈现，强化性魅力，具有“官能感”。更不必说在叙述细节时，他以语体色彩有别的成语连串混搭，形成插科打诨式的调侃，消解长者之尊，将其降格到世俗男女的日常本相；说父母爱情，烘托的却是“食色，性也”的民间原态。

比起我前面举出的几种证婚词的讲法，晓苏的证婚词似乎更适合作为“民间语文”登台，不求文心相通，但讲人性相同，祛除了思想、观念、宏大话语缠绕于个人生活之上的魅影，还原民间俗世男女生活的本相，讲出了活泼泼的生命乐感，讲出了烟火人间的喜气。

小说家的证婚词

文/金立群

（评论家，湖北经济学院教授）

晓苏的《证婚词三则》，和领导、长辈、婚庆司仪的证婚词都不一样，听来读来特别有味道。味道在哪里呢？就在晓苏是以写小说的笔法来写的，属于小说家的证婚词。读晓苏的证婚词，我们仿佛在欣赏小说。

塑造人物形象是小说的最主要特征。一般的证婚词，重在介绍相关人士的身份，而性格如何、为人怎样，往往只是身份的点缀。《证婚词三则》，突出的是个性，淡化的是身份。第一位新郎的父亲周显华，晓苏主要的笔墨都是写他作为一位优秀的喇叭师傅，为身边的乡邻吹奏出生活的美好和欢乐：“在我们油菜坡，可以说，世波的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是最真诚的人、最善良的人、最美好的人”，而非称赞他作为一位乡村干部的政绩或威信。新郎邓皓瀚的父亲邓庭玺是个大款，晓苏用一种喜剧对比的方式让我们认识了这个忠于感情的男人：他对自己的妻子“特别大方，给她买最昂贵的首饰，买最时尚的服装”，而 “对别的女人特别小气，从来不舍得在她们身上乱花一分钱。”而新郎的赵河的父母，年轻时从荆州来到保康马良，“闯江湖、讨生活，一来就没走，慢慢地结交朋友，找到人缘，站稳脚跟”，短短几句话，一段家史背后透现出的人品更是值得我们慢慢品味。三篇证婚词，为我们塑造了近十位生动的人物形象，就好像三部小说的开篇，让人隐隐感觉，每一个家庭的故事，都值得写成一篇真正的小说。

小说光有人物形象还不够，小说还需要细节，让人物形象丰满起来，生动起来。晓苏的证婚词中，每篇都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赵和是个好孩子》中，晓苏以新郎赵和的名字“和”为线索，讲述了他为了给客户修一台麻将机，“前后至少跑了三四趟，跑去跑回，耗时耗油，累死累活，却不发一句牢骚，甚至连半句怨言也没有”的细节，突出了这个年轻人待人和善真诚、“和为贵”、肯耐烦的优秀品质。特别是在《向父母学习爱情》一篇中，邓庭玺敲七下，一条价值万元的娃娃鱼就游出洞来，而面对诱惑，邓庭玺先生一言不发，又敲八下，于是那条娃娃鱼就又游回洞去的细节，我老婆看了，都笑出了眼泪。面对美色诱惑，邓爸爸的不动声色与对方搔首弄姿的反差，再加上那条娃娃鱼的“听话”，形成了强烈的戏剧化效果。一般的证婚词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味道。

同时，小说还需要独特的场景，使人物、事件不是出现在真空中，而是自有其成长生发的逻辑，从而赋予人物形象以鲜活的灵魂，塑造出充满烟火气的“生活场”。第一篇证婚词的标题“喇叭今晚在家吹”，本身就是最生动的“生活场”：“夜幕降临，在新郎新娘入洞房以后，显华兄弟一定要把喇叭拿出来，站到新房窗外使劲吹，吹出欢乐，吹出幸福，吹出吉祥，吹出高山流水，吹出大河涌波，吹得乐哈哈，吹得喜洋洋，吹得爽歪歪，吹得小两口翻云覆雨，心想事成，早生贵子。”这不正是一篇小说的结尾高潮吗？《向父母学习爱情》的结尾：“我建议，在小两口过喜事的时候，老两口也要一起过。这样，就会喜里套喜，喜中有喜，喜上添喜，老少同喜，全家皆喜”，这样的场景不是别出心裁又在情理之中吗？而《赵和是个好孩子》中，上一代人筚路蓝缕，在一块陌生土地上扎下根，立下业；下一代人承续家风，继续勤勉努力的场景更是以小见大，自有其厚重的内涵。而一般的证婚词，往往是就婚礼谈婚礼，就结婚谈结婚，都是千篇一律的“喜庆”、“吉祥”，多是一些标签和套路，很难有这样穿透生活的力度。

