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黑死病[3]:被病毒彻底改变了的欧洲
最著名的那场黑死病爆发于14世纪,那之后的300年间反反复复闹了好多回。那时候的欧洲社会,宗教阶层掌握着最高权力,其次是国王和贵族领主们,土地也集中在那些人手中。土地可是农耕时代关乎一家人能不能有饭吃的核心生产资料,谁掌握了土地,谁就掌握了他人的命运。
农民没有地也没有钱,为了活命他们租种领主的土地,代价是全家老小每周要花一半时间替领主免费打工,领主的管家手拿皮鞭盯着他们以防偷懒,这个就是劳役;其它时间他们种自己租来的地,秋天收成下来一部分给领主当租金,一部分缴纳各种赋税,最后那点才是自己的。领主掌管自己土地上的一切生杀大权,他卖掉一块地会连同租他土地的农民一起卖掉,这个就是所谓的“农奴制”,农民像奴隶一样绝望地活着。
除了劳役和实物地租,农民还要要给教堂缴税、给国家缴税,万一领主冲动了要出去打仗,农夫们还得拿着武器当肉鸡或炮灰,一去不返是常有的事。底层人过的极度痛苦和绝望,可是又拿贵族、国王、教廷这些养尊处优的阶层没办法,他们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天上很多年,最终让欧洲云开雾散的居然是黑死病。
(一副反映农奴制时期取消劳役的油画)
将近一半欧洲人直接被黑死病带走了,直接后果是对粮食等生活物资的需求暴跌,需求的断崖式下跌导致物价也跟着严重跳水,不少大老板高买低抛破了产。而那一半死者里还有全欧洲四分之一的劳动力,这就造成了比物价下跌更严重的劳动力短缺问题。一方面领主和贵族们找不到人来种地供养自己,眼睁睁看着大量土地荒芜;另一方面农民们听说城里人手短缺工资暴涨,要求减少劳役和租金,否则进城当农民工。贵族和教廷都很头大,以前联手压榨农奴的日子似乎到头了。
既得利益阶层在利益受损时的本能反应,一定是团结起来保护利益。贵族和教廷联合起来说服国王制定了法律,强制压低工资维持地租,死死保护农奴制,这个吃相太难看引发了14世纪的农民战争,昔日的农奴们拿起农具砸向那个剥削体系,存活了上千年的欧洲农奴制扛不住折腾就瓦解了,领主们开始把土地对外出租,农民只交租金不再需要给领主免费打工,他们自由了。
人口大量减少后,谷物就越来越不好卖,也卖不上价钱,土地租不掉也租不上价,用工成本一涨再涨,简直要把贵族老爷们往死路上逼。土地荒着也不是个事儿,贵族们只好改良田为牧场,通过向市场提供牛羊肉和葡萄等经济作物来谋生,于是纺织业和酿酒业蓬勃发展,这些东西本地人消耗不完开始出口,尝到甜头的贵族们干脆赶走农民强制收回土地,全都养羊剪羊毛卖给纺织厂老板,这个就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没地可种的农民只能带着一家老小给纺织厂老板打工。
在黑死病反复爆发的那些年,曾经最有权威的教廷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他们解释说是人类的罪孽太重惹怒了上帝,所以他弄来黑死病惩罚大家。可是人类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他们提供的赎罪方法用烂了也打动不了上帝,而且连教堂的教士也大量死亡,各地的主教们吓得丢下信徒仓惶逃离疫区,这个就太尴尬太掉价了;还有更过分的渣教士,倒卖收智商税的赎罪券大发灾难财。人们望着满地的尸体,逐渐就顿悟了,那个自己最信任的教廷原来就是大忽悠,他们压榨剥削、欺诈腐化、奢侈蛮横很多年,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了。
教士因为黑死病大量死亡,导致各地教堂人手紧缺,教廷为了掌控局面降低门槛招聘新人,不少文盲、小偷、混混各怀鬼胎进了教堂,他们穿上长袍变成了牧师却不认识《圣经》,稀里糊涂主持各种仪式和活动,暗地里偷鸡摸狗鱼肉百姓,教廷就这样从内部出了问题,它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着世间万物的神秘机构了。本身质量的下滑外加遭遇信任危机,最终导致罗马教会的分裂,基督教一统江湖的局面一去不返。
(中世纪欧洲建造的教堂)
在这个过程中世俗王权抓住机会,改变了过去教廷对社会的控制,收服宗教神权势力并拿铁链子锁好,将其变成维持统治的工具,欧洲国家从此变成了世俗国家。同时“圈地运动”推动的资本主义培养了一批有钱的资产阶级,钱包鼓了就想自己制定规矩了,可是国王又不肯,为了提升国家治理的参与感他们对王权动手,引发了资产阶级革命,革命彻底的就进化成了共和制,不彻底的进化成了君主立宪制,而利用宗教来统治人民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从欧洲传到全世界的西方国家。
