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假设,“我们的世界是一部持续演奏的音乐巨作,在人类记忆初始,乐声就开始响起,忽高忽低,不管经历了多少篇章,它都不会停顿,而每个人都是这部旷世奇作的作曲者。”加拿大作曲家、音乐教育家和环境论者默里·谢弗(Murray Schafer)眼里,我们正生活在这片奇妙的声音世界。

在这个未曾过去的冬天,我们特邀新生代新媒体艺术家、科技表现主义者Sarah Song 宋夏然 (Yespai Gallery),创作了声音可视化作品呈现于封面。Sarah 毕业于香港浸会大学电影学院与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计算机艺术系,她的艺术往往结合了自然世界,声音和视觉传达。对于不同媒介都有涉猎的她,在作品中不断探索自然与数字媒体技术的交汇,从中寻找人们平淡生活中的诗情画意。封面作品《Love Spectrum》的灵感来自红外成像原理,将一段“爱”的音乐信号转换成数码图像符号,呈现人类肉眼看不见的温度世界,希望让观者感受到爱的无限辐射。

插画家Aki Jiang 绘制本期《周末画报》主题作品《声音漫步》

早在70年代,谢弗就创造了“声音漫步”一词,并率先发起了一项“世界声景计划”(The World Soundscape Project,简称WSP),致力于研究人与声音环境的关系,也希望通过项目来检视并保留那些因工业化和科技快速发展、开始濒临消失的特殊声景。当时共同参与项目的年轻作曲家和传播系学生,走访了加拿大及欧洲各地的城市与乡村,进行声景研究与实地录音实践,引起了世界较为广泛的关注。

如今,这项声音运动已经成为全球性的活动,人们被它吸引的原因不尽相同,某些人将其视为一种冥想练习,训练自己更有意识地关注环境中的各种声音,达到疗愈自己的效果;而有些人则希望通过走出家门,去探索室外世界未曾了解的事物,在未知中逐步接近内心想要的答案。

声音的本质只是震动的空气,它帮我们回溯记忆,从时间的缝隙中寻找生命的脉络。这一期我们在探索中挖掘有关声音的故事。凭借对热情事物的浪漫和执着,独立音乐制作人、声学空间设计师李星宇绘制了一幅幅关于声音的美好画卷,通过抓住生活中的声音,描摹生活,也理解生活;声音艺术家铃木尤里(Yuri Suzuki)通过设计精巧的物件和对声音领域的持续探索与创作,正以其独特的概念让声音变得触手可及;世界DMC大赛中国区冠军Cavia带着对声音的信仰,制造着每一场音乐实验,誓要将电子音乐进行到底。希望能以不同视角启迪观者,在烦恼和忧伤之时还有音乐,还有个纯粹的梦境。

他和朋友“人间蒸发”了15天,背上生活用品和设备,租好了船进入亚马孙雨林,只为探寻自然的声音。这还不够,他忍受着五十多摄氏度的炎热高温,着力捕捉撒哈拉沙漠的风浪声。凭借对热情事物的浪漫和执着,他绘制了一幅幅关于声音的美好画卷。与其说他用音乐开脑洞,不如说他更懂得如何抓住生活中的声音,描摹生活,也借此理解生活。

鲸鱼马戏团,摄影:盖姝彤

六年前,李星宇住进了一个出租屋里,用他的话说,那是一个“人的焦躁都被体现在城市的噪音里”的地方。装修声、楼下塞满车辆的道路上传来的喇叭声,每天一大早他就被各式各样的噪音吵醒,再加上工作的压力,他也成了焦虑都市人里的一员。“那个时候我就好想跑,”李星宇想到了两年前曾去旅游过的亚马孙雨林,“觉得那里没有手机信号,又没有这种城市噪音,特别的peace。”

李星宇,摄影:Erchu

当时的李星宇已经在音乐制作行业相当活跃。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的录音工程,他为建筑空间做声学设计,还组过乐队、做过专辑,演过音乐剧。20014年,他发起鲸鱼马戏团,截至2021年末,鲸鱼马戏团已经发了六张专辑,去年12月时结束了又一轮全国巡演。

如果只看这些,李星宇是一个顺遂成长的音乐人,而他大胆、天马行空的一面,得以在他更多的声音项目中舒展。也是在2016年,李星宇创办52Hz 声音馆,“亚马孙寻声计划”就是第一个项目。雨林是一个和城市空间截然不同的地方,李星宇告诉《周末画报》,“我们向往的不只是能看到绿树森林或者是湖泊,我们还会向往在那里面会获得一种安静的空间,让大家从城市的焦躁中去解脱出来。

李星宇前往亚马逊雨林采集声音

同时这又是一个深入后祛魅的过程,雨林里的生存条件很艰苦,“进去每天被咬几十个包,然后天天面对这些野兽,也没有空调,真的不是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所谓的美好自然很多想象的东西都是我们构建出来的。”

