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篆刻艺术源远流长,总体讲呈高、低、高的曲线。周、秦、两汉是一高峰,魏晋以降,渐趋式微。至明末则印起八代之衰,又生一重高峰。这也是中国其他传统文化艺术里未曾有的奇特现象。

在中国有许多青年人,急于自创,对周、秦、两汉印不屑一顾,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这是篆刻艺术之根、之源,是极具丰瞻性、多相性、至高艺术性的宝库。学习研究它,将会一辈子受用无穷。其所以重要:

(一)其印玺用字为其时社会用字,因时、因地、因人、因材,有极充分的表现空间,极多样的艺术风格;

(二)刻工极专门深邃,精通于铸、凿、琢、刻的技能;

(三)彼时用印玺者有很高的审美,也促使印艺的发展;

(四)使用面的普及空前绝后,普及面广决定了质的优良。

我们对周、秦、两汉、魏玺印的借鉴当是不可少的。今天我想还是更贴近地仅仅谈一下对明清流派印章的一些认识。

一 明末印坛五大家

明清流派印的突起,当以明文彭的发现青田石灯光冻引进到印坛为契机的。叶腊石,质润且易于奏刀,遂使文人都乐于入伍,在明末即已形成了一支以文人为主体的刻印大军。在彼时文士、书家、画家,大都是会治印的,但又往往不屑以印人传。

明文彭是流派印章的鼻祖,印与边款都用勒碑法,是上承两汉,下启明、清的开山鼻祖(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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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琴罢倚松玩鹤 文彭

明何震是文彭的大弟子,他区别于文彭是谙石性,印款都用切刀,这在今天似乎不是问题,但在当时是一种重要的突破。他的刻款法,为丁敬所吸收(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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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笑谭间气吐霓虹 何震

明苏宣也是文彭的学生,刻印气格宏伟,特别是偶尔尝试用披刀,是一发展(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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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苏宣

明代的大印家还有朱简与汪关。

朱简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用古玺入印的印人,得高古之致,治印用篆字取赵宧光草法,刻法取碎切法,都有创意,这直接影响到浙派艺术的产生(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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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又重之以修能 朱简

汪关印白文取汉铸印,朱文法圆朱,为明人中雅妍第一。朱文在交叉处,多采用“焊接点”,使印面平添出凝厚,这是他的发明(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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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恣慵散人 汪关

明代的五大家,对后世影响称巨的,当是苏宣、朱简、汪关。

苏宣的用刀,影响所至可沿及到程邃、高凤翰、邓石如。

朱简的用刀,影响所至可沿及到丁敬身开创的浙派诸子。

汪关的作风,影响所至可沿及到林皋、巴慰祖、翁大年乃至近今的陈巨来。

诚然,这是从大脉络上去梳理。

二 清代的印坛大师

程邃、林皋都是明、清转折期有成就的印家,林皋是基本上承袭汪关,以精工秀整为体,程邃多取金文作朱文小玺,虽字涉于怪,而其用刀朴茂浑厚,是明贤不可企及的成就,然两家都未形成面的影响。

丁敬是西泠的开山,其不守汉印一家,而兼取六朝唐宋之妙,化之为印,故堂奥宏大,成一代气象。体尚方、刀尚切、味尚生是一特征(图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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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 袁印匡肃 丁敬

艺术的发展总是反向突破的,邓石如的成功,正在于窥出浙派的体方刀切,而采用体尚圆、刀尚冲、味尚醇,从而独得婉畅流走、婀娜多姿的风韵,赢得益多的追随者。邓石如早期印是恪守明人的,中期以其天赋及对汉篆的理解,以书入印,成一大新面(图七)。特别要指出,其体尚圆、刀尚冲、味尚醇的基调,为后世学者较之浙派更多地创造提供了可以开挖和发展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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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家在龙山凤水 邓石如

丁、邓以降,最值得研究的印人当是吴让之、钱松、徐三庚、赵之谦、吴昌硕、黄士陵诸家。

吴让之是邓石如的再传弟子,其格局虽稍逊于邓石如,而在技法上的发展与完备是足以为后世师的。吴氏配篆有老实一路,也有机巧一路,他曾有“以老实为本”的说法,这仅是针对赵之谦的印而发的。吴氏的看家本事是用刀,若无其事,举重若轻,刀浅味深,是其妙处(图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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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吴熙载印 吴熙载

