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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素十二 图片来自 微博画师@喵十八阿 侵删

《山海经-南山经》记: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青丘之上,神树之巅,芸娘望着自家师傅那衣袂飘飘,仙人悠然的样子只觉无味。

师傅说青丘山是如今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外界妖道横行,动乱不堪;师傅说,三界八方,独人间最苦;师傅还说,芸娘还差一劫就可突破大关,位列仙班,万不可胡玩生事。

是夜,银河繁星璀璨,芸娘却望了百年之久,早已无趣,唯有远处一星微弱的人间烟火,才是芸娘真正的心之所向。

那样微弱又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怎得会苦?芸娘不信,终于趁着师傅去天界之时偷溜出山,穿越山川,飞向愈来愈热烈的火焰。

步入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与芸娘擦肩,火树银花猛地绽放在夜幕,烟火纷纷,四散如雨,烛龙微醺,迷乱了芸娘的眼,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之舞。

应接不暇中,芸娘甚至都没有在意有人故意冲撞自己,只见一人素衣蓝衫,折扇回转,就轻易勾回了芸娘被盗走的云环。

“姑娘只身出门,还是小心为妙。”温润的声音入耳,芸娘只觉心波微荡,瞧着面前挺拔的男子,烛火映红了脸。

纪恒看着单纯的姑娘侧脸微垂,眸色暗暗,勾唇一笑,邀请芸娘进酒楼观看花街灯展。

高处一览无余,凭栏远望,亮光没入街道尽头,城外山峦在暗夜下时隐时现。

芸娘尽兴看了会,转身就见纪恒笑眼望着她,折扇轻摇。芸娘福了福身子,粉唇抿道:“多谢纪公子方才相助,芸娘无以为报。”

纪恒依旧笑着,目灿星河:“芸娘姑娘不必客气,原是有人说,今日我能在此寻得命中缘人,我本不信,如今却对此话深信不疑。”

两人作伴,逛花街,猜灯谜,捏糖人,赏烟火……

夜深,灯火阑珊,人影渐稀,芸娘终是敌不过纪恒的关怀邀请,夜宿纪府。

躺在纪府客房中,芸娘才晃过神来,短短几个时辰的游玩,竟如此乐乎所以,若不是周遭环境真实,芸娘真不相信自己身处人间。

师傅果真是哄自己的,人间一点也不苦,热闹景象,独独没有苦字可言。

芸娘本是不必同凡人一般作息的,可不知怎得,在纪府就入了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纪府丫鬟来唤才醒来。

简单梳洗后,纪恒在府中设宴款待芸娘,不待芸娘开口辞别,就提出红船游湖,殷勤地望着芸娘,芸娘不多想,答应下来。

第三日,登高望远……

第四日,遍尝美食……

第五日,骑马击球……

一连六日,纪恒带芸娘玩遍了万种花样,芸娘留恋,越发觉得师傅的话着实无理。

几日相处,纪恒行为举止皆有度,彬彬有礼,谦谦君子般比青丘山上终日无所事事的师傅要强上百倍。

天泛鱼肚白,芸娘特意起了大早,期待着纪恒带她去城外赏花。桃花鬓上簪,娇羞美人面,芸娘看着自己的面容甚是满意。

许是芸娘起早了,竟不见纪恒踪影,询问丫鬟无果,芸娘便向纪恒卧房走去。

越过回廊拐角,见纪恒正和一人相立而站,那人背对着芸娘,藏青服饰怪异,芸娘认不出,还是纪恒快步走来,将芸娘带离。

芸娘见纪恒眼下淤青,身上药草味极重,担忧着问:“纪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纪恒眼中闪过慌乱,转瞬归于忧虑:“舍妹昨日偶感风寒,我陪她说会话,许是沾上了药味,芸娘姑娘先去前厅喝口茶,我换身装束,带你去赏花可好?”

