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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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历人间山海色,不忘旧岁纸上书。木心穿过跌宕起伏的前半生,兀自在纸上写着,在笔下画着,在心中思考着,沉淀下一身的缄默。

时代在契机偶然、人云亦云的驱赶下往往会让人于下一个日出后就变得炙手可热,木心在深居简出的后半生中未必想到在生命的尽头会有一簇积火般的追捧向他袭来。

而这一生的阅历与反思,让他在这一瞬的热潮里孑然独立。关于木心成就的争论多是其作品的时代适应性,而以真实情感与波澜生命处诞生的艺术却总有源源不断的撼动力。

木心在前几十年的读书万卷与残窗破影中迸发的灵感开始一点点面世。

人们在那些松快、平淡而精巧的句子中看到一个为人间烟火留下色彩的旅者,看到一个为心中理想九死不悔的剑客,看到一个为继往圣绝学而踽踽独行的浪子。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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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丹青的认知里,木心的淡漠和疏离中蕴含着常人所缺失的感悟与透彻;在像高晓松这样的大V眼中,木心的学识底蕴与社交均是理想主义的完美;在像余华这样的现实主义写实派作家眼中,木心的作品却缺失了朴实与真情。

当他一个人沉浸于理想追寻的时候,就曾说过:“当没有人理解你时,你自己不要讲出来。”而他逝世后人们的贬褒他而言,也不过是早已看淡的“可遇不可求”。

木心是幸运的,享过荣华、读尽诗书、投身艺术又弃笔从戎,体验过人生之淋漓、青春之畅快。

但他又是悲情的,家道中落无从护亲人周全、手指损毁不得再弹钢琴、漂洋过海也少有知己,饱尝精神折磨与清苦。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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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作品在这样的经历中断然少不了在痛苦和对比中油然而生的寡淡和孤高,可字里行间透露的平常与温情却也是对人间真切而难得的热爱。

不入其深不解其味,不思其往不评其身。回到他的作品,想要对其客观评价,就要多多少少回顾他大起大落的人生。

木心原名孙璞,1927年生于乌镇。父母祖上皆是世家,传闻家中摆设多为宋制文物,他母亲还曾责备佣人将明制官窑摆在桌上不够体面。

富庶的家境给木心带来的童年是快乐且自由的,他自小就好学聪颖,加上有身为文学大家的茅盾做亲戚,又相隔不远,对于诗文经典的偏好便就此种下。

这段日子他过得安逸且富足,曾效仿舍人情趣,与随侍负箧曳屣居山不出,短短数月交出数十万书稿,学识与文采皆得公认。

富裕的家境给了他尝试更多可能性的底气,不到20岁的青年选择入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不写文,不从政,不经商,这在当时的富家子弟中也是少有的。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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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见过木心的人都说他身上有股超然的气质。在他的留影中,无论时间如何流逝,我们都可以看到一个眉眼清晰、双唇紧闭的文人形象。这份坦然豁达的成就与自小的家境熏陶是脱离不开。

他1946年入学上海美专,师从林风眠。当时的上海外患虽轻,内忧尤甚,尽管他后来说过:“波兰亡国,难道让肖邦扛着钢琴上战场吗?”可是20岁的他身为艺术家,却难抑热血,当即与进步青年走上街头反战。

后来更是不顾旧疾,一边咳血一边参军。江南烟雨朦胧温婉,才子佳人数不胜数,这样的雨露氤氲里诞生的拳拳爱国之心亦是钢铁难敌。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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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沙尘在每个人头上都是命运的转折点。他曾在上海高桥中学任教,却因被别人举报牵连,前后几番入狱。

狱中的阳光是晦涩且珍贵的,狱中的空气是冰冷而压迫的,像极充满对仗的锋利刀刃,剐蹭着人日益脆弱和敏感的神经。

曾经读过的文字额外给了他古今中外几千年的光阴,个人荣辱与时间洪流相比过于微末,他深知生命和理想之于彼此的可贵,深知际遇命途之于彼此的难得,更相信未至穷途心志不糜的智慧。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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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惊悸的十余年里,即使处境再艰难,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精神食粮。残疾的手指灵活地弹着纸上的琴键,于月光下上演无声的乐曲,他还将用于“坦白书”的纸笔洋洋洒洒记录下65万字的《狱中笔记》。

