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她和他结婚了。尽管相识时都已算大龄青年,她还是“考察”了他将近一年。她想,婚姻大事不能操之过急,虽然自己年龄偏大,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前她已谈过两次失败的恋爱,两个英俊潇洒的男生浪费了她的感情和青春,戏剧性的,一个嗜赌如命,连购房的首付款都敢输得精光;另一个脚踏两只船,一面与她山盟海誓地谈着恋爱,一面又背着她与别的女孩打情骂俏,卿卿我我。

有前车之鉴,她变得更加沉稳小心,虽然自己已经过了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她还是一再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不要一听花言巧语就把持不住自己。

眼见一年比一年大,她自己不作急,父母亲朋却沉不住气了,相亲的安排简直没办法拒绝。她和他,终于被亲朋们簇拥着,几乎有点强颜欢笑地坐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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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与众不同,就在于老实低调,既不深情似海,也不花言巧语。他对她,一种命中注定的态度,这表现在他对她的好,是一种默默的好,做了,却不说,仿佛她已是他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爱,而毫无做作。近一年的交往,既没发现他有什么不良恶习,也没听说他在外面拈花惹草,人品上还是靠得住的。虽然论长相他只算一般,又呆板木讷不擅言辞,但他对她的好,却是真的,无可挑剔的。

她想,好吧,就看在他对自己确实不错的份上,将就了吧。

婚后,他对她一如既往,而且每月的薪水都全额交给她,由她来决定家庭的开销和他每月的零花。只要他有空,做饭,洗衣,打扫卫生都做得毫无怨言,仿佛前世是个家庭主妇。她不无窃喜地想,看来婚前的默默殷勤,真不是装的。做完家务,他就看书,打游戏,听音乐,或写什么东西,公事私事混在一起,都在电脑上完成。电视是她一人独享的,宫斗剧言情剧轮番上演,他是没机会摸遥控器的。好像本来也没兴趣摸,当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他就悄没声息进到书房里,把客厅留给她一个人,生怕打扰她似的。

她也很少去打扰他。但时间久了,她还是有点奇怪,因为当她每次到书房去,发现他总在听同一首歌。起初她不知道

那首歌的

歌名,她已经过了对流行音乐十分敏感的年龄,后来才知道,那首歌是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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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是很好听的,旋律优美凄婉。梁静茹那如绸缎般柔软丝滑的嗓音,把这首歌带入意味悠长的凄美意境,特别是“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这一句,似乎把一段美好的爱情倏然转折到悲剧,那曲调里的欲哭无泪,连她也被深深感染了。她心头忽然闪过一丝不祥:他总爱听这首歌,不会是有什么原因吧?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了,这样一个不懂风情的男人,还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前她也问过他,但他含含糊糊,倒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从没谈过恋爱。当时她心想,如此呆板木讷,恐怕也没那个本事哄人家女孩子开心。

也许他只不过就是爱听那首歌。她安慰自己。就算他真有什么故事是她没听过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有点故事,说明他还是有点魅力。

有一次他出差到外地,她要上网查资料,开机后才发现要输入密码。她打电话问他要密码,他支支吾吾,先是说自己想不起来了,大约觉得这个谎撒得太拙劣,于是又假装想起来了,报出一串数字。她听出他语气里的慌张不安,相距千里也能感觉到他欲盖弥彰的窘态。那数字明显是一个人的生日,他会把谁的生日设成密码?

他老实本分的形象在她内心里立刻就坍塌了。之前她甚至有点瞧不起他,一个没有花花肠子的男人,没打光棍算他走运。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话大抵是有道理的。她本来厌恶那些油嘴滑舌的撒谎精,但一个男人真实诚的如同一片空白,她也是爱不起劲儿的。如果不是看在他对她好的份上,是万万不会和他结婚的。现在看来他倒真会演戏,而自己却像个十足的傻瓜,一直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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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极大的可能就藏在这台电脑里。

但秘密究竟是什么,她并不知道。她把电脑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文件夹,每一个文档,都成了隐藏秘密的疑点。电脑里什么都有,电影,游戏,音乐,电子书,各个时期的单照、合照,他为公司做的PPT文稿,学美术设计的习作,杂七杂八的文字材料……太正常不过的一台电脑,没有什么可以看成是秘密。就在她快要放弃时,忽然想到文件的隐藏功能,于是把系统设置为“显示所有文件”,果然找到一个名为“可惜不是你”的隐藏文件夹。

文件夹里全是他写给一个女孩的信。从信的落款日期看,在长达五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给这个女孩写信,竟有五十多份,每篇都很长,她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所有的信看完。

简直不可思议,这么一个呆板木讷不解风情的平庸男人,却是写情书的高手,或者不能把它们都称为情书,越往后,信的内容就越像是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思想,点点滴滴的感受,如同过去年代异地相恋的情侣,男方只有通过写信的方式与遥远的恋人保持联络沟通。从内容判断,这五年中至少有三、四年他们没有见过面,也看不出他收到过对方的回信。

让她五雷轰顶的是,结婚后他仍没有停止,最后一封信,居然是写于一个星期前!

最后几封信也提到了她,既无褒扬也没贬损,一带而过,仿佛自己于他并非要相守一生的妻子,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也许他和她结婚,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人生在世约定俗成的仪式,比如人到一定年龄要读书求学;到一定年龄要工作就业;到一定年龄要恋爱结婚……她之于他,只是那仪式中一个不可或缺的道具。他们的婚姻也是他拿来骗人的幌子,就像某些同性恋也会和他(她)并不爱的异性结婚。但她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怎么可以如此完美地分裂成两种人格,一面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一面心里又完全装着另一个人。换成她,是要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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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是你……”她神思恍惚的默念着,内心出奇的平静。连她都为他可惜,可惜了他一条道走到黑的痴恋,终究没有结果。她真想看看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何以有魔力如此长久地奴役着他的灵魂,可是翻遍了电脑也没找到一张可以推断是那个女孩的照片。她想,如果那个女孩是她,她是不会拒绝的,那书信中的娓娓诉说,绝不是呆板木讷的,也没有油嘴滑舌,而是富有诗意的美感,又如哲人那样深刻。爱到一定深度,人也就绽放了自己,他在他的情书里绽放着另一个自己,对另一个女孩……

离婚手序办得出奇的顺利,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本来这年头离婚太司空见惯,他俩又没有小孩,一拍两散,了无牵挂。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她忽然转过头对他说,如果那个女孩还没有结婚,他还是有机会的……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赶忙说,不好意思,当我没说。

他静静看着她,淡淡地说,她死了,三年前就死了,车祸,我只是没在信里说。那信,自那以后也没有寄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