茶茗清香,芸娘还在想着纪恒的话,若是他妹妹实在病重,自己略施法术救治一二也无不可,这种助人为善的好事,想必师傅也不会怪罪她的偷溜胡玩了。

纪恒再来前厅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玉树临风的模样,依旧是素衣蓝衫,山水墨扇在手,看得芸娘晃住了眼,纪恒对芸娘的目光倒是不甚在意,仍是谦逊有礼地请芸娘上了马车,纵身跃马于前端开路。

芸娘撩起马车帘子,偷瞄高头大马上的英俊男子,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砰砰乱撞,扰得芸娘思绪飞扬。

“纪公子,你穿蓝衫真好看。”

说完,芸娘慌乱放下帘子,芊芊素手搅着发梢,心中更生出一股甜意。

纪恒听到了芸娘的话,却没有回头,只是呆呆摸了摸身上的蓝衫,继而浅浅笑了出来,温柔如水般,如沐春风,一人一马独立,竟莫名生出些凄寞之感。

直到落后马车太远,纪恒才醒神追了上去。

可惜,这一切,芸娘都没有看见。

天色已深,二人回府后芸娘提出看望纪恒妹妹,被纪恒以明日还要上山逛庙为由推拒,言辞闪避,芸娘也只当是纪恒关心情切。

看着窈窕女子离开,纪恒脸上温和的笑容也已消散。墙角走出一人身着藏青服饰,对纪恒略施一礼,道:“事不宜迟,贫道这就回去准备。”

纪恒仰脸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如此,有劳道长。”

回到后院,纪恒仔细整理衣装,才推开房门,一白衣女子身倚床边,容色倦怠,然,唇白难掩姿色,病气更增慵懒。

“怎得起身了,头还晕吗?”纪恒揽过那女子,怀抱着,让她更舒适地靠着。

女子从见纪恒来便一直笑着:“夫君不必如此担忧,我今日感觉好多了。”

纪恒笑望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朵蓝色鸢尾,轻柔地吻上女子的发:“放心,我已经找到了药引,定能治好你中的妖蛊。”

女子轻嗅着花,掩嘴笑着:“我还记得,当年你素衣蓝衫,拿着鸢尾花不知如何送我的窘迫模样,当真好笑极了。”女子抬手,轻抚纪恒的侧脸,依旧坚毅,却消瘦许多,“夫君,若时间能定格此刻,多好。”

纪恒又吻了女子的手背,顺着女子披散的长发,眸色似水,溢出万种柔情:“我们有长长久久的时间,你若喜欢,我就日日穿着蓝衫,日日送你鸢尾,看你还怎么笑我。”

与君一时语,胜活千百年,神仙眷侣有何羡,不及卿笑颜。

翌日,纪恒早早地带芸娘来到山脚,二人登山畅谈,相聊甚欢。

不多时到了观宇之地,纪恒看着眼前充满好奇心四处观望的芸娘,神色渐渐凝重。

芸娘以为纪恒是为其妹病重之事担忧,上前拉住纪恒的手,纪恒还未来及抽手,就被芸娘牵着跑了:“纪公子莫要担心,我们去观里为令妹求平安,相信令妹定能早日康复。”

道观宽敞宏伟,空无一人,芸娘只当理应如此,不作他想。几日相处,芸娘知道纪恒为人君子,不似师傅所说的人类狡诈,善恶不分,纪恒已被芸娘当成除师傅外第二信任的。

芸娘摩挲着怀中玉环,那是师傅亲手为她打造的,也是纪恒为她夺回来的。待今日后,芸娘已然想好要向纪恒坦白自己青丘狐的身份,以纪恒的胸怀见识,定能接受。

芸娘自顾自地想着,未留意墙角走出一藏青道士,正是出现在纪府的那位。

“芸娘!”芸娘听得纪恒大声唤她,转身的空挡给道士留出了破绽。

“天罗地网,收!”巨大的两张网上下夹击,不给中间人反应的时间,就将芸娘死死压在地上,力道之大,膝盖触地顿时殷出一滩血。

“噗。”力法攻心,一口血喷出,芸娘只觉天旋地转,双手紧紧抓住网线才勉强维持住跪姿。

纪恒跑上前,伸手要去扶,正对上芸娘疑惑布满血丝的眼,颤颤地收回了手。

“芸娘……”“纪公子,为何……”

纪恒还未言语,那藏青道士上前,长剑直指芸娘眉心,大声喝道:“妖狐,正是有了你等妖物,人间才平白多出许多祸害,今日贫道就要替天行道,解众生之苦。”

“纪恒!”芸娘对道士的话置若罔闻,但长剑的压迫感十足,芸娘费尽力气才喊出一句,极美的狐狸眼睁大瞪着纪恒,不是愤恨,而是含有点点不解与乞求。

纪恒,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对不对?

