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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谦虚公
系列:清代志怪小说趣味故事系列
前言
民间传说人死后的“头七”之日,亡魂会在地府小鬼的押送下返家作最后的告别。北方称为“出殃”,南方称为“回煞”(或“回魂”、“回殃”)。
清乾隆年间的满族文人---和邦额在其所著的短篇志怪小说集《夜谭随录》中向我们如是介绍:人死了就有“回煞”的说法,现在的人都还挺相信。到了回魂夜当天,哪怕是人丁众多的富户豪门,也要全家出门躲避,是为“躲殃”。因为亡者若是见到家人而心生眷恋,不肯离去,便会影响它的轮回转世;另外,造访家中的毕竟是死人所成的“殃”,撞见这种祸患不利于生人,就是俗称的“遭殃”。
“回魂夜”那天,依例要打扫死者生前居住过的房间,在炕上地下洒满灶灰(从灶台中掏出的灰烬);屋内的铜钱要用白纸包住,否则鬼看到了会害怕;最后在炕头支上一张矮脚桌,摆放烧酒一杯、煮鸡蛋数枚、点燃的油灯一盏,如此操作后反手锁门。
至翌日,敲着铁器打开门,查看留在灰尘中的痕迹,(可能)有鸡爪、虎掌、马蹄、蛇行,种种不一,大抵死者是什么属相,地上就有什么动物的足迹。
通过这些痕迹还可以判断死者罪孽是否深重,据说被枷锁押来的是轻罪,用绳索捆来的是重罪。而草木鸡犬在回魂夜往往会枯萎死亡。
上述习俗就连大儒贤者亦遵循恪守,这就是所谓的“相率成风,牢不可破”。其实“回煞”并不是完全没道理,也许亡者泉下有知,真的想再返回人间看看它心中放不下的那些人和事呢?
接下来,就和各位分享几则发生在“回魂夜”的离奇故事吧。
故事一
我有位英年早逝的友人,名叫德书绅。他生前告诉我说,在他二十岁那年,最小的弟弟过世了。到“回煞”那晚,他不信邪,偏在打一更鼓(凌晨1-3点)的时候偷偷潜回家中,趴在弟弟房间的窗下偷窥。
他从戳破的窗户纸洞向内望去,除却一盏火光闪闪的油灯外,并无异常。他一边骂骂咧咧:“看来‘回煞’什么的不过是骗人把戏而已!”一边准备打道回府。要说邪门呢,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平地刮起一阵旋风,围绕着油灯打转。有件黑不溜秋的物件,像张渔网罩在矮脚桌上。油灯的光线瞬间收缩变暗,又由黄转绿,犹如鬼火。
阿德趴在窗外,看得如痴如醉,双腿也不听使唤。油灯明亮时他就神智清醒,油灯黯淡时则汗毛悚然。好在那黑玩意很快就不见了,油灯又光照如初,阿德长舒一口气。这时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原来是家人呼喊着他的名字,寻觅至此。
被家人接走的阿德面如土色、失魂落魄了好些日子。后来他每次见到我,都要讲述这段遭遇,且信誓旦旦的表示真不能拿“回煞”开玩笑。
我另外一位基友兰岩氏点评到:阿德“遭了殃”,失掉了精气神,难怪天不假年、英年早逝呢。
故事二
我的同窗锡谷斋,曾经说起他一亲戚家有位塾师(教书先生)去世,那亲戚不信“回煞”那套,拒绝循例依俗作布置准备。
次日清晨,小锡有事登门拜访这亲戚。门房却通报,老爷尚在呼呼大睡。小锡没奈何,便坐在书房等候。他叫书童去厨房烧水煮茶后,独自挨着炕头吞云吐雾,抽起大烟。
突然间,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平地而起,看着像是一团蓬乱的长发,离地一尺
来高(约三十多公分),还在不停旋转,且越转越高,渐渐凑近他的衣袖。小锡屏住呼吸,凝神审视,依旧不明就里、难辨端倪。
那玩意开始大如升(量米的容器),然后粗如碗杯之口,接着“呼啦”一下滚进了炕洞里(炕下用来烧炭增温的洞口),一半还露在外头,犹旋转不已,过了虚久才消失不见。
小锡长这么大,从没遇过这种咄咄怪事。待书童端茶进来,问起其中缘由,书童结结巴巴,无言以对。这下小锡更觉疑窦重重、事出有因。等到亲戚睡醒,小锡再追问他。起初亲戚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回忆了半晌,他忽然猛拍大腿:“噢!晓得了!莫不是真有‘回煞’!?”接着他便将聘请的塾师病故一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末了,二人不禁叹息感慨:“原来如此!”
