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是为了增加紧迫还是虚设从容,淑芳总喜欢把闹钟调快五分钟。

今天是淑芳试工第一天,结果凌晨六点闹钟叫醒她的第一刻,就收到了朱小姐的微信,让她到妇幼保健院去,朱小姐昨晚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生好宝宝了!

淑芳匆匆起床洗漱,临上路还在想是不是在家煮几个鸡蛋或者带一份白粥过去更好点,又怕初来乍到,弄巧成拙,觉得还是用正常上班的心态去面对比较好。

到了医院门口,来接她的是朱小姐的丈夫张先生,身材挺拔,笑容干净。

跟着张先生一路走到病房,先入眼是躺在床上稍显虚弱的朱小姐,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大眼睛女孩乖巧地坐着,这应该就是雇主夫妇的大女儿。一个护工在照顾新生儿,是个男孩。

病房里的一派祥和跟淑芳想象里的手忙脚乱略有不同,一切似乎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夫妻俩是二胎,年龄也足够成熟,经济富足,该准备的肯定都提前备好了。

可能因为这里特殊的场景,躺在病床上的朱小姐一改昨天的客气和疏离,温和又有点亲切地跟淑芳打招呼,叫她王姐。并对身边的小女孩说:“苗苗,快跟阿姨打招呼!”

苗苗落落大方,随声问候阿姨好,淑芳连连答应,夸她懂事听话。

由于昨晚没有休息好,朱小姐让张先生和女儿苗苗先回家,医院距离家里三公里不到,随时有事过来,淑芳白天在医院候着。

原来现在距离预产期还有两周,昨天晚上入睡后,朱小姐觉得后背酸困,本来打算第二天再到医院,结果夜里张先生不放心,临时打车过来,九点多到医院,做完检查,十二点不到就顺产生了宝宝,也算有惊无险。

淑芳虽然有育婴师证,上次真正照顾这刚出生的婴儿还是二十多年前她自己儿子出生的时候。况且雇主请了专业护工在,淑芳就在宝宝的小床旁边站着,观察学习护工怎么照顾孩子大人。

淑芳戴着一张假脸谨慎又腼腆地笑,医院是陌生的,人也都是陌生的,这个笑为她四面八方地挡着,随时听候雇主需要。

这是个四人病房,住了三个孕妇产妇,每家的故事都在同时上演,每个人的言行都自行进入他人注意里。

对面床上半躺着一个目测身高150厘米左右,体重150斤的孕妇,跟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陪床老太太聊天,老太太笑容温和,满头银发烫卷,身材高挑,未有发福,穿淡雅墨色外套,气质不俗。

旁边床上,一对年轻夫妇,孕妇看起来二十出头很年轻,皮肤白皙,长相清秀,却对丈夫忍不住一直皱眉指责。

前面年轻孕妇小声的抱怨里,透露出他们一早从青浦过来,刚办好住院手续,这几天是预产期,但男方各方面准备不周,女孩颇有怨言。

只听她又问:“医生刚说的垫纸买了吗?”

男方回:“什么是垫纸?我让我哥订了鲜花,等你生好宝宝,他们会送过来!”

女方又问:“你妈什么时候过来?”

“别着急嘛,等下问问我哥,他会带钱带我妈过来,”男方突然急切地大声说:“小心,小心,你要听医生的话,把屁股垫高点,屁股,注意你的屁股!”

大家的目光都聚过来,女孩又羞又恼,气急败坏说:“周向南,闭上你的嘴!”

这些话钻进淑芳的耳朵,她也忍不住转头,一个又蠢又帅,又浪漫又没主见的大男孩上蹿下跳在瞎忙什么,智商情商堪忧。

回过头不经意跟朱小姐对视一眼,会心的眼神让淑芳确认,朱小姐跟她对男孩有相同的评价。

这时朱小姐的电话响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女人带着礼物踩着高跟鞋伴着电话铃声进到病房。

不待朱小姐开口,她就先说到:“你可真有勇气拼二胎,你怎么确定一个宝宝花不完你全部的钱?不过恭喜恭喜,儿女双全!”

朱小姐连忙坐起来,一脸兴奋地问:“晓枫,你怎么来了?”

晓枫说:“看到你的微信,担心只有你跟张哥在,又有大宝要照顾,我就是排除万难也要来,要么怎么是真闺蜜?”

原来朱小姐生完孩子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她。

朱小姐又赶忙问:“你最近怎么样?”

