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北往的风,刮过世界的街头巷尾,她见过,也等过。结局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听得见李敬致在电话那端说,他说,“漾漾,你在哪里?”“你在那儿别走,我来找你。”

引言

“你等得到那阵风吗?”

“不知道。”

“那你还会继续等吗?”

“嗯,等。”

01

冬至,桑城。

临近傍晚,外头的天黑沉沉,一片硕大的乌云遮在上空,压得路上行人脚步匆匆。

思漾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卡布奇诺,老老实实将外套拉链拉到顶,上下左右动了动,将衣服押紧实,这才从咖啡厅开门而出。

桑城位于江南,多雨,冬季也不例外。

今天早晨还是晴空艳阳,万里无云,到了晚间饭点,瞧着清爽、舒适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儿,果然落下磅礴大雨。

思漾赶高铁,转车,前前后后加起来约有四五小时。

打的去高铁站,人坐在后座,思漾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司机师傅闲聊。

华灯初上,光影与道旁的树纷纷向后撤去。

她看得入迷,直到在某家商城的广告牌上,不经意瞥见那张熟悉又遥远的面孔。

——李敬致。

是他呀。

他们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

说起李敬致,有人为之尖叫,有人为之着迷,有人为之辗转反侧,也有人为之在机场从天亮等到天黑。

唯独思漾听到,会不由自主地撇撇嘴角。

嘁——

他呀。

思漾与李敬致相识久,他们两个自打穿开裆裤那会儿就形影不离,从小到大连闯祸都是各担百分之五十。爬树掏鸟蛋,下河抓螃蟹,起哄抓小姑娘的辫子,惹得小姑娘眼泪鼻涕直冒,和大院里的笨鹅打架,最后被追得跑了三里路……

除了违法犯罪,那些丧尽天良的勾当他俩可没少干。小时候两人顽皮,常常将两家大人气得牙痒痒。

棍棒拿起来,基本没放下的时候。

一家大人打完了,另一家大人接着揍,有时候教训累了,就罚他们到大院的树下罚站,可没过一会儿,人找不到了。

可能去河边抓泥鳅了,也可能顺着大树爬上屋顶在晒太阳……

到高中为止,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如同手足。

真正的变化,从大学开始。

高中毕业那年,思漾考取国内著名的医学院,本硕连读共八年,成日泡在实验室与小白鼠打交道。李敬致英俊帅气,多才多艺,去了首都著名的电影学院,大四毕业那年签约业界小有名气的经纪公司,正式走上演艺之路。

似乎成年之后,他们两人总是聚少离多。

算上一次见面,还是今年四月。李敬致新戏杀青,拍摄地点就在思漾学校过两条街的创业园内。

那晚,他乔装打扮,在助理的帮助下躲开狗仔,绕了两公里的路来学校找她。

可惜不巧,她有晚课,从教学楼出来早已暮色渐沉,疏星高挂。但令思漾惊讶的是,他竟然趁着她上课的功夫,一个人将学校逛了个遍。

“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思漾嘟囔,心却是提着的。

李敬致瞪她:“丫头,我费尽千辛万苦才甩掉狗仔,你说话客气点。”

当时,他主演的第一部青春剧播出,凭借阳光帅气的形象和深入人心的演技赢得万千观众的好评,自此,从十八线开外的无名小辈一跃成为二线小生。

经过锤炼,他已然是炙手可热的流量小生,前途无可限量。

而她,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医学院在读研究生,她在荧幕上闪闪发亮,她却还在为新课题焦头烂额。

思漾懒得与他争,闭了嘴陪他逛。

两人在街边吃了一碗滚烫的鸭血粉丝汤,经纪人与助理的电话催了两轮,到不得不走的时候,他又开始逗她。

“有没有把你冶哥的剧从头到尾重播啊?说实话,你冶哥是不是很上镜?”

“说吧,想要哪个明星的签名照,你冶哥试试能不能帮你搞一张。”

“不说话是几个意思?漾漾你胆子肥了……”

思漾听得耳朵生茧,一再翻白眼。

“再不走,我就把你小时候尿床掏屎吃的事情抖到网上去。”思漾似笑非笑,扬了扬眉梢,“你说我胆子,肥还是不肥?”

李敬致一口鸭血呛到喉管,咬牙切齿:“你,有,种!”