谜底已然揭晓,得知原委的小锡还嬉皮笑脸地说:“幸亏我时运尚佳,不然也得‘遭殃’哟!”
我另外一位基友兰岩氏后来点评到:鬼是阴魂,虚幻的东西怎么会有(黑色长发)这种形象呢?真叫人捉摸不透...
故事三
家在京城北门的老徐,有个老女佣去世。“回煞”当夜,徐家两位公子年少轻薄、顽皮好事,约着一起去女佣的卧室偷看。起初并未发现什么怪异,他俩大呼无聊,正打算回房就寝。(每次鬼都是在你放松警觉的时候才出现。)
忽然,烛光黯淡,影影绰绰之下出现了一个类似象鼻子的玩意儿,伸到盛烧酒的杯子里咕嘟咕嘟,犹如用吸管喝起喝酒来。
那玩意儿喝光酒后,啪嗒一声跌落在地,化为一只大橘猫,这猫吧,居然还长着一张粉白的人脸!这人脸猫绕着圈子打转转,抓抓挠挠,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徐家俩公子这下可慌了神,“哇”地一声干嚎,争相奔逃返回。家人责问缘由,二人如实交代,老徐知道这是“遭了殃”,将他俩狠狠训斥一番。
待到翌日,大伙打开女佣卧室查看:煮鸡蛋、烧酒都没了;撒在地上的灶灰中显现出两排好像二三岁孩童的足迹;东侧的墙壁上写着十一个浅黑色的大字,不是小篆也不是草书,无人能辨,到中午就消失不见了---大伙断定此乃“鬼笔”。再后来,徐家两位公子居然一前一后相继病故。(“遭殃”的下场?)
兰岩氏后来点评到:鬼还能吃能喝,实属奇怪。那留在房间地上的两排脚印,该不会是徐家二位公子的魂魄吧?若是如此,则他俩相继死去就能说得通了。(怎么就通了?)
故事四
陕西延安府的折天桂,在做府学教官(州府公办学校中的儒学教师)时,雇一老妇帮忙浆洗缝补衣裳及下厨做饭、打扫厅堂等杂活。
老妇的儿子名叫黄椿,二十来岁,在驿站工作。有一年冬天,黄椿跟着榆林府的官差马进送“六百里加急”文书进京。他俩路过一座不知名的村寨时遭遇风霜雨雪封路,那种穷乡僻壤的地界当然没有客栈,因此他们只好投宿于村民家中。
那户村民特意让出主卧供他们休息,马进以为这是表示对官差的尊敬,还非常感谢他们。等他与黄椿吃完晚饭,一路奔波、身困体乏的两人遂吹灯就寝,同炕而眠,很快进入梦乡。
入夜时分,外头传来二更梆子(晚上9-11点)声。黄椿猛然间从屋后一阵哗啦啦的异响中惊醒。“什么鬼?官府密件不容有失,千万不能被偷了!”在强烈的使命召唤下,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一面大声呼唤:“马爷、马爷,快醒醒!”一面掏出打火石点燃蜡烛。
黄椿举起火烛一照,发觉原本躺在身边的马进已不见踪影,四处寻觅才发现他光着膀子赤着脚,蹲在墙角正气喘如牛、耸肩发力,似乎是在跟什么东西搏斗。
黄椿惊呼:“马,马爷,您这是干嘛呢?”马进并不答话,只一个劲儿努嘴
摇头,示意快来帮手。一脸懵逼的黄椿下床靠过来一瞧,嚯!原来墙角有个像
刺猬似的动物,正被马进按倒在地,拼命挣扎,兹拉叫唤,同时随着马进的用力,
它的反抗愈显徒劳,身子亦缩得越来越小。
黄椿见此情景,在惊恐之余仍旧壮起胆子,撸起衣袖,准备上前襄助。就在此时,那东西忽然化为滚滚浓烟,散作数十团,有的钻入墙壁裂缝,有的飞上房梁顶棚,顷刻间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黄椿将筋疲力尽、瘫软在地的马进扶上炕,问他是与何物搏斗?惊魂未甫的马进,双目圆睁、哆哆嗦嗦,缓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地说:“我晚间‘起夜’,瞥见一驼背老太太在我们炕头徘徊,她两眼闪着绿光,照亮室内。我心知撞了鬼,顺手操起一根木棍就招呼上去。那家伙吃了打,趴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刺猬向墙角逃去,我追上将它按住。再后来的事儿,你都瞧见啦!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妖怪。”(马爷真大胆!)