晓枫回答:“老样子,还在学校做行政,经常性想换工作,间歇性想换老公。”周围听者莞尔。

晓枫站在婴儿床旁一边仔细端详熟睡的宝宝,一边念叨说:“眼线长长的,眉毛弯弯的,长大就像地主家的胖儿子。”

朱小姐回复:“你小声点,地主的老婆还不知道,我老公也只是在怀疑隔壁老王。”

淑芳听了忍不住憋笑,心想果然是一对活宝闺蜜。

聊及顺产细节,朱小姐讲,二胎果然很快,我到医院做完检查就直接进产房,开始疼得死去活来,导乐过来轻拍着我的背,简直让我一下子如浴春风,我正庆幸,这股春风温柔地问我:“你确定要导乐吗?”我回答:“是的。”然后这股风迅速拿出一张单子让我签字确认,又飘到外面找我老公付款去了,等俩导乐跟我老公一起回来产房没个十分钟,我就生好了。导乐也不好意思了,对我说,你这小两千块花得是不太值。

朱小姐接着说,我老公期待好久,终于可以进产房陪我待产,我生好都虚脱了,他眉飞色舞跟我描述,嘭,脑袋出来了,嘭,身子出来了,敢情我在生他的娃,他在看我生娃的3D电影?出来产房,护士问他要住四人间吗?他着急忙慌说好,就进来了。办完手续这呆子才知道人家下一句是问他,还是要住双人间,单人间?护士不肯反悔,我们只好挤在这里,不过医院很专业,二胎没有侧切也没撕裂,的确感觉就像拉个大便,生完就下床,没啥压力。

这也解开了淑芳的疑问,为啥朱小姐把开奶师,护工都请全了,却选了这四人间,按说差价不会多少钱,他们肯定不是因为费用的问题。看来还是急事临头,难免疏忽。

晓枫听了咯咯笑,一边感慨朱小姐的好体格,一边说你既然这么能生,又这么轻松,干脆有空生一些送给我们,省得我们麻烦了。大家又笑。

淑芳暗暗想,也许朱小姐并不是难相处的人,看她在闺蜜面前的逗趣可爱,觉得未来跟这样一个有趣的人在一起也蛮好。

昨天刚生了孩子的朱小姐并不娇气,也未显得过于疲惫,跟闺蜜晓枫有说有笑。

一转眼到了中午,朱小姐给张先生打了电话让他不要麻烦过来,又吩咐淑芳去买了饭菜。

朱小姐却只吃几口白饭,晓枫问她怎么不吃菜,她说现在太敏感,吃什么都觉得味精比例过大。晓枫数落到,不知道谁大学时候超爱吃麻辣烫,那不就是一碗味精农药水配点青草?一边说,一边蹬蹬踩着高跟鞋利落下楼到医院便利店,贴心买了榨菜白粥回来。

原来她们是大学就开始的闺蜜,看到晓枫端来白粥,淑芳又觉察自己的不周到。暗暗想明天要记得也去便利店带粥。

下午闺蜜晓枫反复叮嘱淑芳后,就先走了,让朱小姐闭眼小憩。

淑芳问:“朱小姐,要我弄点温水给你擦下身子吗?”

朱小姐说:“你以后喊我江雅吧,我再睡会儿。”说完又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补完觉的张先生又带着苗苗过来了。

刚出生的宝宝喝几口奶就睡,大家都安静地坐着。

侧面床男孩的哥哥和妈妈也来了,他们叫来医生查看。

医生站在床头思考片刻后说,羊水已经破了,不行就催产吧。

女孩去产房了,大伯哥跑上跑下买各种备用物品,老太太心真大,竟躺她的病床上,没一会发出超大呼噜声,呼呼睡着了!

再看对面床上的产妇,大概三十五六岁,医生过来问她:“你大宝多大了?”

她回答:“十岁。”

医生继续问‘’你们是武汉人?你近期跟武汉的朋友亲人有来往吗?”

老太太抢先回答:“这是我儿媳妇儿,我们一家在上海十年了,最近一年都没回过武汉,医院的护士已经来反复问过了。”

医生迟疑一下,问:“你为什么想剖腹产?”

孕妇说:“我怕疼。”

医生说:“剖腹产不疼吗?一样的啊?”

孕妇突然发出啊啊的惨叫,中年女医生有点生气又不耐烦地说:“我还没碰你呢,这么矫情!检查一下,不让碰怎么行?”

老太太赶紧轻拍孕妇的后背,体贴温和的样子,真是少见的婆婆。

晚饭时间到了,虽然有二十四小时专职一对一护工,张先生执意晚上要留医院陪床。

迟疑一下,江小姐对淑芳说:“王姐,要么麻烦你晚上带苗苗在家睡,昨天晚上她在医院也没睡好,你带她一晚上加一百五十元,以后如果月子里你留下住宿,也是这样付费,你看可以吗?”

淑芳连忙答应下来。她现在的工资是六千五百元一个月,一周工作五天,江小姐从开始就没有压价,后面也把用钱说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淑芳欣赏她的一个点。

苗苗起初不愿意,江小姐承诺后面奖励她一个芭比,小孩就轻易被收买了,高高兴兴跟着淑芳走。

坐在出租车上,淑芳想,临床的女孩不知生产顺利吗?苗苗的爷爷奶奶、外公什么时候会出现?她还有别的亲人吗?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夜幕下的马路上,两边的公寓里满是温暖的灯火。灯火下,又有各自不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