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Beyond乐队的专辑《乐与怒》中,收录了一首黄贯中作词,黄家驹作曲的歌:

《命运是你家》

歌词写道:

天生你是错,长于水深火热中;

可惜他根本未知,只苦干;

温馨笑面里,太多辛苦的痕迹;

今天即使他受伤,都不觉得......

一开始,很多人都以为这首歌写的是Beyond乐队出道前的生活。

可后来才知道,这首歌描写的是一位在香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称是“九龙皇帝”的流浪汉:

曾灶财。

他一生用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在香港坚持做着一件事:

上街写毛笔字,或者说是,

涂鸦。

有人说,他是疯子;

也有人说,他是鬼才——

仅凭一只毛笔,就与香港“对话”了整整51载!

但不管怎样,在曾灶财心里:

更希望人们叫他“九龙皇帝”,即便他已在香港流浪了半个世纪。

老子是名正言顺的“九龙皇帝”

为什么称曾灶财为“九龙皇帝”呢?

可能大家都比较好奇。

1937年,十六岁的曾灶财从广东来到香港投靠舅舅,做过建筑杂工和垃圾站工人。

一次在工作中,被重物压断了腿,从此曾灶财余生都变得一瘸一拐。

他也因此丢了工作。

可祸不单行,之后曾灶财又碰上了当时的港英政府,将他的房子强拆。

使得这位原本就半生飘零的老人,晚年更加没有了依靠。

然而,在一次整理家族旧物的过程中,曾灶财偶然发现了本族谱,里面说:

九龙曾有一部分土地是他们曾家先祖的封地。(周朝封的)

自己竟然是周朝皇族第35代继承人!

这也就意味着:九龙本就是他的地盘,竟然被港英政府给霸占了!

他非常气愤,同时也非常自豪。

心想:“你们都错了!老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九龙皇帝!”

可等他一瘸一拐,带着证明挪至港府大门时,却连大门都没让进,直接给他轰了出来。

曾灶财回忆说:

“他们双手叉腰,看我趴在地上,放声大笑......”

或许,这个社会开始变坏,是从欺负老实人开始的;而老实人变坏,也是从这个社会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开始的。

失败了的曾灶财选择了另外一种控诉的方式——将他的族谱、家世、证明写满整个香港!

凡有空地,皆为他的画板;

字里行间的“国皇”、“曾家”、“世祖”,也尽是他面对强权时的宣战!

这些字并非写在纸上,而是墙壁、垃圾桶、电线杆、

配电箱,甚至是厕所......

总之,彼时的香港找不到任何一面干净的墙,

但也从向他开过任何一扇希望的窗。

不累,还有一条街要写

起初,人们是非常不理解曾灶财的,认为:

“一个人怎么斗得过大时代?”

警察觉得他是在破坏公物,经常将他拘捕;人们觉得他是在哗众取宠,背地里迫害...

一次,他在兰桂坊写字,碰上一群醉酒的混混。

他们当街踢掉了曾灶财的拐杖,拿走了他的毛笔,并且将黑漆泼在他的身上...

而警察就在50米远的街角站着,默默看着。

事后,曾灶财愤愤地说:

“那天,我是半夜才爬回家的,狗差们一次也没帮我!”

但到第二天,人们问他,你今天还去写吗?

曾灶财跳动的眼睛仿佛在说:

“去,当然去!”

只是,他的脊背越发佝偻,牙也掉了一颗...

如很多独居的香港老人一样,曾灶财每个月仅靠着微薄的社会援助生活着。

生活,早就平淡得像一块枯死的木头。

一瘸一拐的前行,一笔一划的涂鸦,才是这位摇摇欲坠的老人赖以生存的戏码。

有人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街上写字的?

曾灶财说:“35岁开始写的。”

继续问,现在你多大了?

曾灶财托着脸说:“80岁了...”

或许曾灶财心知:即便涂抹完整个香港,也没有一块地方是属于他的。

但不写,他又为什么而活呢?

看着被自己熬走的好几任警察局长,和被自己熬大的混混流氓,他心里越发畅快!

说不定,以后的九龙就真的是自己的了!

成龙仅在我之上

随着曾灶财的“墨宝”布满了香港的大街小巷,人们也渐渐开始关注起了这位老人。

人们向他“进贡”一些墨水,还有他爱喝的可乐;

媒体拿他做文章,凡是他涂鸦过的地方,都成了时下最热门的“打卡点”;

警察也不再无视他:

碰见最近有领导巡查,就提前帮他将墨宝涂白,提醒他最近不要出来写。

好像一时间,整个香港都爱上了这个固执、坚持的怪老头。

曾灶财也借此“大火”了一把~

在《南华早报》读者评选的“热爱香港的25个理由”中:

“因为香港有九龙皇帝的涂鸦”排在第13位,仅次于第12位的“因为香港有成龙”。

人们首次将他的“墨宝”奉为艺术,文化圈遍地都是他的衍生品。

1981年,导演王晶的老爸王天林以曾灶财的故事为灵感,拍了一部《流氓皇帝》。

主演还是当时红得发紫的郑少秋

2000年,叶德娴主演的《九龙皇后》,曾灶财还入镜客串,和叶德娴对戏。

但令全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曾灶财居然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其作品更是入选了“威尼斯双年展”,成为了香港唯一一位入选世界三大艺术展的人士。

这可是连草间弥生都被拒之门外的奖项啊!竟被曾灶财这位“反骨”的老人拿去了!

可是,当所有的赞誉、名气都统统涌向曾灶财时,他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不止一次对着镜头说:

“别拿这些糊弄我,我只想拿回我的九龙!”

皇帝我不当了,我让位了

事实上,出名并没有对曾灶财带来多少物质上的财富。

人们来看他,带的不是面包,而是墨水;

媒体报道他,只讲他的作品,不讲他的生活;

就连找他合作的厂商,也因为他是残疾人,只给他“残疾人”标准的时薪...

总而言之,曾灶财的成名就像是香港给他开的一张空头支票:

个人,依旧贫穷、失语、边缘,一瘸一拐;

作品,象征财富、自由、创意,熠熠生光!

二者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暗喻成了无数人心中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港。

2007年,曾灶财去世。

据说在离世前,他最后一次拿笔是在养老院里,这次的毛笔换成了马克笔,写的依旧是密密麻麻的家谱。

不过落款并没有写他标志性的“九龙皇帝”,而是:

“皇帝我不当了,我让位了!”

一代“九龙皇帝”,就此消失在了时代的车水马龙里。

或许,自35岁第一次街头提笔开始,

曾灶财就早已明白:九龙从来就不属于自己,自己说的话,九龙从来就不听...

但是,时代越是默默无闻,他越值得一瘸一拐,将自己的故事,

讲给这个故意戴上耳塞的香港听——

九龙没有皇帝,我只是九龙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