黄椿听罢,吓得毛骨悚然、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回炕睡觉了。他索性把户主叫来,厉声质问:“老乡,没搞错吧?你家怎么闹鬼啊?”那户主只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左顾言他。马进佯装发怒,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再不说实话,押你去县衙吃板子!”一听说要见官,那户主登时认怂,立马交代:原来他的祖母最近去世,这间主卧恰是其生前的起居室,而当晚则正是“回魂夜”。
待马进描述起所见老太之形象,果真与户主祖母的模样吻合。(扯淡呢,谁家奶奶眼睛是放绿光的啊?)黄马二人感叹一番,想到此处不宜久留,遂束装秣马,顶峰冒雪,连夜赶路而去。
兰岩氏点评到:一会变老太,一会变刺猬,一会又化为浓烟,这妖怪挺能耐啊!
故事五
陕西人管“大”叫做“老”。有个姓张的,因为胆大嘴巴大,因此人称“张老嘴”或“张老胆”。
这位老张出差在外时,儿媳离世了。可偏巧赶上“回煞”那晚,并不知情的他半夜归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都在各自屋内“躲殃”。)
“岂有此理,人都死哪儿去啦!?”怒火中烧的老张一脚把门踹开,走向内院,发现依旧是铁将军把门。老张忍无可忍,砸坏锁头,破门而入。
来到正厅,空无一人,唯独西厢房窗户透出闪闪灯光。“却是作怪,这房子从来没人住过,怎么会有烛光?”老张挠挠头,嘟哝着凑上去用食指捅破窗户纸,朝里头窥伺。
他才将左眼凑近孔洞,就瞧见一个尺把长(约三十多公分)的白衣女子朝自己扑来!
“我勒了个去!”老张惊叫着倒退数步。那女子从窗户冲出,却扑哧一声,化为一团黑烟,随风而逝。老张知道这是见鬼了,吓得他跑到后院一间屋一间屋的拍门:“救命啊!有鬼呀!来人哇!”
“躲殃”的家人各个紧闭门窗,大气都不敢出。可怜老张又跑又叫了好一阵,他们才听出老张的声音,随即开门把他来拉了进来。老张的儿子解释到:自己的媳妇这些天病入膏肓,正在弥留之际,因为怕死在主卧不吉利,就将其抬到西厢房,挨到傍晚,咽了最后一口气---这下老张听明白了,刚才撞见的就是儿媳妇的鬼魂。
兰岩氏点评到:老张“遭殃”居然无事,估计是他阳气太旺了吧?
结语
综上五则由和邦额讲述的回煞小故事,可见古人对于“回煞”还是相当尊重和避讳的。不过“遭殃”的人也并非全都深受其害,因此也不清楚其原理为何?
另外,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大有人在,他们认为“回煞”不过是封建迷信,不足为凭。诚然,所谓“社会很单纯,复杂的是人。”人在江湖,怕的不是鬼,防的乃是人。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在文章的最后,就和大家再分享一篇与和邦额同时代的文人---纪晓岚记载于他的短篇志怪小说集《阅微草堂笔记》中的“回煞”故事吧:
故事六
我表叔王碧伯的老婆去世后,请算命先生测出“回煞”将发生在某天的子时。于是依照风俗,他们全家都外出“躲殃”。
我表叔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所以他们刚一出门,那无人留守的大宅子就被贼给盯上了。那贼将自己扮成回煞的“煞神”,爬墙而入,跑到死去的表婶卧室里翻箱倒柜寻找针织刺绣、金银首饰。
不曾想,他有个“同道中人”,也是一身“煞神”装扮:油彩涂面,白袍加身,还会口技,嘴中发出凄凉呜咽之声,快步直驱卧室。
前贼以为是表婶的阴魂回来了,心说不好,连忙退出屋外。谁知却跟走近的后贼撞个满怀,两人都认定对方是真•煞神,齐刷刷喊了声“我擦!”后,便双双“扑街”,昏厥倒地。
翌日,表叔一家哭丧着进门,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咋院子里躺着俩唱大戏的?再一看地上散落的珠宝首饰,反应过来是俩贼。给他们掐人中、灌姜汤救醒了以后,就押送到衙门里去了。由于两人还一身煞神装扮,沿街看热闹的百姓都笑得前俯后仰。
故事末了,纪晓岚还不忘点评:这么看来吧,“回煞”的说法多少有点不靠谱,可我本人却也亲身经历过。唉,鬼神之事太过虚无缥缈,真没人能说得清楚。
图片来源于网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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