黑死病无差别地取人性命,贵族和上层可以躲进乡间别墅关起大门死守,普通人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就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逐渐醒悟了,国王和教皇连他们自个都保护不了,人的生命原来是如此地脆弱,与其跪拜上帝和国王,不如多多考虑自己,因此关于生命和人文的思想逐渐流行,这些东西是欧洲文艺复兴理念的重要成分。
在黑死病制造大量死亡的同时,有些幸运儿活了下来,当然仅仅活着不足以称为“幸运儿”,他们幸运是因为死者给他们留下了丰厚的财产,有些是合法继承,有些是非法掠夺。这些人见识了太多死亡,手头又有了意外之财,生命短暂及时行乐的思想已经流行,于是他们追求镜帽貂裘、声色犬马,这些不良的生活习惯促进了欧洲皮具、首饰、钟表等手工业的发展,他们做的东西后来被人称作是奢侈品。
在黑死病发作的时候,欧洲各国的医生们束手无策,他们通过观察意识到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于是发明了那种造型诡异的“乌鸦面具”,一尺长的乌鸦嘴可以确保他与病人保持安全距离,乌鸦嘴里塞着海绵,海绵蘸满了混有丁香和肉桂粉的醋,他们认为这些可以过滤空气阻挡病毒。不过乌鸦面具最大的作用是心理安慰,因为戴着面具的医生依然会被感染。那年头医生们的最大贡献,是意识到当时的卫生条件实在太差,加剧了病毒的传播也加速了感染者的死亡。
(西剧《黑死病》中的城市街道)
黑死病爆发的那个时代,欧洲城市的卫生条件确实很糟糕,西剧《黑死病》做了很直观地还原。当时的欧洲城市没有下水道系统,垃圾、生活污水和排泄物直接倒在街上,城市里臭气熏天蚊虫乱飞,雨过天晴全城市民都置身于一个大粪坑里,贵族可以骑马坐轿,普通人就在粪水里踩来踩去。黑死病反复发作的两百年间,欧洲人不断总结防疫经验,从医学和卫生角度创作的出版物居然多达两百种,在这些反思的声音逼迫下,欧洲城市终于出现了厕所,集中堆放和处理排泄物。
在西剧《黑死病》中还可以看到,那时候欧洲人吃饭直接用手,即便是上层社会的贵族也是用手抓,就像现在的印度人一样。在黑死病的反复蹂躏下,后来他们的餐厅礼仪逐渐复杂,人们用刀叉代替手指,也不再随便往地上吐碎骨头倒汤汁,那种更容易清洗的瓷砖和马赛克地板开始流行。而政府也成立了卫生部门,以及专门负责水源过滤消毒的水务局。
瘟疫爆发以前,整个欧洲的通用语言是拉丁语,那是一种被认为只有文化人才懂的语言,在教廷和高等学府里广泛使用。瘟疫爆发并流行的数百年间,神职人员、教授、学生大量死亡,说拉丁语的群体整体减少;而且各国出于防疫和保存劳动力的目的,禁止人员随意跨国流动,拉丁语的传播遭到毁灭性打击,各国不得不使用本地方言交流和学习,于是现代欧洲各国的官方语言是德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各自的语言,而不是统一的某种语言。
(西剧《黑死病》中贵族用手指吃饭)
还有在瘟疫爆发之前,欧洲妇女的地位非常低,无论是底层农夫的老婆,还是上层贵族的夫人,只要是女的地位就低男人一等,各方面都得受制于男人。可是黑死病把大量男性给带走了,女人成了合法继承人,她们继承男性的房产和财产,继承男性的生意并继续经营,社会地位从此大大提升。虽然没有立刻变得男女平等,但是打破了中世纪以来妇女在法律上被视为丈夫身体一部分的陋习。
欧洲原本会沿着它既有的方式缓慢前进,它会长期保持原始落后的状态,东方大国是它们心里不可逾越的高峰。黑死病以一种不破不立的方式摧毁了那一切,经济结构被迫转型,愚昧的宗教跌下神坛,国家体制持续进化,城市逐渐兴起,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反思个人、宗教、王权、国家的思想蓬勃发展,资本主义兴盛,工业革命爆发,欧洲近代社会走到了世界的前面。
但是不要简单地认为黑死病是有益的,病毒无差别地夺走了一半的欧洲人,它本身只有死亡和破坏,没有任何建设作用。由于人口大量损失改变了社会环境和经济环境,见识了太多死亡降临前的绝望和疯狂,幸存者们的观念发生了巨变,他们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转化为改革的动力,推动了整个欧洲社会的变革,因此功劳来自有客观能动性的那部分人类,提到黑死病的时候,人们心里只有痛苦、恐惧和憎恨。
【参考资料】
霍华德·马凯儿:《瘟疫的故事》.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第三章、第八章
马忠庚:《论黑死病对中世纪欧洲社会变迁的影响》.聊城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
赵立行:《1348年黑死病与理性意识的觉醒》.江西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2月
庄亚雄:《浅析黑死病与近代欧洲社会转型》.天府新论.2006年12月
局势君的政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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