最后，小说需要有独特的语言魅力。晓苏的证婚词，读来特别有趣。在这三篇证婚词中，晓苏总是用正经的方式说玩笑话，用玩笑的方式说正经话，寓庄于谐，以谐写庄，由此就形成了趣味，形成了诙谐，产生了喜剧效果，让其中所传达的伦理价值更加沁人心脾。晓苏正是以自己的写作风格，将婚礼的仪式感和娱乐喜庆感完美地结合起来。

我们都知道，文学源于生活，尤其是民间生活。可是源于民间生活的文学，如今却离生活越来越远。高雅者，高唱“诗与远方”，“生活在别处”；流俗者，各种样式文学，修仙穿越。读了晓苏的《证婚词三则》，最突出的感受就是文学回到了民间生活。晓苏和这三场婚礼新人的长辈都很熟，熟悉他们的生活，所以才能如此信手拈来，勾勒人生，勾勒人性，表达出自己由衷的祝福。晓苏的创作，让我们感到，“证婚词”这样的生活中的“应用文体”，其实也可以充满了文学的价值，充满了文学的不可复制性。千万别小看作家写这样的小文字，因为这正是新时代作家社会价值、教化价值的生动体现，正是作家将文学书写在人民生活中的标志。

晓苏《证婚词三则》的民间趣味

文/王芳实

（评论家，凯里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上世纪70年代初，贵州黔东南的凯里市，每逢节假日的晚上，都有苗族男女在最繁华的大十字吹芦笙、对山歌，有些歌是用苗族音调唱汉文，哥呀，妹呀，爱呀，火辣辣的。我常随年纪大的哥哥姐姐去围观，因为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拒绝主流叙事的民间情爱在抚慰着每一个正常人的躁动心灵。

自己似乎没有注意过“民间语文”这个词，但我理解，它应该是有别于主流语文的“语文”，即它可以在不受主流文化的预设中去表达，恰如凯里苗妹似水柔情的眼神。事实上，当主流文化在某个特定时期，因某种特定原因走向岔道的时候，民间文化就会保持住那个年代的勃勃生机，比如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对中世纪民间文学的回归。

一般来讲，证婚词无外乎是证明婚姻的合法性，赞扬男女双方的外貌和品质，再送上美好的祝福，晓苏也在《证婚词三则》里尽情地夸赞男才女貌，夸赞他们的优良品格，也在为新人和新人的父母献上最美好的祝愿，但他的证词却又深得民间文化的精义，毫不理会什么是主流，什么是宏大，这样的证婚词涉及到了民众生存的基本要义，当然会深得民众的喜爱。

最值得注意的是晓苏对男欢女爱的本义（性）的关注。婚姻是文化，但它的根基来自男欢女爱的需求，所以，欢爱实际上是民间文化的基石之一。晓苏在证婚词中用火辣的语言来赞颂欢爱的美好与伟大，直面欢爱在新婚及其以后生活中的价值，让人直觉地感受到了隐藏于婚姻文化中的那点异常活跃的内核。当然，主流文化并不拒绝欢爱，但是，晓苏完全民间化的表达，说明他丝毫不受主流文化的束缚，它是产生于自身土壤的一种独特形态，这样的表达就是，把父子两辈和谐地融进了“欢爱”的活动中，从而将欢爱从狭小的两人世界解放出来，变成了民众共识的幸福符号，变成了一场民众参与的狂欢节日。晓苏让新郎的父亲在新房窗外吹喇叭，“吹出高山流水，吹出大河涌波……”父亲的助兴是最顶级的祝福，而在父亲喇叭的欢快曲调中去展开那份温存，当是一件多么温馨、荡气和爽心的事呀。