思漾回忆起那些鲜活的画面,那些斗嘴的场景,不自觉就咧嘴笑了。笑着笑着,又低垂了眉眼。

她在首都读书实习,最近几天回桑城,是因为奶奶生病住院,大人们忙于工作,顾不得头尾。奶奶想她,她便向导师请假,义无反顾地赶来,忙前忙后陪着做检查。

前天,不知李敬致从哪儿得知消息,打过电话询问。

“奶奶身子怎么样?检查结果出来了吗?”语气焦急,不像客套。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但因为年纪大了,骨头脆弱,摔一跤都得养很久。”思漾公事公办地回答,言语客气疏离。

李敬致最懂她的心思,短短几句听出她的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她嘴巴微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欲再问,电话那端遥遥传来一阵催促:“李老师,妆化好了吗?马上就开拍了,哪边都等着。”

是李敬致助理的声音,思漾听过多次,在之前打电话时听过,便记住了。

话题戛然而止。

当时挂断电话,思漾仍觉得不真实。

明明昨晚她还守在手机前,看颁奖晚会的直播。他获得最佳新人奖,站在舞台中央,捧着奖杯与鲜花,粉丝们掌声如雷。

画面遥远的仿佛将两个人生生割裂开,将过去的时光都不作数。

至于为什么她淡漠如斯,问题出在李敬致。

颁奖结束当晚,网上爆出一则消息,标题几个大字清晰醒目——新生演员夜会长发美女,疑似恋情曝光。

标题下面附图,她在上面看到李敬致和他助理的身影,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

这几年下来,思漾对李敬致的了解远不如从前。她所有关于他工作行程的消息,都是从网络上的八卦得知。

至于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她更是无从得知。

那几位贴身助理,都是经纪公司安排跟在他身后,与她吃过两顿火锅,几面之交罢了。

李敬致在电话那端没解释、没承认,思漾私以为李敬致不拿狗仔爆料当回事,或许是没有将她当回事,她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多问。

此事,不了了之。

02

从桑城回到医院宿舍,思漾倒头就睡。

实习的医院在首都,离学校也近,来回都方便。唯一不方便的,是见他。哪怕李敬致在首都买了房,同在一座城市,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回来之后,思漾一直不得空。

学校导师常有琐事,医院的实习工作也越发忙碌,她就像一阵风,哪里需要她,她便往哪里刮。

元旦前夜,凌晨三点。

她同主治医生、护士等人高度集中注意力,终于结束将近八个小时的手术,从手术室出来的片刻,她晕得直接蹲在地上。

晚饭吃得早,一场手术下来,低血糖又犯了。

她从小跟在李敬致屁股后面“南征北战”,初高中体测向来遥遥领先。但到了手术台上,仍觉精力跟不上。

李敬致劝过:“从医不是非得选择临床医学,我看眼科、牙科也不错。”

他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言辞诚恳,望她珍重身体。

思漾不听,倔强的仿佛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填选将来研究方向的时候,她毅然决然报了心内科,眼都不带眨一下。

只是快八年了,她还是对血腥味敏感。

病人结束手术,需要观察三个小时。换班的护士顶上,主任到休息室小憩。临走前放思漾回宿舍:“思漾啊,明天元旦,科室没有手术安排,回去好好休息。”

思漾点头道谢,神色淡然。

其实,她恨不得磕头谢恩,双脚一蹬,就在手术室外的走廊睡去。

靠着墙壁蹲了好一会儿,蹲到双脚感到麻痹,她的意识慢慢回笼,正打算起身回宿舍,抬头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

来人身裹羽绒大衣,头戴一顶鸭舌帽,黑色的口罩将大半个脸都遮挡住,只留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

“你……”

思漾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李敬致扶她起来,柔声道:“地上凉,别蹲着了。”

“最近两天没工作安排,来看看你。”

他还是那么贴心,帮她整理因手术而翻乱的衣领,动作温柔且小心。

思漾大脑死机,任由他温暖的手掌牵着她,从急诊大楼走进地下车库,他为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她忽然想起自己刚结束手术,身上难免沾染血腥气,坐上去恐怕脏了他的爱车。

李敬致或许看懂了,将思漾推进副驾,吩咐:“去我家。”