声音采集的过程给李星宇提供了一个渠道,深入到某种环境当中,带来一种比观看更微距的体验。拥有体验,才能形成自己的理解,才能走到创作的阶段。李星宇把从雨林中搜集来的虫鸣、鸟叫、流水的声音和器乐演奏放在一起,制作成了2018年发布的“亚马孙三部曲”系列。

李星宇前往撒哈拉沙漠采集声音

李星宇并不只专注采集自然的声音,在他看来,“城市系统和自然系统是地球所储备的两种不同的声音类型,如果单看一种类型,就会忽略另一种系统里自带的美好部分。”于是他又聚焦在一个新的寻声项目—新疆。“我从小长的地方就在新疆村那边,从小看着新疆人,我就特别爱吃羊肉串。然后研究中国传统音乐的时候,发现中国的很多乐器其实都是从新疆过来的,这点让我觉得这些东西居然有这么神奇的联系。”对新疆的研究连贯了两年,从2018年到2020年间,几乎把整个新疆都绕了一圈,“各种去村里找这些有意思的人录音,听他们讲故事,然后跟他们切磋乐器学习。”

李星宇在新疆库尔勒与当地人一起弹奏音乐

这次结晶的专辑是去年发行的《离海最远的地方》,只送不卖。李星宇把第一张专辑埋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剩下的寄送给当地的书店、音乐人家中。他希望用这种方式,纪念为新疆音乐付出过的大师们,也让更多人看到音乐的背后是文化的交融,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可以共存与交织——他用音乐记录生活之后,也在理解生活。

独特的概念,巧妙的构思,他用声音构建起了全新的艺术美学。从有阅读和写作障碍的孩童到发行了数张舞曲大碟的DJ,再到如今成为研究日常实物发声的艺术家,一步一脚印,通过设计精巧的物件和对声音领域的持续探索与创作,铃木尤里(Yuri Suzuki)正让声音变得触手可及。

铃木尤里,©Mark Cocksedge

声音是振动产生的声波,通过介质(气体、固体、液体)传播并能被人或动物听觉器官所感知的波动现象,但对于今天的我们而言,往往最容易被忽视,人们很难集中精力长时间聚焦在一段声波里。这不禁让铃木尤里(Yuri Suzuki)十分好奇,在这位声音艺术家、设计师和电子音乐家看来,“从器官上来说听觉是距离大脑最近的感官,它其实可以比视觉更有效。但听觉需要很谨慎地去设计,因为它完全不可见,在效果上往往难以证实,因此没有被人很好地探究。”

追溯古人对音乐的求索,20世纪初的法国音乐学家J. 孔巴略(Jules Combarieu)在书中写道,“音乐是以声音来思维的艺术。”如今,全球的艺术家们不但在纯粹的理念层面对声音进行探索,也在当代语境中邀请大众参与互动,打破声音、噪音和音乐间的壁垒,研究声音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音乐对人的心理产生的影响。铃木尤里便是这样的实践者之一。

铃木尤里,©Rima Musa

回忆起自己的幼年时代,因为患有轻微的读写障碍症,铃木尤里自小就对声音格外敏感,也对任何与声音结合的事物充满好奇。出于对音乐的喜爱,他曾尝试过做职业DJ 并且先后创作过10张舞曲碟,但是充斥负面情绪的工作环境使他最终毅然离开。之后他来到日本艺术机构明和电机(Maywa Denki)工作,这段经历让他对音乐和科技产生了浓厚兴趣。

2005年,他移居伦敦,开始在皇家艺术学院学习产品设计,2008年临近毕业,铃木尤里带来了自己的毕业作品“地下铁收音机”(Tube Map Radio)。这是一块印刷在电路板上的“收音机电路图”,单从部件看,每个个体是伦敦的著名地标,如果与其连接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条条拓扑状展开的地下铁线,作品最后由伦敦艺术博物馆收藏。同年,铃木尤里在伦敦成立了个人工作室,开始专注于产品研发、声音设计与咨询等工作。

Tubemap Radio项目作品图,©Hitomi Kai Yoda

“音乐在日语中写作‘音楽’,就是‘声音’和‘快乐’的组合。”在铃木尤里眼里,每一项作品都应该为人们提供一份乐趣,于儿童而言更是如此,“OTOTO声音合成器”由此应时而生。作为最初为儿童设计的作品,OTOTO的核心在于PCB合成器,实际上它是一块袖珍电路板,只要与可导电的物体相连,摩擦就能发出声音,从固体到液体,将任意东西连接到合成器,任何触摸都会使设备发出声音,即便是不懂乐理知识的人,也没有专业的设备,也能拿起目之所及的日常小物创作一段奇妙小曲。“声音是可以被感知的,也是可以被任何人再创造的,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意识到这一点,即使遇到束缚也要尝试改变它,或许能成为下一个机会。”如今,这件作品已被MoMA永久珍藏。