晓苏的身份是学者和作家，他会在不经意中透出自己深厚的学养，他的三则证婚词引用了两首诗，其中的现代诗提到了娶妻嫁人时父母的喜悦和忧伤，这忧伤里似乎含有弗洛伊德的思想，《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则又在强调向父母学习爱情的同时，突出了集体无意识中我们对爱、对信念的传承。当然，就整体叙述而言，证婚词充满了根植于油菜坡的底层风味，妙趣横生的语言让人读来忍俊不禁，这些在婚宴大厅或婚宴坝坝的方言浓厚的表达，如新郎赵和的性格“不谝泡、不日白，不砸咣当儿”，杜茜茜婆婆“乳丰臀翅”、“装疯卖傻”，都让身处婚礼现场的人倍感亲切，而一句“像一个美女特工”，则不仅让人回忆起那个视眼贫乏的年代，还在反思我们自己的同时，用异己的存在来把美丽具象化了。征婚词还对发家致富充满了正面评价，事实上，致富甚至一定程度的炫富，都是用金银来展示被凝聚了的勤劳、精明和进取，颇有些新教徒发家致富是在致敬的味道，所以杜茜茜公公舍得花钱给她婆婆打扮，那些美好的物质就成了爱情的载体。

晓苏毕竟是著名作家，所以，他的证词里布满了创作的痕迹，但值得肯定的是，这些创作痕迹的背景依然是民间的，从大的角度讲，它们属于整个底层社会，从小的角度讲，它们属于油菜坡。杜茜茜的公公用木棍在洞口敲七下，价值万元的一条娃娃鱼便从洞里游了出来。他不赞成性感妖娆女子提出的交易，再用木棍在洞口敲了八下，那条娃娃鱼马上就钻进了洞中。这便是典型的民间故事或民间童话的写作方法，人与鱼通过数字进行交流，而七和八都是概数，不能当具体数看，于是“七上八下”、“七零八落”、“七嘴八舌”等等成语，都会在听故事时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

毕竟证婚词的主要内容是赞美和祝福，三则证婚词的赞美如春风，祝福似满月，叠句频出，排比推进，洋洋洒洒，大开大合。普通的证婚词写得如此有情有义，有事有理，有曲有折，当是难得的民间语文的典范作品。

证婚词三则（2019）

文/晓苏

喇叭今晚在家吹

秋天的油菜坡，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田里，黄灿灿的苞谷又粗又长，让人嗓子口发痒；树上，红彤彤的柿子又大又圆，令人舌尖生津。在这个喜获丰收的季节，从我们油菜坡走出去的好青年周世波先生，也收获了他甜蜜的爱情，从千里之外的武汉黄陂，迎来了他漂亮的新娘熊慧小姐。

今天，我十分荣幸，能在这里作为嘉宾代表讲话。首先，我要衷心祝贺英俊帅气的世波和美丽动人的熊慧，祝贺你们喜结良缘！同时，我还要衷心祝贺这对新人的父母，祝贺世波的父母找到了一个可爱的儿媳，祝贺熊慧的父母找到了一个可靠的女婿。

从主持人刚才的介绍中，我知道了新郎和新娘的身份，世波是一位现役军人，熊慧是一位在职教师。我发现，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都与他们的身份高度一致。世波威武如山，一看就是一个坚强、勇敢、负责的男儿；熊慧温柔似水，一看就是一个多情、贤惠、懂事的女子。在我看来，你们的结合就是一座山和一条水的交融，属于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祝福你们永结同心，恩爱百年！

新郎世波，从农家走进军营，成为一名战士，今天显得格外高兴，一举一动都显露出欢喜、自豪和骄傲。因为，他经过自己的奋斗与拼搏，依靠自己的聪明与才智，凭借自己的人品与力量，终于找到了称心如意的爱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千里姻缘一线牵，秋来抱得美人归。在今天这个大喜日子里，新郎世波当然要感到欢喜，感到自豪，感到骄傲。

