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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被打乱,已进入第三个年头,又是一个少了很多社交的春节假期。有很多事想做,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百无聊赖之际开始整理唱片收藏。将 CD 从架上一张张抽出,拂去自封袋上的灰尘,闻到熟悉的油墨香气,记忆海面的杂物被一件件移除,往事次第浮现。

转眼间看着音乐产业风生水起,转眼间看着网蛙音乐网关闭,巨鲸音乐网停运,唱片店几乎完全消失,音悦 Tai 关闭,虾米关闭,MTV 中文频道停播,Bandcamp 404,废塑料被全面禁止进口,淘宝上再也买不到海量的进口 CD,天津八里台新文化广场关闭在即……留存下来的只有一个个记忆里的名字——有的甚至没多少人知道它们的名字。无数精心编辑的歌单,心动写下的评论,全都随风而去。

再向前回想,是不分昼夜下载的 MP3,整整齐齐的唱片架——黑胶、彩胶、画胶、CD、DVD、磁带、录像带。前些天有位年轻的朋友说他发现 CD 这种介质不错,网站上的歌说没就没,CD 才是真正拥有;还说磁带是个更好的介质,体积小,声音自然,而且往往是限量出品,保值增值。我诧异地发现熟悉的时代真的过去了,更老的过去似乎又回来了,但是与当年又有着某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我们开始接触到这些音乐载体,大概是从三十年前开始。那时候 CD 尚未流行,磁带与随身听(Walkman)行走天下。还记得大家听到电台的宣传以后,去新华书店购买唐朝乐队首张专辑的场景:排了很久的队,看到磁带整齐地摆放在玻璃货柜里。选好哪一盘就指一下,售货员把它拿出来,再从背后的货架上取张歌纸——是的,这张专辑首版磁带的歌纸匠心独具,并不像当时的惯例那样折叠在带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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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乐队首张专辑首版磁带及歌纸

大学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学业比中学时繁重了许多。对于受过高考磨砺的我们来说,这还算好。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如何处理人际关系上——首次和好几位同学同处一室,而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在课堂上和日后就业中都是竞争关系,在宿舍里却要保持相互的和谐与友好。很多在家庭环境中根本算不上的事就成了问题。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转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我们无所适从。在重重矛盾与枯燥学习的双重压榨下,我们无处可逃,耳机里的音乐世界成了唯一的庇护所。

那时学习英语只能靠听磁带,从中学时期就养成的购买磁带的习惯延续了下来。配有磁带的有声刊物《音乐天堂》抓住机会,对听歌学英语进行了大张旗鼓的宣传。虽然现在看来,当年的刊物里有很多疏漏,但是毋庸置疑,那一首首优美的歌曲的确在枯燥的课本之外带给我们通过音乐及其相关背景知识学习英语、增长见闻的一种新方法。

记得有一期里配了澳大利亚另类摇滚乐队 FRENTE!(前方!)翻唱 NEW ORDER的“Bizarre Love Triangle”原声版。Angie Hart 的演绎满足了这些刚过青春期的少年所有的幻想,有甜蜜,有苦涩,时至今日依然记忆犹新:“每次我看到你坠落/我都会跪下祈祷/我在等待那最后一刻/你说出我说不出的话语”

 生命的螺线:献给我们的磁带、CD与唱片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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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螺线:献给我们的磁带、CD与唱片时代

FRENTE! - Bizarre Love Triangle

好的音乐是会获得公认的,其中很多甚至难以用理性的方式去分析出来好在哪里。或许可以说不是某几个音符、某一小节、一个乐句、一个乐段,而是随着歌曲的进行,听众的情感在耳膜与内心之间发生了持续的共鸣,被脑海灌注了想象中的全部情感。让人泪流满面却难以付诸言语。难怪在中世纪就有人说音乐是人与神对话的语言,我们真的相信音乐具备这种异乎寻常的品质,引领我们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跨越了现实问题;我们也的的确确从这些音乐里获得了某种慰藉——从戴着耳机入眠的每个夜晚,到拿着磁带反复把玩的分分秒秒。

