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像
宋 王安石《行书楞严经旨要卷》
宋 王安石《行书楞严经旨要卷》
王安石手书的这卷《楞严经旨要》为纸本,长119cm,宽30cm。字体是带有行意的楷书。和大部分的抄经作品一样,《楞严经旨要》基本上是以单字的形式呈现,仅有几处是两字相连。而且相连两字在语义上一般为合成词组,比如“忆念”、“彼佛”、“好学”等等。不像有的书法作品中,会出现两个在语义上无关的字相连,比如上句的末字和下句的首字相连。这说明作者在书写过程中更关注的是其文本内容,而没有把它当做一件刻意的艺术品来处理。
《楞严经旨要》的结字构架比较雄阔,时有长横长撇出现,和黄庭坚书法长枪大戟的风格有几分神似,有的长横还呈现出明显的“一波三折”特点,这或许是因为王安石在江南生活和为官时期,和黄庭坚一样也观摩过《瘗鹤铭》,并受到这类南碑作品的影响。位列“宋四家”的黄庭坚和王安石私交甚笃,不仅对其为人倍加推崇,而且对其书法也大为赞赏,认为“荆公书法奇古,似晋宋间人笔墨”,因此他俩的书法有几分相似也就不足为奇了。
稍后于他们的张邦基则认为王安石的书法“清劲峭拔,飘飘不凡,世谓之横风疾雨。”当时北宋文人在评论王安石书法时,认为他应当是从五代书法家杨凝式那里受益较多,而杨凝式的书法正被宋人誉为“横风斜雨,落纸云烟”。从这卷《楞严经旨要》来看,“横风疾雨”的特征也非常明显。它的字体虽为楷书,但是行书速度较快,类似急就章一样急促率意。而且,字势于端庄中有奇纵的变化,左俯右仰,上下揖让,观者确实容易产生“横风疾雨”般的淋漓痛快之感。同时,字距和行距均较紧凑,但是笔画却摆布疏朗,两者之间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因此尽管全篇章法紧密,但由于笔画之间留有较大空隙,再加上一气呵成的行笔风格,所以作品的整体节奏是跳跃的,内在气息是流动的,而没有某些抄经体的那种压迫感。
杨凝式《韭花帖》
王安石《行书楞严经旨要卷》(局部)
《宣和书谱》对王安石的书法评价也很高,说王安石“凡作行字,率多淡墨疾书,初未尝略经意,惟达其辞而已……评其书者谓得晋宋人用笔法,美而不天饶,秀而不枯瘁。”《宣和书谱》是由宋徽宗亲自主持编撰的,据说是由蔡京、蔡卞、米芾三人审定,这可谓是北宋对王安石书法的官方评价。应该说这个评价是比较客观、全面的。它首先指出了王安石书法的两个特点,一个是喜用淡墨,一个是书写快速。然后又指出王安石对书法本身是率意而为的,在书写过程中注意力是放在内容上的,无意对形式进行刻意雕琢,但是懂行的人能看出来他取法高古,有着魏晋风度。
正如《宣和画谱》所说的那样,《楞严经旨要》除了书写快速外,在墨色上总体也是比较清淡的。在我们的书法语境中,快速书写是率意的一个重要表现,而淡墨也往往是和率意联系在一起的。在书法史上,使用淡墨最有名的是明代书法家董其昌。董其昌曾经把自己和赵孟頫作了一个比较,认为“赵书无弗作意,而吾书无不率意”。而这种率意,也正是王安石书法的显著特征。可以说,王安石“横风疾雨”艺术风格的背后,也正是以书法应当率意而为的认识作为支撑的。就像王安石在观看颜真卿书法时讲的那样,“但疑技巧有天得,不必勉强方通神”。“不必勉强方通神”这句诗,化用了杜甫论书的一句诗“书贵硬瘦方通神”。这两句诗形式虽相近,审美旨趣却大相径庭。在杜甫那里,书法的好坏是有明确标准的。而在王安石这里,书法正是要打破框框才能传神。这两种不同的态度,也正是唐宋两代书法审美的缩影。就像清代书法家梁巘认为的那样,“唐人尚法,宋人尚意”。那么唐人宋人为什么会在书法审美上如此不同呢?尽管唐宋相去不远,但是经过唐末五代的大动乱后,书法传承体系已被破坏,宋代书法家是在一片废墟上着手构建自己的审美体系。而且,唐代书法家在作书时往往是以官僚身份,书法的政治功能非常明显。唐代的书法名篇,比如《九成宫醴泉铭》、《雁塔圣教序》、《大唐中兴颂》等莫不如是。而宋代书法家虽然也大都有着一官半职,但是他们往往是以文人身份在作书,书法不是为了歌功颂德、政教风化,而是着力于表现自己的精神、情感与个性。苏东坡的一句话很有代表性,“书法乃一人生态度耳,非为经国传世。”同时,宋代皇帝广收书画文物,置于三馆秘阁,时常组织群臣举办“观书会”,还刊行《淳化阁帖》《太清楼帖》,使得文人阶层比以往更容易看到魏晋书帖。在揽观晋唐书帖后,宋代书法家以晋书的风骨神韵为依据,来破除唐人法度的牢笼,成为当时最可取的途径了。而认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安石,自然也成为这一转向的积极实践者了。
王献之《鸭头丸帖》
怀素《苦笋帖》
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
王安石《行书楞严经旨要卷》(局部)
王安石在《行书楞严经旨要卷》中的落款
从艺术作品中解读出作者的精神品格,最早来自于从孔子向师襄学琴的故事。司马迁在记述这一故事时,更多的是为了说明孔子的为学之道。到了后世的书法评论中,却进一步演变成了人品决定书品的观点,特别是对以儒家正统自居的理学家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往往以自己对作者的事功业绩、道德操守方面的理解,来主导对作品的艺术解读。这看上去似乎和罗兰.巴尔特“作者已死”的文艺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处,因为对艺术作品的解读如果缺乏读者的主观介入是难以完成的。但是,从对王安石书法的评价历史来看,理学家们并不满足于依凭自己特殊的文化体验去解读一件作品,而且还要通过对作品的解读,来证明或强化自己对作者在事功道德方面的原有认识。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观众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在理学家的书法审美中,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要通过哈姆雷特的形象来证明莎士比亚的俊或丑、善或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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