车子驶入二环,思漾远远望见地坛公园的影儿,忽而想起史铁生笔下的《我与地坛》。当初年纪小,看文章容易动真情实感,一篇《我与地坛》看得她泪汪汪,李敬致笑她竟然还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随口的玩笑,让他遭受了思漾的一顿毒打。他当时躲不及,深深挨上她飞过来的拳头,牙齿顺势磕破了嘴皮,鲜血直流。

都是年少轻狂的往事,想来依旧惹人发笑,连斗嘴打架都令人怀念。

李敬致住的高档小区,安保森严,用他的话说,就是连只鸟儿都放不进来。

去年暑假思漾从桑城回首都,李奶奶托她给李敬致带家乡特产。思漾十分乐意,因为她终于可以借着送特产的名义见他一面。谁知她兴冲冲地从学校跑到他小区门口,却被保安生硬地拦在门外。

那天,他刚从国外参加完红毯,落地首都机场被粉丝围堵。

她打了他三个电话,都被一一挂断。她不再打,默默坐在小区门口便利店的长椅上,数着星星等他回家。

只是首都的晚上,云层厚,雾霾重,总不见明亮的星。

后来他匆忙赶来,蹲在她面前连声道歉。身上的西装礼服没脱,华丽的光闪了她一道。

距离感就是从那时起逐渐从心底蔓延,然后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转眼间一年过去,她今天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副驾驶上,从小区西门正大光明地进来,仍不免被回忆刺伤。

她别过头,紧盯他的侧颜。

李敬致好似与她心灵相通,默契地与她对上视线,淡笑道:“被哥哥帅到了?”

思漾啐道:“不要脸。”

03

浴室,水雾弥漫。

将近八小时的手术,思漾站的脚都麻木,痛痛快快洗了趟热水澡,光沐浴露就足足擦了两遍,希望能洗去一身的疲惫与繁杂。

屋内开了暖气,思漾在客厅吹头发,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可以透过半扇玻璃窗看见李敬致忙碌的背影。

他在为她煮面。

身心渐渐回暖,思漾都未察觉,她眼里盛着笑意。

太久,眼前这一幕已经过去太久。

记忆最深刻的,应该是大四那年春节,他们一同坐飞机从首都回桑城。

她昏昏欲睡,醒来发现自己靠在他左肩,他在看书,一页一页翻过去,思漾只注意到他食指修长,格外好看。

春节假期,两人同大院的孩子们摔鞭炮,抽陀螺,仿佛时间倒流回十几岁的年华,千千万万个他们黏在一起的岁月。除夕夜,两家人一块儿过节,李敬致下厨为她烧了一盘土豆炖肉。后来每年春节,她都会点一盘土豆炖肉。

哪怕动不了几筷子,放着看看也是念想。

也就是那晚,他向大家宣布自己签约了经纪公司的消息,目前在接触几个剧本,接下来的日子很忙,希望家中长辈都照顾好自己。

席间,思漾低垂眉眼,保持沉默。

她自然是希望他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哪怕他的未来里并没有她。

只是,她没有想象中快乐。

“今年春节回家吗?”大半碗牛肉面入肚,思漾问他。

李敬致认认真真思考,给了她一个不确定的答案:“没定下来,下次等助理安排的行程表出来,再告诉你。”

“嗯。”

思漾抿唇,声音沉闷。

早猜到会是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毕竟自大四那年春节后,他再没有回家过年。

他太忙了。一年有十二个月,他至少有十个月的时间都泡在剧组。剩下两个月的时间,要么在为下一部戏准备,要么在参加线下活动,杂志拍摄都屯了好几个邀约,更不用谈代言、宣传。

他时刻被人盯着,追着,没有时间见她。但她还是想问问,为什么今天会到医院找她?难道只因为收工后,想要找人约饭?

思漾踌躇再三,没问出口。

他们太熟悉彼此,而有些话一旦开口就没有收回的余地。

04

连日忙碌总算换来一场难得的饱觉,思漾睡得安稳。从床上悠悠转醒,已经将近十点。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在床上赖了会儿,思漾从卧房出来找人,在客厅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小蝶,是李敬致身边的助理之一,从他出道以来就开始负责他的工作事宜。

“小蝶?”思漾诧异,目光旋即转了一圈,寻找李敬致的身影。

“他去公司了。”

思漾皱眉:“嗯?”