新娘熊慧，今天看上去非常动人，身材苗条，皮肤白嫩，五官标致，尤其是那双明亮如窗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我感觉到，熊慧的这双大眼睛，不仅眼眶好，而且眼光好。假如眼光不好的话，熊慧小姐便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发现世波这么一个好儿郎。在此，我要恭喜熊慧，恭喜你看人看对了，选人选准了。

虽然我对世波了解不多，但我了解他的父亲母亲和他的爷爷奶奶。在我们油菜坡，世波的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是最真诚的人、最善良的人、最美好的人。如果一个人的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都真诚都善良都美好，那么，这个人应该可以托付终身。世波就是这样的人。我相信，你们的爱情一定会天长地久！你们的婚姻一定会地久天长！

我站在这里一边讲话，一边观察了一下新郎和新娘的父母。我发现他们的表情都异常复杂，既有喜悦、激动和欣慰，又有难舍、担忧和不安。由此，我不禁想起了一首题为《梦话》的诗。诗中写道：

你睡着了你不知道

妈妈坐在身旁守候你的梦话

妈妈小时候也讲梦话

但妈妈讲梦话时身旁没有妈妈

你在梦中呼唤我呼唤我

孩子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到公园去

我守候你从滑梯一次次摔下

一次次摔下你一次次长高

如果有一天你梦中不再呼唤妈妈

而呼唤一个陌生的年轻的名字

那是妈妈的期待妈妈的期待

妈妈的期待是惊喜和忧伤

每一个当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尽快长大成人，期待他们早日成家立业。但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儿子要娶妻，女儿要嫁人，做父母的却心乱如麻，五味杂陈，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此时此刻，父母的心情太复杂了，正如诗中所写，既惊喜又忧伤。

那么，作为儿女，在结婚后怎样才能让父母只有惊喜而没有忧伤呢？刚才，新娘熊慧小姐在她的结婚誓言中给出了完美的回答。她对自己的父母说，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因为嫁了女儿而伤心。其实，你们不但没有失去女儿，反而还多了一个儿子来孝顺你们，关心你们，赡养你们。她同时还对公公婆婆说，公公婆婆，请你们不要担心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不会让他这样做的。我还希望你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女儿，我也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爱你们的。熊慧说的是心里话，因为她说这番话时满怀深情，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泉。

新郎的父亲周显华先生，是我几十年的好兄弟。在油菜坡，他是一位称职的乡村干部，也是一位优秀的喇叭师傅。他吹的喇叭，像溪流一样欢快，像云霞一样婉转，像夜莺一样悠扬，非常悦耳，非常动听。在显华兄弟的吹奏下，不知道有多少对有情男女走到了一起，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以往，显华兄弟都是在别人家的婚礼上吹喇叭，不知吹出了多少鸳鸯戏水，吹出了多少凤凰合鸣，吹出了多少梁山伯与祝英台。今天，我有一个建议，建议显华兄弟为自己家里举行的婚礼吹一回。夜幕降临，在新郎新娘入洞房以后，显华兄弟一定要把喇叭拿出来，站到新房窗外使劲吹，吹出欢乐，吹出幸福，吹出吉祥，吹出高山流水，吹出大河涌波，吹得乐哈哈，吹得喜洋洋，吹得心想事成，新郎新娘早生贵子。

向父母学习爱情

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尤其对我们马良镇上的邓府来说，今天的这个日子真是喜得不能再喜了。因为，邓家公子邓皓瀚先生今天和杜茜茜小姐喜结秦晋，喜结良缘，喜结同心！如果要用三个字来形容今天这个日子的话，那就借用一下新郎父亲的名字：邓庭玺（喜）！

