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一块麦地,我们经常到地里玩耍。

麦子刚播下去的时候正是秋天,人们耕种之后,地面松软。走在上面,我们的劲儿都被卸掉了,走几个来回,就觉得累。

而地里那些母蝗虫们,正在专心把下半身插进松软的土里,一动不动,要把肚子里的籽儿播到土壤里。

我们拿着棍子,发现母蝗虫之后,一棍子打下去,把母蝗虫打到土里,从土里捡起来,拿到路边,点火烤着吃。

地里的麦苗出来以后,天气就凉了。而野兔子也正在这个时候出来,吃麦苗,还要啃食地里的白菜。

就是下了雪,野兔子还是要啃地里的白菜疙瘩。

我们拿着棍子追不上兔子,就只能大呼小叫吆喝一会儿,看着枯草颜色的野兔子一窜一窜地跑远。

我们在地里赛跑,而那片麦地正好处在我们村和邻村中间,有二里地长,正好可以赛跑。

于是,我们在地边上喊一二,拼命跑起来,没有谁来监督,也没有谁来做裁判,都靠自觉。

有跑到一半就坚持不住的,有快跑到邻村就坚持不住的,我坚持跑到了邻村村边上,回过头来笑话那几个中途掉队的。而几个掉队的,只能垂头丧气走完全程,却不承认自己操蛋。

往回走,再来一场赛跑,几个跟不上的照样跟不上,还说跑完没意思,而跑完的都是卖了傻力气,一点都不值得。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不需要卖傻力气,也不需要太认真。认真的人太费劲,而不认真的人反倒占了很大的便宜。

等到地面冻得梆硬的时候,麦子就变成青黑颜色,一丛丛,一条条密密地伏在地里,即便上面落了霜雪,也不会被冻坏。

梆硬的地面本来没什么好玩的,但我们可以在上面奔跑,可以揪一把麦子,看看麦子为什么还能成活。当然,也可以偷着牵着羊,到地里吃麦苗。

要是被地主人看见了,就得挨骂。说来也怪,那些麦苗被羊啃了以后,来年还能长出来,不至于大片地死亡。

麦子就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我们到麦地玩耍,还要赛跑。地面梆硬,不会卸掉腿上的劲儿,可是,照样有人跟不上,我和我堂兄弟照样跑完了全程。

麦苗青黑,上空漂浮着冷的空气。家里做饭的炊烟飘散到麦地上空,和冷空气混在一起,就像蓝色的梦,漂浮在半空。

快过年的时候,地边上有了死老鼠。我们拿着炮,到地里炸死老鼠,炸得死老鼠在空中翻一个跟头,就掉在地上。

死老鼠被冻得硬硬的,身上的毛有霜雪,很可怜,还被我们用炮炸来炸去,烧焦了毛,还被炸出了肠肚,惨不忍睹。

可是,当时的我们很兴奋,还要找一些瓶瓶罐罐,把炮塞到里面,看谁的炮能炸烂瓶瓶罐罐。

还把炮塞在破鞋里,把破鞋都炸出了很多洞。

大龙说,孙寡妇是破鞋。

我说,你怎么知道?

大龙说,我爹说的,男人们都往她家跑。

大雷说,该在脖子里挂上破鞋,游街示众!

那年月,说要是搞破鞋,谁就是流氓,谁要是做了破鞋,谁就要被骂,当然,脖子里挂破鞋游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不像现在,搞破鞋的与日俱增,破鞋也日渐增多,却成了很正常的现象,谁也不会说什么了。

下了雪,麦苗躲在雪下面,静静地蛰伏着。

我们到里地,拿着棍子,顺着兔子脚印儿去找野兔子。当然有时候认错了脚印儿,只会寻到一些狗粪,却连一根兔子毛都没看到。

有时候,顺着兔子脚印儿,找到地里的玉米秸垛,拿棍子捅玉米秸垛,大呼小叫,就会吓出里面藏着的野兔子。

野兔子“噌”地一下从玉米秸垛窜出来,穿过大龙的裤裆,吓得大龙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我说,你要是坐在野兔子身上,就把野兔子坐死了!

大龙惊魂未定,脸都变了颜色。

大雷说,要是坐死了,咱们就拎回去吃肉!

我说,没一棍子打死就算好的。

大龙说,你能一棍子打死?都追不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

大雷说,大龙,要是顶在你那传宗接代的家伙上,你就成太监了!

大龙说,呸!你才是太监。

我们说说笑笑,围着麦地走,走到坟地边上,看见坟头都被白雪覆盖,就像一个一个的白面馒头。风刮得干树枝呜呜地响,反而更让人觉得安静。

死人的安静我们不敢打扰,更不敢到里面去玩耍。

鞋都被雪水浸透了,冰冷,身上出了汗,被风一吹,冰凉。

赶忙回家,脱了衣服,钻进被窝。

春风送暖的时候,麦苗疯长,浇过几次水之后,麦子就有膝盖高了。

我们在麦地里捉迷藏,只要躺在里面,就不会被人发现。有几个女同学跟我们一起玩,玩了一会儿,她们就回家了,可能觉得不安全。

我躺在麦地里,四周都是青涩的味道,麦子高高的,把我遮蔽了。

躺在麦地里就像躺在厚厚的棉被上,舒舒服服,眼前就是蓝天白云,清风虫鸣,仿佛世外仙境。

我想,要是和我喜欢的女孩子一起躺在麦地里,会多么带劲呀!

只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在家做作业,不会出来疯跑,也不一定喜欢我。

麦子收割之后,剩下二寸多长的麦茬,黄色的,干枯,满地都是,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要是麦子总是长了膝盖高,不会变黄,也不会成熟就好了。只不过,那样一来,麦地的主人就不高兴了。

麦子会成熟,人也会长大。青涩的爱情终将逝去,而现实的爱情总是不让人满意,却不得不接受和面对。

麦地里有我童年的欢笑,也有我释放的精力和探险的旅程,当然还有青涩的爱情以及收割后的惶恐。

门前的麦地就是我的乐园,让我时时挂念,却始终不会再踏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