他的坚持没有刚烈不折的悲戚,是和缓而隐忍的,等到一切安定时,一切像是回到了过去,但是又回不去。

人们常说世间诸事,难得糊涂。木心知道人间十年当真已是沧海桑田,他一身轻地前去美国研究和任教时,心中也时刻挂念着离别已久的家乡。

90年代,木心回到乌镇,只是孙家祖屋早已不复当年,半个世纪前留下的残垣断壁与新时代蓬勃的气息融入不到一起,他说这个地方“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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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兀自站在老屋前良久,物是人非的设想终究是没有现实变化地彻底,他只是感慨:“永别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从80年代开始便长居纽约,从事文学与艺术创作,在教书期间遇见了陈丹青等学生。木心教授的《世界文学史》课程备受欢迎,他脑中万卷书化作课堂上的时光机,让这些学生十分震撼。

在课堂上,陈丹青着迷于木心对文学创作的讲述,由衷叹道:“他挚爱文学到了罪孽的地步,一如他罪孽般与世隔绝。”

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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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木心著作源源不断,但是真正为国内人们所认知,还是在2006年前后,他的作品在年轻一代广为流传,最脍炙人口的诗篇中有一首便是《从前慢》。

“从前的日子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在快节奏的时代里,多少人在这首诗的字里行间嗅到一丝安慰与向往,在不由自主地沉思中生出些许慰藉。

也是2006年,他受到故乡乌镇的邀请回国。

木心其实也很想知道自己的书画有没有人看,有多少人看。他将自己献给艺术和理想的路途,即使冷烛自燃,也希望有人可以侧目。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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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尚有知音,他是入世的,是生于世俗又长于世俗的,即使文学与艺术的创作风格别于他人,但认同与欣赏也是一件只得庆贺的事情。

当他的画作第一次在国内展出时,他像电影中从异时空穿越而来的梵高一样满含热泪。

张柠评价说:木心不擅长诗歌,也不擅长小说,最擅长的还是随感。但是一位作家在表达过程中太注重自我,好像要将每个词汇、每句话,都变成一串项链,挂在自己脖子上。

其实在翻阅木心的作品时,我们通常会看到他作为亲历视角而呈现的感觉与思想。很少有旁人的参与感,这一切的孤傲和冷寂源于他自己本身的伶仃和复杂。

木心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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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生几乎都是在上海和纽约度过,精彩的见闻和对艺术的感悟充盈着他整个脑海,但是身边可以倾诉和分享的人少之又少。

曾经的旧人四散而去,母亲于他出狱前逝世,十数年的不得自由让他和世界脱离太久,再环顾四周时熟悉的身影早已天各一方。

在最难的时候是贝多芬、莫扎特、肖邦陪他度过的,是几千年的世界文学陪他度过的,等他回到阳光下,陪伴他的依然只有这些人。

他在自己构建的世界里重塑精神与现实的桥梁,这也渐渐地成为他主要的叙述方式。有人说:“读过木心的书,有些见识,才子气、文人气重,文学味淡。”原因也大抵如此。

木心与陈丹青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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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不能长久地适应用朴实的文字去描述心中所想了,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也没人能听他说些什么。

在目前的负面评论看来,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木心文学创作中的“文本再生”现象研究》,这是2014年卢虹贝针对木心若干文学集做的比对和取证。

木心在自己的文集里将一些已出版的文字小说改成诗歌,这种再创作在文学界看来是很不上台面的,因而少不了一些措辞锋利的评价,《第一财经》就曾说过:“木心是以小聪明充大智者的行家。”

明目张胆地剽窃无疑是断送自己的文学生涯,以木心的清高大抵不会拿自己的晚节去做赌注。那些随感式的改写有他自己所尝试的文学理论与再造,但是编撰成册后的出版却不能成为一个正当的理由罢了。