感谢邓庭玺先生和周琳女士，真诚邀请我来参加邓公子的盛大婚礼，并让我为新郎新娘证婚。在前来贺喜的路上，我有幸听到两只斑鸠的叫声从沮河边上传来，非常婉转，非常缠绵，非常悠扬，非常悦耳，非常动听。从声调和音色上辨认，显然是一只雄斑鸠和一只雌斑鸠的鸣叫，像是在互诉衷肠，更像是在发送幽会的暗号。听到斑鸠咕咕深情的鸣叫，我不禁想起了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开篇《关雎》。诗中写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考证，雎鸠就是斑鸠，诗中的那条河就是从我们马良日夜流淌而过的沮河。如果将这四句古诗转化成现代汉语，可以这么翻译：斑鸠鸟儿咕咕合唱，在马良沮河的沙滩上。好姑娘长得苗苗条条，帅小伙要和她配对成双。我觉得，这首诗就是古人专门为今天的这对新人写的，所以我要把它搬出来，当作最好的礼物送给邓皓瀚和杜茜茜。

在今天这个大喜、特喜、挺喜的日子里，我还想借此机会跟新郎和新娘分别说几句话。

首先，我想对新郎说，从今往后，你一定要向你的父亲学习，以你的父亲为楷模，像你父亲爱你母亲那样，一心一意、诚心诚意、全心全意地爱你可爱的妻子。你的父亲，知书达理，能说会道，才貌双全，聪明过人，眼里只有你母亲，心中只有你母亲。对你的母亲，你父亲特别大方，给她买最昂贵的首饰，买最时尚的服装，总是把你母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一次，我到邓府的红久宾馆玩，看见你母亲穿一条墨绿色的肥臀裤，合身的花格衬衣松松地扎在裤子里，腰间斜斜地束着一条棕色皮带，分外动人。在生活中，不乏年轻、美丽而风流的女子向你父亲示好，可他总是不予理会。有一回，一个性感女子去扁洞河看你父亲养的娃娃鱼，你父亲用木棍在洞口敲了七下，一条价值万元的娃娃鱼便从洞里游了出来。那女子一看就动了心，当即小声对你父亲说，你把这条鱼送给我，我今天晚上就不走了。你父亲却不为所动，连忙用木棍在洞口敲了八下，那条娃娃鱼马上就钻进了洞中。由此可见，你父亲是多么爱你的母亲。所以，你一定要向你的父亲学习，学他专心，学他重情，学他只爱你母亲。

接下来，我再对新娘说，结婚以后，你一定要向你的婆婆学习，以你的婆婆为榜样，像你的婆婆爱你的公公那样，一颗心、一条道、一根筋地爱你可爱的丈夫。你的婆婆，花容月貌，天生丽质，愁不皱眉，笑不露齿，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听说，在马良镇，乃至保康县，有不少发财的、多情的、大胆的男人向你的婆婆暗示，而你的婆婆却目不斜视，冷若冰霜，让那些男人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在你的婆婆看来，既然嫁给了你的公公，她就要坚信自己的选择，矢志不渝，真诚守护，无怨无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你的婆婆原则性很强，警惕性极高，与异性交往总是善于掌控尺度，拿捏分寸，把握底线，绝不给对方留下一个机会、一点余地，甚至连一丝想象的空间都不给。我曾经跟你的婆婆参加过同一个饭局，亲眼目睹了一个中年男人向你的婆婆献殷勤的场景。酒过三巡，那个自我感觉甚好的男人突然提出要和你的婆婆喝交杯酒。你婆婆正色道，对不起，我已经和老邓喝过交杯酒了，不能再和第二个男人交杯。看看，你的婆婆是多么爱你的公公！因此，你一定要向你的婆婆学习，学她不出墙、不越轨，只爱你公公。

赵和是个好孩子

赵和是个好孩子。正因为这个孩子好，我才千里迢迢从武汉赶回马良，祝贺他和杨瑾小姐的新婚大喜。老实说，我这段时间特别忙，接近年底，诸事缠身。然而，不管路程有多远，不管事情有多忙，我都要赶回来，当面恭喜赵和。原因是，赵和这个孩子太好了。