小蝶想了想,说:“要不,你打开手机看看热搜?”

思漾眉心一跳,她从小蝶的话里隐约嗅到危险的气息。果不其然,当她打开热搜,头条跳出几张照片,一看就是李敬致与她的背影,狗仔特意蹲在他家小区门口偷拍,将两人同坐在车里相视一笑的画面完美捕捉。

小道八卦铺天盖地袭来,思漾双手颤抖,声音嘶哑:“怎么办?”

“公司高层一大早将敬致叫过去,现在应该还在开会商量对策。他叫我过来陪你,你别担心。”

思漾点点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事业上升期的新人演员最忌讳负面消息,三天两头爆出来与女生相约可不是一件好事。

颁奖典礼那晚李敬致被狗仔偷拍过,没想到对方还不死心,竟然在他家小区门口蹲点。思漾觉得奇怪,为什么他获奖之后,就连网上的营销号都冷嘲热讽,暗含之意十分明显。

“小蝶,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此话出口,小蝶摆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他和你说了?”

思漾拧了拧眉心,道:“没有。”

这些年来,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报喜不报忧,每次待在剧组三四个月,都会将拍摄地周边的景点逛个遍,然后给她寄回一堆当地的特产,难得几次煲电话粥,也从来只讲身边遇到的趣事,那些委屈和苦楚,统统藏起来不给她看。

他像天上遥不可及的星,被一层又一层的雾给挡住了。

思漾从他的小区回到医学院宿舍,疲惫得动不了身。闭上眼睛都是过往,她不想回忆,只好睁开眼盯住天花板。

小蝶的话仍在耳畔,她说:“颁奖前一段时间,与敬致合作了新剧的女主角经纪公司提议,让他们在荧幕前假扮情侣吸粉,敬致没答应,估计是那家公司气不过,才雇狗仔二十四小时偷拍。”

“那帮人,最会‘看图写话’了,靠着几张照片编故事,白的也能被他们说成黑的。”

“上次颁奖晚会结束,我们一群人前去吃晚餐,和敬致走一块儿的女生是我们经纪人妹妹,刚巧遇上就一块吃了,结果被他们写成‘夜会美女’,惹得好几个大粉让他出面道歉,我真是要被气炸。”

“都是荧幕上的体面人,背后那些手段,真是不堪入目……”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就从眼角滑落。

有人说他运气好,刚毕业就被经纪公司挖走,出演第一部剧演的还是男主。凭借帅气的外表和恰到好处的演技,闯进大众的视线。

一路走来,顺风顺水。

但背地里的眼泪,观众看不见,她却看得见。

随着人气飞涨,越来越多观众认识他,得到的掌声越多,谩骂也随之而来。很多人听风就是雨,营销号的言论他们深信不疑。

李敬致刚出道那会儿,不曾有社会经历,也没有磨练出如铁的心性。

某次被网上骂得狠了,他觉得难受,避开经纪人和助理,到她学校请她吃烤串,辣椒粉撒了一盘,吃着吃着就哭出来。

边哭边为自己找补:“这辣椒粉怎么那么辣……”

哭完,李敬致结账走人。当晚赶飞机落地另一座小城市,第二天思漾就在粉丝发的路透图上看见他在现场活动,彬彬有礼,笑得谦逊温雅。

当时她还在心底笑,先前那么张牙舞爪、活泼热闹的一个人,镜头前也变得温润如玉、有礼有节起来。

后来,后来她再也没见他哭过。

反倒是她,在每一个受累的夜晚,想到他就会无声流眼泪。默默地,从黑夜哭到黎明,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梦里,他们已经见了成千上百次。