木心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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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当人们愈加觉醒和审视周围的时候,对木心的共鸣便越来越大。他的作品没有时代,只有一个人孤独地走在世界上。

人们通过描写过去的作品去回忆、想象和批判,但木心的文字却模糊了时间,像一面镜子照进每一个在生活中坎坷前行的平凡人的心里。

他说:“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木心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备受瞩目,恰恰是因为木心的一生都在孤独中描述孤独。

我们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挣扎前程、诘问人生,曾在一程又一程苦难与欢乐中度过每一分生命。木心的作品承认这份以自我为中心的感受,承认这种忧伤是习惯,是生命之所以斑斓的必然。

不是每个人都有木心的经历和渊博,不是每个人都有木心的心境和才华,他的作品告诉人们,在迷茫与受挫的时候,伤颓不是罪过。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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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需要自己愈合的伤口,悲伤与午后温和的阳光也能合奏,孤独与绽放的鲜花也能交流,世间多得是难走的路,也并不妨碍每一股袅袅烟火升腾至缀满白云的天空。

在写实派的眼中,他的漂泊落到书面上显得虚浮,他的思想归纳到书面上显得模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一生在追随什么——那自童年就扎根的文学梦、艺术梦。

木心说:“很多人的失落,是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立志。自认为成熟、自认为练达、自认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我们就此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种人。”

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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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际遇让他早早看清这一点,亲朋好友、一生真爱不是不渴望,只是当他孑然一身后发觉自己可以承受,便在尽在眼前的梦想与不知何处的温暖之间做了决定。

这或许是一种不拥有也就不会失去的逃避,也或许是感慨时间不多理想难以等待的紧迫,有的时候一旦做出选择,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到底值不值得。

陈丹青在创办木心美术馆时说道:“他是没有家人的,我是他一直到最后最近的一个朋友,受人托付,哪怕他没有托付,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陈丹青在木心病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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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学回忆录》和《木心谈木心》中,木心的五年授课过程均记录于此。他讲述的不仅仅是世界文学史,更是他的回忆和过去。

学生们惊讶于他脑海中的万卷藏书,也惊讶于他矢志不渝的创作信念。对于这样的崇拜,木心心中除了遇到知己的欣慰,更有说不尽的感激。

他曾说:“最好的学生,是激起老师灵感的学生。”正因为纽约那个小课堂,让相隔几十年的人以艺术的方式理解彼此,承接他等得几乎快绝望的交接,木心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木心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了陈丹青,他说:“天才死了,天才的朋友为天才作证,甚至可以说,艺术家是通过朋友的手才把礼物赠给世界的。”陈丹青也不负所望,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他的作品。

木心在纽约为12位艺术家上《世界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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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对自己做出总结:“我一生的各个阶段,全是错的。”在人们噤声不语的时候,他偏要谈论海涅;在人们知天命顺时意的时候,他偏要海外别居;在易成大家的年代,他偏要杏坛讲学,在万事皆空的时候,他却对过往念念不忘。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后悔自己的坚持,反而掷地有声:“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他眼里的风霜有时光的摧残,也有个性的倔强,他一身风衣,一顶礼帽,拄着手杖走进自己的世界,也走进读者的脑海。

陈丹青对于木心的追随与尊重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他的赞美相比于内心的热情还是有些节制与谦虚的。

时至今日,任何一个名利场都有自己的私心与想法。在世人追捧的路上,无论褒贬,有些评价免不了言过其实,只是处于各自目的和赏析角度,读者将其当做一家之言最好。是否值得还需亲自一观。

木心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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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喜欢木心,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他的通透与活泼,活出自己的难得。

“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幸也罢,不幸也罢,创作也罢,不创作也罢,只要通文学,不失为成功。清通之后,可以说万事万物。”

木心把生命中的遗憾化成诗,把理想的召唤化成诗,把生活的快乐、人性的欲望、生命的思考都从心中流,能让读者因为其中一段而共鸣不已,就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