Ototo项目作品图,©Dentaku

由于铃木尤里长期居住在英国,疫情期间一直居家隔离,保持社会距离,某天,他突然想到,当物理性的隔离逐渐造成心理距离时,是否可以通过网络串联起人们期待已久的连接?于是在达拉斯艺术博物馆(Dallas Museum of Art)的牵头下,作品“地球之声:流行病章节”(Sound Of The Earth :The Pandemic Chapter)由此诞生。在这个充满变化而且不确定的时期,铃木尤里希望能创造一个公开的平台,提供大众表达、分享艰困时期的经验与感想。

“地球之声:流行病章节” 项目作品图,©Pentagram_YS_DMA

从DJ 到设计师,再转变成为一名声音艺术家,铃木尤里将其视为一种“自然的过渡”。源于生活,更源于热爱,他灵活运用着声音和技术,结合自己的设计脑洞创作了一件件作品,让世界充满了斑斓色彩和无限趣味。未来,铃木尤里还想延伸到更多公共艺术领域,他告诉《周末画报》,“在大众生活的现实环境中,其实很多声音都没有被好好设计过,我希望能让大家意识到好的产品设计是可以为人们提供一个‘答案’的。

“对于观众而言,live band是自我表达,DJ 是双向交流。”自小就有一股“音乐范儿”的Cavia,13岁开始收集唱片,20岁练习Scratch,两年内拿到世界DMC大赛中国区冠军,即使这样,如今的他依旧带着对声音的信仰,制造着每一场音乐实验。在他的人生信条里,要将电子音乐进行到底。

以多重身份呈现音乐多种可能性的Cavia,不同于其他DJ,除了仍保持着世界DMC大赛中国区最年轻的冠军纪录之外,他也是上海著名俱乐部“蟲lóng”和DJ 教学工作室Endtro Studio 的创始人之一,用他的话来说,“算是找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最微妙的平衡点”。

Cavia 与电子音乐的缘分要追溯到幼年时期,记忆里父亲一直都很爱听古典音乐,一盒盒卡带装进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声音调大,午后坐在客厅反复收听,儿时的惯常项目让早年的Cavia 怀揣了一个音乐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格外注意每一首曲子里的伴奏,通过现代电子乐器的演绎,那些悠扬悦耳的旋律能够将每一个音符延续与放大,妙极了。”随后在大学时期,他原本想要组乐队玩音乐,但恰巧在一场音乐节现场,听到了台上的DJ Shadow正播放歌曲里的采样,那些旧唱片的声音竟可以融合制作成为一张别具一格的新作品,Cavia 听得极为入迷,似乎发现了声音的另一种玩法。

2008年,凭借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和独特的音乐品位,Cavia 通过scratch 与beat-juggling的比拼环节一举拿下了世界DMC大赛中国区冠军,代表中国DJ 进军当年DMC世界决赛,至今仍保持着最年轻DMC冠军的纪录。而Cavia 也开始先后加入上海最老牌的电子音乐组织Antidote 和一直备受赞誉的新晋团队SHFT,频繁与各大明星、知名DJ 同台演出。

电子音乐的高融合性,是由于其是数字化模拟所制作出的音乐,这就抛弃了乐器对于制作音乐的局限性,也扩大了声音的想象空间和转换空间。在Cavia 心目中,一直认为电子音乐是对声音追求最为极致的派系,“我们已经拥有了能创造音色的硬件基础及相关技术,但没有人知道究竟可以产生出多少种效果的音色,这其中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在音乐中,Cavia 不单单依靠已有的音乐素材,在他看来,一名优秀DJ 应追求不同种的声音介质,在创作上找寻适合自己的音乐风格。于是,他经常去人烟稀少的地方采集素材,收集雨水拍打着屋檐、晨间道路清扫树叶的声音,Cavia 的歌曲也因而散发着独特的气质。“每一种声音都代表着一种自然现象或生活方式,正因为有了这些渲染,画面才能在聆听中重新被勾勒和还原。而且这些素材唯独你拥有,很有可能全世界只有你将其融于作品中,也算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私人记录。

“我时常问自己,做音乐干嘛?但有时人生恰好会在最疑惑的时候给予你解答,当你采集声音素材后放进一首作品里,在你成功举办完一场氛围感爆棚的演出时,当你正看到越来越多新生力涌现的当下,便更加笃定,我可是那个要将电子音乐进行到底的人。”对于未来,Cavia 始终保持一个松弛且相对积极的态度,甚至在疫情期间逆风开张了全新的地下俱乐部“蟲lóng”,做音乐、开课、成立工作室,拥有多重身份的他一项项解锁了自己的新技能,并再次动身,前往人生又一处目的地。

监制— Carrie Cao

策划、采访、翻译、编辑— Yorick

撰文— Carrie、Yorick、向幽、靖宇

图片— 李星宇、铃木尤里、Cavia 提供

封面设计— 宋夏然 Sarah Song

插画设计— Aki Jiang

平面设计— 木谷

周末画报 1206/1207期合刊《声音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