05

事发当晚,李敬致所在的经纪公司发声明,连带着上次颁奖晚会后被偷拍的姑娘也一同做了解释。

姑娘是经纪人的妹妹,思漾是他的年少好友。

公司为他开了一天的会,此番声明肯定是权衡利弊之后所做的选择,没有事先通知他,不过不重要,毕竟公司发的是事实。

她只是没曾想,自己最后只落得个“年少好友”的名称,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

此事之后,李敬致被公司看得很紧,社交平台的账号统统被公司收走管理,他发不了声,也做不了主。

没过两天,他再次进组的消息又在网上传开。拍摄一部古装权谋的剧本,大IP,里面戏骨云集,够他学习忙活一阵。

也好。

她想,比起被公司和团队约束着,这不能做那不能说,还不如让他进组专心琢磨演技,至少那是他真切热爱的事业。

思漾临近毕业,恨不能将时间掰成两半,学校医院两头跑,论文答辩逐渐提上日程。

时光好似东流水,就这样,她毕业了。

因为课业优秀,专业能力较强,带教老师们对她寄予厚望。第一次亲手动手术,就是协助主任为病人做心脏搭桥。

整个手术过程十分漫长,她有好两次感到脚麻,直不起腰,主任宽慰:“第一次动大型手术都会紧张,有我在,不用怕。”

她点点头,继续打起精神。

手术结束,病人安全度过观察期,她从医院大楼出来已经过了晚饭点。

坐地铁5号线回家,她累得昏昏欲睡。

毕业后,她留在首都工作,读书多年的奖学金、补贴加起来有十几万,再加上家里资助,她勉强付了一间loft的首付,成功嫁入“房奴”家族。

四十年产权的房子,上下两层面积加起来约有八十平,不算大,对她而言足够了。起码工作结束,身心疲惫的时候还有去处。

回家洗完热水澡,外卖恰好送到门口。她点的薏米粥和小菜,十分清淡。

刚吃没两口,门铃再次响起。

思漾警觉,这么晚了会是谁在门外?想起前段时间新闻上报道的盗贼,她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她取了客厅的一把水果刀,靠近大门,压低声音问:“谁?”

屋外没人应,她再问一遍。

“是谁?”

安静的走到忽然传来一声嘟囔,莫名其妙带着气。

声音略显耳熟,思漾凑近猫眼,看见了李敬致的身影。他身穿西装,不知道从哪儿赶来,估摸着喝了酒,脸颊泛红。

醉得不轻,走路都摇摇晃晃,真难为他,竟然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家。

思漾将他抬进房间,关门的时候左右张望,确保周围没有可疑的人方才安心。没办法,自从李敬致从事娱乐行业以来,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李敬致躺在沙发,半眯着眼细细打量她。

“醉得不轻。”思漾为他忙前忙后,帮他盖了一床小毯子,蹲坐在他身侧,“大晚上过来做什么?”

他只看她,不答。

“不说算了。”思漾撇嘴,对上他的眼睛,两人都静了一瞬,就在思漾以为他快要睡去,李敬致薄唇轻启。

“想你了。”

06

当晚,李敬致安心地睡在客厅沙发。

思漾躺在卧房的大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脑海里播放的画面最后都堪堪停留在他说的那句“想你”,因为想念,所以他风尘仆仆赶来,抛下觥筹交错的酒席,只为见她一面。

当场就要发疯。

他怎么可以那么自然的说出“想你了”,是将她当成对手演员说台词吗?她费尽心力压在胸口很久的那句“想你”,怎么可以被他那么轻而易举的说出来?

入娱乐圈多年,他分得清戏里戏外吗?

寝不安席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黑眼圈高高挂起。李敬致起得比她早,在厨房温了小米粥端给她,见她精神萎靡,乐不可支道:“做贼去了?”

思漾抬头,紧紧盯住他的目光。

那里如湖水一般平静,仿佛昨晚突如其来的“想念”是她臆想的画面。

思漾推开他,打开手机回消息。

他们坐在沙发上喝粥,电视随意调到某个频道,里面播放的恰是有他的综艺。思漾盯着看两眼,突然咧嘴笑了。

她还记得。

还记得当时他录综艺,用力过猛导致闪了腰,千里迢迢找她这个在校实习生诊治。思漾忙得没空搭理,让他找校外的老中医做次推拿就好,他不肯。

最终磨不过,思漾亲自帮他上药。

中途,李敬致有意无意地向她炫耀精壮的八块腹肌,昂首道:“怎么样,哥哥我花了大半年时间练出来的。”

思漾给他背上一巴掌,软绵绵警告:“安分点。”

估计李敬致也回想到这段往事,他望向思漾,挑了下眉,低声笑。

喝完粥,李敬致钻进厨房收拾,思漾瘫在沙发上追剧。相识多年,他们默契十足,都绝口不提昨夜的越界。

看着看着,视线仍是从屏幕越过,瞟向那个忙碌的背影。

初高中那几年,家里长辈工作忙,总是给点闲钱打发他们点外卖,外卖再好吃,吃久了也要腻,两个人就蹲在厨房自己捣鼓饭菜。不是烤糊了玉米,就是烧焦了五花肉,浓烟滚的仿佛着了一场大火。

思漾被吓的哭过一回,她以为自己的小命差点要交待在那。只有李敬致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揉揉鼻尖,豪言万丈。

“怕什么,要死还有我陪着呢!”

