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丁解牛是庄子《养生主》中脍炙人口的故事。庄子内七篇中,从逍遥游开始,通过齐物论,到了养生主,庄子终于点明了其道的根本就在于养生。为什么呢?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因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对于宇宙的认知是无限的,用有限的生命去追逐无限的认知,人生岂不危险吗?已经走在追逐认知路上而不知回头的人,他的人生危矣。

对于身外求法,逐物不休的人,庄子此言无异当头一棒。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做了世人所谓的善事而不至于成名,做了世人所谓的恶事而不至于受刑,以中道为经常不变的原则,可以保养身体,可以保全天性,可以修养精神,可以尽享天年。

人处世间,所谓的善恶都是时人的认知标准,因时因人而变,由此名刑相随而生,有善就有恶,有名就有刑,善恶名刑皆是两端,惟有明道守中,方能知常不妄,得养生矣。如何是中道呢?庖丁出场了。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倚, 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

庖丁给文惠君宰牛,全身与牛接触,手触之处,肩顶之处,足踩之处,膝抵之处,牛的皮骨分离的声音哗啦啦地响成一片。进刀解牛时嚯嚯有声,无不符合音乐的节奏,动作应和着桑林舞曲的节奏,又像是应和经首乐章的节拍。

此段描述庖丁解牛的情形非常形象生动,很有音乐感,画面感,宰牛也能成为一个艺术,真是顶尖高手。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盍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

文惠君说:“啊,妙极了!你的技术怎么会高超到这个地步?”庖丁放下屠刀回答说:“我所爱好的是道,已经远远超出了技术的范围。”

庖丁,意思就是就是姓丁的厨师,他虽然只是个宰牛的厨师,却是个得道的高人。古人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盖道无所不在,行行皆可通于道也。庖丁之道又是如何的呢?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 ,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 。

我开始宰牛时,所见到的都是整头的牛。过了三年之后,再看牛就可以看到牛体的结构部件而不是整头牛了。时至今日,我宰牛时全凭心领神会,而不需要用眼睛看。视觉的作用停止了,而心神还在运行。

宰牛的三重境界:第一重,目见全牛,用脑;第二重,目无全牛,用心;第三重,官止神行,用神。此神是元神,阴符经所谓不神之神,即是道之在人,故通于道。此道人皆有之,非自悟不能明之。庄子讲寓言故事的目的无非让人自悟其道。

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我顺着牛身天然的生理结构,把刀劈进筋骨相连的大缝隙,再在骨节的空隙处引刀而入,刀刀顺着牛体本来的结构而去;牛体中经络筋骨纠结的地方,我的刀都绕开走而从未碰到过,何况那些巨大的牛骨头呢!

道为万物之源,明通于道,从源顺流,自高向低,岂有难乎?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 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好的厨师一年换一把刀,那是他们用蛮力硬割的结果;一般的厨师一个月换一把刀,那是他们硬砍把刀砍断的。我手头这把刀都已经用了十九年了,用它宰过的牛也有几千头,可是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一样完好无缺。

这就是明道与不明道的重大差别所致。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牛的骨节间有缝隙,刀刃却薄得没有厚度,用没有厚度的刀刃切入有缝隙的骨节,那宽宽绰绰的地方运起刀刃来还有很多余地呢。所以这把刀用了十九年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一样。

道者,无厚也;牛者,有间也。以道御器,神刀合一,故能以无厚入有间,游刃而有余。

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

即使如此,每次碰到筋骨盘结的地方,我看到它难以下手,还是十分警惕,目光专注于此,动作放慢下来,运刀谨小慎微,最后哗啦一声,整条牛立刻解体了,如同泥土泻地一般。

老子说:难易相成。知其道者,能因难而难之,故终无难矣。

提刀而立,为之而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

然后我提刀站起,环顾四周,心满意足,怡然自得,把刀擦拭干净收藏起来。

对于庖丁,一次解牛就是一次完美的艺术创作,由道到技到艺,完成了从无到有的创造,爽心悦目,心旷神怡,最后圆满收官。善刀而藏即是善道而藏也。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文惠君说:“妙啊!听了庖丁的话,我悟到养生之道了。”

庄子的寓言故事都是借事悟道,仅仅明理不足以知庄子。文惠君能从庖丁解牛之道得养生之道,亦有悟矣。庖丁即吾元神,其刀即吾元气,牛即吾身,以神御气,以气御形,形神合一,得养生矣。读者若能观身入境,得之于手应之于心,也能有所悟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