钱松被好事者排为西泠八家之末位,而其成就当是不能仅以浙派论的。钱的印优游不迫,在用刀上他切中参以披削法,特多醇厚的古茂之趣,戛戛独造,为先前所未见(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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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 上马杀贼下帷著书 钱松

赵之谦是明清印坛里最具天赋的人物。刻意求新,化古为新,妙于配篆,是其超乎常人的特点。故其一生治印仅四百方,而其某些作风则开启后人,从某种意义上讲,没有赵之谦,就不会有黄士陵、齐白石印风的出现(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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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 寿如金石佳且好兮 赵之谦

吴昌硕是印坛巨匠,其30岁前印不见佳,此乃地处僻乡所囿。后游外埠,交文友,涉古器,目受心领,融会贯通,则如虎生翼,所作足以上欺浙皖,自成径畦。突破前贤樊篱,以书画、瓦甓意趣入印是其一特征;精心雕琢而复归于朴,以粗服乱头处之是又一特征。他是在中国印坛里开辟了大写意一路的先锋,我认为他的妙处还在于印初成,修饬印面,以破求完,为平面的印,开拓出近似浅浮雕的两重空间(图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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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 安吉吴俊章 吴昌硕

黄士陵初习浙派,继习邓、吴,又得赵之谦印风启迪,取意吉金,遂开黟山新面。黄士陵之印近乎板,而内理生动;外板内灵,故多得幽默之趣。此外,他在用刀上是有突破的,如白文由笔道外起刀,朱文偶从笔道里侧起刀,都丰富了线条的表现力(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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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 少司马章 黄士陵

三 篆刻的生命在用刀

这个命题似乎有点过大。篆刻之美以技法论,当讲篆法之美、章法之美、刀法之美。前两者通于书法,而唯刀法之美为书法中所未触及者,而又是篆书要化为篆刻之关键,故不妨以用刀称之刻印之生命。严格地讲,不谙刀法,不具丰厚表达刀法的印作,不能称之为好作品,历来大家的成功已经足以佐证这一点。

用刀以大类论仅冲、切两类,切有长切短切,冲则可分为冲、披、削三种。

明、清流派印章,以用刀论,最佼佼者当数皖派中之吴熙载、浙派中之钱松。

吴熙载的用刀,如笔之在握,起倒披削,八面用锋,意味悠长。

钱松用刀如虫蛀蚕蚀,漫不经心中赋予线条以盎然古趣。要言之,这两家的佳作中,其用刀有直行横勒之妙,线条有丰富的可读性,单线条的本身就高度地显示出刀法独立的艺术性。

赵之谦是巨匠,赵次闲是大家。但若以用刀论,把吴熙载(图十三)与赵之谦(图十四)比较,赵之飘逸生动在字,而吴之飘逸生动在刀(图十五);把钱松与赵次闲比较,赵之用刀刻意于字形,而钱之用刀着意于内核(图十六)。故二赵是不足以与吴、钱相对抗。相比较而言,之谦与次闲的用刀就显得平淡、单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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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篆刻大家之为大家,当以诸类技法绳之,此处也仅仅从刀法之高下、优劣论,故也不可以偏概全。

四 “计白当黑”是章法的成功之诀

印章不论朱白文,既要讲究配篆,但对线条造成的空间,同样需要讲究,两者缺一不可。重于配篆,而忽视空白处,则是初学者的通病。篆刻的“计白当黑”,不是表面地拉开白与墨的对比,在拉开的对比中,当在白中寓黑,黑中又寓白,呈立体的深化的多层次的表达,方称得“计白当黑”之妙谛。

邓石如曾经刻过一方“江流有声,断岸千尺”,这是一方体现其计白当黑理论的杰作。我们不妨对这方印做几种章法上的变动,变动的结果,皆成蛇足,是绝不能与邓氏之佳构相提并论的(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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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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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印

图十七

反之,即使是大家也有章法上偶见失策者。如徐三庚曾刻“上于父”(图十八),“于”“父”末笔者皆同向抛出,即不妥,若稍作改动即佳;又邓石如的“世济忠清”(图十九),章法排列,“世”上浮,而“忠”下坠,也有失,倘稍作移位即妥。智者千虑,偶有小失,是正常事,这些都不影响到他们的成就与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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