“芸娘……我对不起你,可……只有抓了你,才能救我妻的命。”

纪恒是愧疚的,他原以为世间妖怪皆是凶恶残酷之徒,是以道士告诉他,要以狐妖之肉救他妻时,纪恒毫不犹豫,甚至听从了道士建议,以身犯险。

但在看到芸娘单纯烂漫,无忧无邪时,纪恒不忍。

纪恒陪芸娘游玩了七日,道士就在芸娘身上布法了七日,纪恒明知道士在消耗芸娘法力,他再不忍,亦没有阻止。

为救他妻之命,付出什么纪恒都舍得,包括他自己。

纪恒的态度芸娘看在眼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花街夺玉也好,七日赏玩也好,原来都是你的计策……

“哈哈哈,哈哈哈……”芸娘笑了,笑声放肆且张扬,惊得山林飞鸟荡,无人品出其中苦。

芸娘的笑声激得道士恼怒,那道士不由分说,长剑对着芸娘的命门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芸娘猛地抬头,粉唇微勾,一道红光自眼角迅速晕染开来,艳丽夺目,天罗地网乍破,生出九条狐尾于空中飞舞。天气瞬息即变,阴雷阵阵,闪闪雷光,更显狐毛胜雪,非同凡物。

道士被芸娘突现的法力击飞,撞在一旁石柱上不省人事,纪恒惊站着,看着芸娘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我族乃青丘九尾狐,自古被视为祥瑞之物,从未伤天害理,尔等竟不知好歹,不分善恶,以阴谋诡计骗我着道,纪恒,枉我如此信任你,枉我还……”

芸娘声声滴血,为自己先前的想法感到可耻,化气为剑,冲向纪恒,果然师傅说的都是对的,人类皆奸诈怯弱,万万不可信。

剑气入骨三分,而纪恒毫无惧色,芸娘愣神看着纪恒,不知所为:“你,不怕吗?为何不躲?”

鲜血狂热地侵占着纪恒的蓝色衣衫,昔日风流模样,如今狼狈不堪。

“芸娘姑娘,纪恒自知害你匪浅亦力不及你,不求你饶恕,但求姑娘能舍身救吾妻一命,纪恒万死任凭姑娘发泄。”

纪恒不顾身上伤痛,以恭敬之礼跪向芸娘,五体投地。

方才刺中纪恒,芸娘就以心识窥探了纪恒记忆,她听纪恒的话认为是他为自己逃脱的借口,直到在纪恒的记忆中看到笑颜如花的女子,看到二人喜衣加身,看到二人执手相知,芸娘才明白。

明白这一切有多么可笑,明白何为师傅所说的天意弄人。

芸娘望着纪恒,那个自己以为两心相欢的男子,正跪在地上求自己舍命去救他深爱的女子。

罗网的打击,道士的压迫远没有此刻纪恒的一跪来的让人心疼。

这种局面,他们谁都没有错。纪恒没错,他只是想救自己的妻;他的妻子没错,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全都错在自己,错在自己偷溜下山,扰乱了他人的命局。

芸娘收了法力,气力不支地晃动两步方才站定,纪恒没有看向芸娘,更没有前几日的体贴上前扶稳芸娘,他只是不停地磕头,念叨着救他的妻子,他自始自终都只想着一人。

芸娘仰头闭着眼,有些想念师傅在神树之巅叫她的样子。

罢了,罢了……爱恨也好,算计也好,芸娘都不想再计较。

狐爪出,寒光现,闷雷一响,血洒道观。

芸娘拿着自己的一条断尾仍在纪恒身边,九尾连心,锥心之痛于芸娘却是淡淡。

纪恒捧着断尾头也不回的离开,一眼也未见芸娘一步一个血脚印,触目惊心。

情字缠人心,更奈何,白了三千丝。尘事袅袅如云烟,浮空中,孰是且孰非?

青丘之山,玉石路上,芸娘恍惚地走着,狐尾断,法力尽失,若非师傅的玉环保着,芸娘怕连人形都难维持。

将近崩溃之际,芸娘倒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傻芸娘,师傅已求天君设法为你躲过此劫,你为何……”

“师傅,人间好苦,人间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