学生时代,为我们拓展视野的是《音像世界》、《歌迷大世界》、《我爱摇滚乐》、《现代乐手》等寥寥几本音乐杂志。尽管现在基本已经边角皱起,油墨脱色,但它们还整齐地竖在书架上。南京的几家电台,例如江苏文艺台、南京音乐台,每周各不到两小时的非流行音乐节目也令我们获益匪浅。例如南京音乐台的“摇滚殿堂”和“新乐天书”,曾在周末陪我们度过不知多少个子夜。主持人吴宇清介绍金属乐时的音容笑貌,节目录好后一起去小店宵夜,谈起购买CD的心得,谈起乐评圈的黑暗内幕……各种细节再度浮现,提醒我当年合作的几期节目已是诀别。(吴宇清于 2017 年 9 月 26 日辞世)

其实,电台节目主持人们当年获取资料的渠道也很有限,他们要凭借自己的耳朵和审美经验,从通过废塑料渠道进到的数千品种里选出较有价值的加以推荐。而听众听完节目或者看到介绍后再去唱片店里寻觅。也许能算是个生意吧,因为一盘磁带甚至可能会卖到 30-50 元,这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价格;不过很少见到有人会像现在买了什么都要先拍照发朋友圈这样的炫耀。原因在于,当年挑选磁带或者 CD,凭借的不怎么是经济实力,而是要靠腿脚勤劳、手疾眼快、自己的知识面和一点点运气。偶尔也会有攀比心态,但是只出现在同时挑选唱片的几位发烧友之间。

有个故事:两个碟友一起去挑盘,分别从一箱 CD 的两边开始看,右边那位正在研究手里拿到的 CD 到底是什么风格,左边的朋友则猛地从箱子里抽出一张极其罕见的美国哥特金属 TYPE O NEGATIVE(O 型阴性)的《血吻》(Bloody Kisses)。另一人抬眼看到,捶胸顿足懊悔不迭……而我更喜欢的,是回到宿舍反复聆听,翻译歌纸内页,联系时代背景和道听途说挖掘出似是而非的背景知识,下次再去小粉桥的唱片店里加以分享的时刻,真的是成就感爆棚!

当年的载体还是磁带居多,而磁带有一个特点:不能切歌。所以,我们很容易地就能把一盘概念专辑的磁带从头听到尾,沉浸于无间隙的氛围里。这种听法酣畅淋漓,就是有点废磁带……比如瑞典哥特金属/哥特摇滚乐队 TIAMAT(蒂阿迈特,苏美尔-巴比伦创世母神)的专辑《野花蜜》(Wildhoney,1994),我前前后后买过三盘:听坏一盘再买一盘再听坏再买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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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MAT 专辑《野花蜜》及同时期 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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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AMAT - Do You dream of me? 2021年限量异形画胶 EP

唱片店的经历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磨灭的记忆:从十数张 THE CURE(治疗)的《希望》(Wish)切口 CD 里找到一张未损伤数据区时的欣喜若狂;晚去一步,眼睁睁错过法国歌后 Mylène Farmer 的 Music Video II & III 时的捶胸顿足;用 Frank Zappa 的《我们做这个只是为了钱》(We're Only in it for the Money)换得 KING DIAMOND 的《阿比盖尔》(Abigail)时的皆大欢喜;见到数十盘心仪磁带却苦于囊中羞涩,不知如何取舍时的犹豫踌躇……每一张尘封的唱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有欢欣,有伤感。而今天一张张摩挲着这些唱片,即便是当时最伤心、最遗憾的故事,感到的也只有怀念。

毕业后,工作几经辗转,对于音乐的喜好却从未丢下。业余时间坚持给杂志供稿,同时通过自媒体持续推介国外的优秀音乐作品,转眼间二十年已经过去,我与国外众多唱片公司、地下厂牌、乐队、音乐节建立起了牢固的联系,也有机会获邀去当地参观考察。进入当地唱片店的那一瞬间,熟悉的感觉如潮水般涌起,和在这春节假期回到家中的感觉如出一辙。时隔多年,这里依旧是我们的庇护,我们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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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奥斯陆 Neseblod 唱片店,笔者拍摄于 2019 年 7 月 1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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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奥斯陆 Neseblod 唱片店,笔者拍摄于 2019 年 7 月 13 日