赵和的好，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他的名字好。和，蕴含着家庭和睦、夫妻和谐、生意和顺这些美好的愿望，同时还让人联想到诸如和风细雨、和颜悦色、和气生财、和好如初、和平共处之类的美好愿景。其次，他的性格好。赵和见人总是一脸笑，不是奸笑，不是淫笑，也不是傻笑，更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亲切、真诚、善良的笑。他说话也中听，嗓门不高不低，声音不大不小，听着悦耳、舒心、动情。更重要的是，他实事求是，有一说一，不撒谎，不吹牛、不谝泡、不日白、不砸咣当儿。第三，他的品质好。赵和在马良街关口垭开了一个家具店，属于生意人。可他与我们常见的生意人大不一样，他卖的家具明码实价，如假包退，有损包换，从来不让顾客吃亏，从来不让顾客上当，一贯言而有信，说好中午之前送货，决不拖到午饭之后。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售后服务非常到位。比如，我老家一位堂兄找他买了一台麻将机，因为下雨受潮和长期不玩等，一到开机时总是出问题。每当遇到麻烦，堂兄就打电话找赵和。接到电话，赵和二话不说，马上开车跑五十多里山路去维修。据说，他前后至少跑了三四趟，跑去跑回，耗时耗油，累死累活，却不发一句牢骚。总而言之，赵和是个好孩子，名字好，性格好，品质好，是个名副其实的“三好青年”。

赵和之所以这么好，与他的父母赵云国夫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赵云国夫妇不是本地人，老家在荆州一带，年轻时来到马良闯江湖、讨生活，一来就没走，慢慢地结交朋友，有了人缘，站稳脚跟，在这里开了店子，挣了票子，生了孩子，购了房子，买了车子，今天又让儿子娶了媳发子。作为两个外来人，赵云国夫妇能在马良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根、开花、结果，肯定有他们独特的为人之道、生存之道和发展之道。如果要问，他们的道是什么？我想，最关键的一点，应该是他们发现并走上了和为贵这条人间正道。正因为如此，他们给儿子取名赵和，并且用他们的勤劳精神、吃苦精神、奋斗精神、拼搏精神、隐忍精神、团结精神对赵和进行了言传身教，把赵和培养成了一个令人喜欢和信任的好孩子。

今天是赵和与杨瑾结婚的大喜日子。新娘杨瑾，脸蛋这么漂亮，身材这么匀称，五官这么端正，性格这么温柔，雍容华贵，落落大方，一看就是个旺夫相。试问，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会嫁给赵和？也许有人会说，赵和长得帅，家里又有钱。但我觉得，这种答案是错误的。要论帅，比赵和高大英俊的小伙子多的是；要论钱，听说杨瑾父母也做生意，还是店垭镇上的大老板。在我看来，杨瑾爱上赵和并嫁给他，不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和钱财，而是看上了他的好，名字好，性格好，品质好，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在这里，我也要衷心地恭喜杨瑾，恭喜你看对了人、爱对了人、嫁对了人，不仅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伴侣，也为你父母找到了一个好女婿。

赵和是个好孩子。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我还想跟赵和多说一句话。与杨瑾结婚以后，你就有了两对父母和两个家庭。在婚后的岁月里，我希望你继续走和为贵这条道，把两对父母当成一对父母，将两个家庭融为一个家庭，不断地增进和睦、增进和谐、增进和顺，创造出更加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最后，我还要祝福新郎赵和与新娘杨瑾，祝你们早生贵子。听我的好朋友赵猎户，也就是赵云国先生说，他的儿媳妇已经有喜了，可能怀的是个男孩。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在这里，我想给赵和提个建议，如果你妻子到时候果然给你生个儿子的话，你就干脆给儿子取名字叫赵小和，让和为贵这一人生信念代代相传。

资料写作者：晓苏，作家，现居武汉。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天涯微信号：tyzz1996

-投稿邮箱-

tianyazazhi@126.com

Frontiers

作家立场｜民间语文｜文学

研究与批评｜艺术｜……

WRITERS' POSITION

POPULAR VOCABULARY LITERATURE

ART RESEARCH AND CRITICIS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