万万没想到啊,当年在厨房战绩惨烈的李敬致,有一天也会为她洗手作羹汤。

他囿于厨房,却得她昼夜奔赴的爱。

闲下来,两人开始聊,李敬致终于道出实情。

原来昨晚李敬致和新戏的制作人、导演、团队一块儿吃饭,合作谈得七七八八,唯一触及底线的是对手戏女演员,是尤明月。

尤明月与李敬致、思漾是高中校友,算校花级别的人物。年少的喜欢来得莫名其妙,当初,李敬致架不住身边的男生念叨尤明月漂亮,也跟风追过一段时间。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思漾见了都觉得敷衍。

当然了,彼时的她也没回味过来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有事没事追在学长屁股后头,乐不思蜀。

直到某个夜自修下课,思漾因为找饭卡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到停车场的时候整栋教学楼早已人去楼空。停车场位置偏僻,昏黄灯光下,思漾遥遥望见一男一女,身穿校服跨坐在自行车上接吻。

男生,是她紧追的学长。女生,是李敬致看上的尤明月。

得。

从小跟李敬致同进同退,这会儿失恋也赶巧。

思漾到底是女生,觉得满腔欢喜都被践踏,自尊心遭不住,委屈地抽噎。两人踱步回家,她闷闷不乐。

李敬致同样保持沉默,却在思漾哽咽的时候突然俯身。

“你干嘛?”思漾泪眼朦胧。

下一秒,密密麻麻的吻袭来,李敬致小心翼翼地贴上她的唇,护在她背后的双手悄悄握成拳。

“你你你!”思漾推开他,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无耻!”

骂完,她转过头,脚底抹油似得飞远。

思漾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晚的初吻,是李敬致有史以来尝过最甜的味道。她气得跑远,他却留在原地回味。

他想,失恋的是那个臭丫头,他才没有。

07

亲吻过后,思漾见他如同见了病毒,溜得比跑得快。

这么下去,两家大人肯定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异常,弄不好到最后,两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最好的办法,是将那一夜揭过去。

而尤明月,自然而然成为活招牌。

思漾躲他躲得越远,他追尤明月追得就越起劲,到最后身边的人全部起哄嚷嚷,就连她也被骗过去。

思漾不再躲避,反倒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好自珍重啊。”

李敬致同样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初吻那晚,思漾不但没哭着跑回家,反倒洗完澡后躺在床上傻笑,一颗心就跟浸了蜜似的。

她想,他一点儿也不无耻。

毕业那年,尤明月参加艺考,李敬致也跟着去。

他去首都,座位空了好几天,思漾抬眼不见他的身影,暗暗下了个决定,她不打算留在桑城,她要去首都读大学。

六月底出高考成绩,七月录取,李敬致和尤明月双双被首都的电影学院录取,同学们怂恿李敬致趁机告白,一举拿下校花。

那天是八月二十,班级举行谢师宴。

李敬致灌了几杯酒,被男生推着送到尤明月面前。

向来胆大的他那晚扭扭捏捏,频频向思漾送来目光。思漾只当未见,不打算将他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还是他脑瓜子转得快,祝词顺口而来:“尤明月同学,祝你学业有成,前途光明,将来电视荧幕上希望能够多多见到你的好作品。”

“嘁——”

同学们扫兴倒嘘,思漾夹在其中,神色黯然。

后来,尤明月果然如李敬致祝福那般大红大紫,在娱乐圈夺得半壁江山的位置。当然,李敬致混得也不错。

一个班级出两位大明星,时至今日,同学们都津津乐道他们的故事。

此次李敬致若能和尤明月达成合作,也算美事一桩。思漾大度地笑了笑:“好事啊,祝你们合作愉快。”