2013 年和 2015 年,国外有两份研究报告,其结论拼合出了个体的音乐口味的变化:一份研究表明在需要建立个人身份的青春期,人们往往需要朋克和金属等“激烈”音乐,随后流行音乐和说唱音乐等“当代”音乐的收听占比逐渐上升 ;另一份研究表明这类改变基本会在 33 岁时告终:“ 我们确实听新音乐,但倾向于听那些听起来与我们 16-24 岁年龄段听过的相似的音乐。因此,如果你从小就喜欢听 U2,那么现在你就可能听 COLDPLAY。 ” 我深以为然,因为我们这些不那么现实的人,就是在三十年过后更愿意利用同样的实体介质,伴随着同类的音乐去往想象的世界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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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enn Danzig - Black Aria

“首先。这不是一张摇滚唱片。它听起来和我以前做过的任何东西都不一样。一些人不会买。也好。我习惯了。但是对于那些将会理解并且赞赏其中真正的力量与辉煌的人,这也许可以把你们带到某个从没去过的地方。而那里也是你们向往已久的地方。”

- Glenn Danzig

2003 年,在采访比利时黑暗金属乐队 ANCIENT RITES(远古祭仪)的核心 Gunther Theys 时,他曾这么对我说:“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生意人发现新的潮流,把它捡起来,于是卖了一百万张。不管是什么风格,大众愚蠢到可以吞下一切。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当然有些强大的个体经得住商业主义的骗术,但他们只是少数。生意腐化一切音乐。金钱腐蚀一切艺术。 ”

自百年之前,通过记录音乐的载体的营销就在听众与真正的音乐人之间竖起了难以逾越的高墙。一首歌的流行程度往往取决于广告和营销;拙劣的歌曲不可能风行,但是,一首好歌也绝不可能仅仅因为它的优秀而自发走红。长此以往,能被大众触及到的音乐绝大多数都被商业裹挟;优先考虑的成了生意与利益,而非朝着艺术的奋斗。“ 如果有一首歌吸引了观众,这首歌的作者就会以这首歌的风格继续创作,而竞争对手们也会很快推出并推广同一主题的歌曲。 ” 拷贝、高配、低配……进入你的耳朵,进入你的脑海,操纵你的选择,商业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传统的物理介质,显然成了此类操作路上的障碍。电子化的流媒体,上架推荐要比制作物理介质容易得多,下架和删除也只需要在后台轻点一下按钮,而让人放弃家中的收藏就太难了。

纵观当下的音乐景观,体会更为深刻:音乐的价值根据播放量和下载次数进行计算,而非文化和美学标准;音乐变成了金融产品,甚至不再在购买后为我们所掌握。音乐 APP 进入整合阶段,首页的位置必然越来越少。在流量至上的互联网公司眼里,如此宝贵的位置只会被最流行的明星占据——既然放什么都有流量,为什么不把排位给流量最高的?

翻译界有一句话: “所有的翻译者都是背叛者。 ”说的有点绝对,但是如果觉得有几分道理,我们就能拓展到在以市场为中心的文化产业里,说:“ 所有的营销都是对文化的破坏。 ”结果就是,我们越来越难发掘出自己会喜欢的音乐,甚至越来越难重温当年喜欢的作品。

虽然笔记本电脑不再配置光驱都已有好多年,但是现在意识到这个可能还不太晚。在政协会议上,冯远征委员提出:“ 从对演技的要求来说,因为媒介的变化,使我们能够看到很多世界上优秀演员的表演,因此很多观众对一些好演员的演技要求越来越高了,这对演员来说是好事,要求高了更加有压力和动力。另一方面是‘流量’,对于‘流量’来说,我个人认为可以没有演技,只要有颜值有人喜欢看就可以了。所以这是两方面的问题。 ”对音乐推荐的品质和结果来说,道理也是一样的。怎样才能把“得偿所愿”的喜悦给到流媒体用户,就像我们当年买到心仪磁带时的感觉?的确要从音乐本身的品质和营销推荐的方式两个方面努力才有可能成功。

说回近年来风云再起的磁带和黑胶市场,收藏者居多,买了以后仔细欣赏的人却似乎没有当年的比例高。有不少听众可以接受 128 kbps 的 MP3,实体唱片只是买了收藏而根本不拆。可能他们只是想着如何保值增值?我不知道。我只看到越来越多的唱片公司投其所好,争相推出各种纪念版、豪华套;然而,当套盒里的附加产品和音乐本身无甚关联,而更是为了增加产品的金融属性;当音乐载体的收藏价值超越了其承载的音乐的使用价值,就只剩下一个成语能够加以贴切形容——买椟还珠。

文 Demogorgon

排版 闵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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