她在笑,比哭还难看。

出道几年,李敬致合作的女明星,个个光鲜亮丽,貌美如花,思漾从来不曾有过危机感,可这次……

尤明月在她心里,终究是不同的。

因为青春年少时,李敬志轰轰烈烈地追求过,闹得人尽皆知。如果此时再合作,指不定会有同校的同学出来爆料,娱记最爱抓着过去做文章,到那时,不知李敬致的情深意重会被放大多少倍。

而那恰恰是思漾不愿意面对的。

有些刺根深蒂固,从来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消亡。

08

李敬致最终还是没能推掉与尤明月的合作。

他近两年接剧本都是反复思量,因为想要挑战自我,不局限于一种演技,演的题材也越来越宽泛。

此次合作的导演、剧组在圈内小有名气,再加上尤明月团队也在努力争取机会,李敬致根本推不开。

进组那天已经是第二年暮春,思漾来看他。

其实就在李敬致进组前晚,思漾母亲与她打了个长达两小时的电话。他们家就思漾一个女儿,远在首都,一年见不着几面,母亲不放心。

聊着聊着,聊到表姐前年结婚去年怀孕,如今都已经抱上大胖小子。

思漾轻声“嗯”了句,大致明白母亲的意思。

“漾漾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一个人在北京飘着,我和你爸不放心。你早早回桑城,待在爸妈身边,好不好?”

“妈妈的同事前两天还问起你,说身边有两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孩子,打算介绍你认识……”

“嗯,知道了。”思漾没有反驳。

挂断电话,思漾订了三天后去西藏的机票。

开机那天,现场格外热闹。身边混进李敬致的粉丝,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思漾穿了一条长裙混在人群中,看他被众人环绕,看他闪闪发光,眼眶突然温热。

他不知道她来了,也不知道她离开。

她躲在人群中,遥遥看他一眼,已经觉得满足。

飞机冲破云层,金色的光芒铺在天空之中,她望见平原,望见旷野,望见山峦,望见公路,最后都缩成小小的幻影。

思漾在飞机上昏睡了四个多小时,安全落地。

到达民宿,思漾窝在房间,过往一点一滴显现在眼前。

七岁那年,李敬致整个夏季沉迷捕蝉,然后将蝉虫装到思漾衣兜里,吓得她哇哇大哭。后面哄了整整一个夏季才和好。九岁那年,他们初学英语,李敬致指着单词“like”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摇摇头说“不认识”。十二岁那年,她被同桌欺负,李敬致知道后,把对方拖进厕所狠狠揍了一顿。

十五岁,他们互相有了自以为喜欢的人。她追在学长屁股后面嬉闹,他与尤明月掀起轰轰烈烈的巨浪。十八岁,他想考首都电影学院,她毅然决然将志愿填到首都的医学院,开启本硕连读的八年艰苦生活。

他们认识二十七年,占据此生的三分之一,足够了。

其实这几年反反复复,她反应过来自己对他情感后,追究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又到底喜欢他哪里?

是他哄她时温柔地帮忙擦掉眼泪,还是她被欺负时勇敢地为她报仇?是问她喜欢所为何意时,望向她的那双亮晶晶眼眸,还是月光下的停车场,他突如其来的温热一吻?

过程在结果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最后,终归还是死心塌地喜欢他。

09

翌日,天蒙蒙亮。

思漾跟随当地导游,从民宿出发,坐车来到布达拉宫。路途颠簸,抖得她几次三番要吐出来。

曲折是曲折些,沿途的美景入了眼。

她举起手机拍,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发给谁看?之前和李敬致,倒是偶尔分享彼此的生活,现在,没有名头。

罢了。

接下来一路,她收起手机,斜靠着座椅眯眼,不知想些什么。

布达拉宫的风景值得一看,到午后起了风,吹得人神清气爽。发丝飘飘荡荡,周围游客的笑容挂在脸上。

大部分人都是跟团,一群一群,很热闹。相比较起来,她孤身一人显得格外冷清。

她侧耳倾听,风从远方呼啸而来。

直到一阵来电铃声,打断她暂时的静谧。来电是李敬致,令她意想不到。思漾接起,他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她眺望远方,目光坚定。

南来北往的风,刮过世界的街头巷尾,她见过,也等过。

结局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听得见李敬致在电话那端说,他说。

“漾漾,你在哪里?”

“你在那儿别走,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