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击运动释放了人类的好斗天性,是现代生活中少数合理的暴力出口。但在传统印象中,“硬核”的搏击看起来像“男性专属” 的运动——直到张伟丽拿下UFC世界冠军、拳击女将谷红和李倩在东京奥运会上摘银,越来越多人开始关注女性打拳。

现实中,越来越多女孩走进专业的格斗馆,练起了搏击运动。“以前几乎没有女生练习搏击”,北京一家格斗馆店长说,该格斗馆最早成立于2009年,最近一年在北京开出了8家分店,学员人数翻了近十倍,其中女性占比超过一半。

钛媒体影像《在线》第120期,我们采访了三名练习搏击运动的女孩,他们出于工作压力、身体健康等原因走进格斗馆,最终在这项又酷又飒的运动中找到了热爱。

同时指挥30架飞机,空管用打拳“解压”

双手护在头部两侧快速出拳,腰部带动腿部发力,落到沙包发出有规律的“砰砰”声。直拳、勾拳、摆拳、肘击、低扫……在教练的口号下,学员一遍遍练习动作组合。

26岁的王子昱是这类搏击课的狂热爱好者。

2018年,王子昱从中国民航大学毕业,成为了北京首都机场的一名空中交通管制员,负责指挥T2、T3航站楼飞机起降的滑行。

她工作的地点在机场塔台的最高层,周围是全景式的玻璃窗,视野非常宽阔,能看到整个机场、跑道的全貌,也能看到日出月落。

这样的工作环境,一度让王子昱心生向往,但从成为“民航人”开始,她才真正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

刚入职那年,首都机场的航班量在1700、1800,单小时的架次在100左右,分到每个席位的数量在20、30多架。

“你就想同时和30个人一起交流”,王子昱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我要记住他们各自的名字,他们所在的位置,以及他们未来要去的地方,这些我都要背下来,而且不能有任何偏差”。

北京首都机场塔台,王子昱在工作中。

2019年初,王子昱开始尝试看起来“解压”的搏击运动。

搏击运动有很多分支,包括拳击、泰拳、巴西柔术、跆拳道、散打、踢拳以及综合格斗等。

初步涉猎后,王子昱选择主修泰拳,这是一项来自泰国的传统格斗项目,被称为“最凶猛的武术”,选手主要利用拳、腿、肘和膝盖进行打击。

以王子昱参加的团课为例,一节团课时长一个小时,流程分为:热身,打沙袋,和教练一对一打靶三个环节。

“当你狠狠地去打,把所有力量都发泄出去,所有的不开心、压力都不见了”,王子昱说。

在练习泰拳之前,王子昱学过滑冰、滑雪,但是她发现这些运动都需要一些器具来帮助完成,“只有泰拳什么都不用”,她说,“有一种身体上的艺术”。

空管的工作是“上二休二”,不工作的时候王子昱几乎“泡”在拳馆:一周四次以上的训练频率,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业余时间。

“空管是一个相对压力比较大,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的一个工作,然后当你登上擂台,对手疯狂打你的时候,其实也是考验你的心理素质”,王子昱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

最开始打实战的时候,对方一记拳打在身上,她很容易“急眼”,“动作全都忘了”,只能被对手打成人肉沙包。现在,王子昱有“女武神”的称号,在北京练习泰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

王子昱和教练进行实战对练

工作上,经历了三年的见习期,去年,王子昱开始独立指挥飞机。回忆起第一次独立指挥,是在一个下雪的夜晚,恶劣的环境预计造成大规模延误,但最终,她没有耽误太久时间,就把手里的30多架飞机安全平稳地指挥下来。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保持镇定,然后迅速地作出反应”,王子昱说,这也是她从泰拳实战中得到的锻炼。

增重10kg,艺术生变“黑名单”女孩

25岁的杨小小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身高175厘米,比大多数女生高出一截;穿黑色上衣和运动短裤,衣服上赫然印着“黑名单”三个大字,赫然像一名职业运动员。

打拳击第二年,因为技术好、打击准确,杨小小每次实战课都将对手打得叫苦不迭。有人偷偷拉小群把她列入“黑名单”,私下阻止其他学员和她对打,只要看到她来上课,就退课或换到别的馆上,和她打起了“游击战”。

后来,杨小小干脆把“黑名单”三个字印到了背心上,成为了拳馆的“黑名单女孩”。

杨小小参加拳击团课

事实上,杨小小和很多女生最初接触格斗运动的目的一样,是为了减肥、保持身材。尽管她坦言,现在的外形常常给人带来“压迫感”,但生活中的杨小小,是一个说话温柔、容易害羞,喜欢绿色、粉色、小兔子、毛绒公仔的小女生。

2020年起,她几乎保持着一周3~5天,每次2~3个小时的训练时间。

随着技术越来越精湛,最开始“减肥”的目标没有了,她要求自己做到最标准,至少“看着一招一式是练过的”,不能是“野路子”;与此同时,杨小小对“身材”的执念也消失不见,她的身型和外貌开始与“艺术生”背道而驰。

“本科的时候我才57公斤,也是高高瘦瘦的”,杨小小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到现在她66公斤,增重近10公斤。

杨小小目前在中国人民大学读研二,专业是应用心理学;但几乎没有人猜到,她曾经梦想成为一名演员,本科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

尽管通过了艺考,进入了演员的“梦想殿堂”,但她很快意识到演艺这一行的残酷,“竞争太激烈了”,杨小小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因为容貌、上镜方面的限制,“我可能顶多就算是个最佳配角”。

到了大二,周围的同学开始进剧组,杨小小做了一个在表演系学生中不常见的选择:考研。

“如果做一件事情不能达到我的预期,我可能会转变一下,去找一个更加适合我、更容易出成绩的”,2019年,本科毕业后,她顺利通过跨专业考研。

尽管女生参与搏击运动已经越来越普遍,杨小小仍然遭受到了很多冷嘲热讽。有亲戚担心她找不到男朋友,“因为打不过”,劝她早点放弃,赶紧结婚生子。

最开始带她入门的教练,没有鼓励她继续精进技术,反而对她的执着表示费解,“练这么好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要打职业?”

最开始,杨小小还会试着解释几句,后来她想通了,“我在意别人的眼光干嘛呢?”

杨小小目前参加过4次格斗馆举办的业余比赛,战绩是2胜2平。比赛对她来说是一次学习、一次技术的演练,但更重要的是,一个聚焦在她身上的舞台。

“我站到台上的时候我会很兴奋,我喜欢被光照着的感觉,如果要是长期不给我这种感觉,我会很难受”,杨小小说,“演员”生涯提前结束之后,她一度感到十分失落。但在擂台上,她又重新找到了光。

战胜癌症,在打拳中找到纯粹的快乐

42岁的潘洁,过去六年,每周六天,往返两小时,从海淀区到朝阳区的一家格斗馆进行训练。她同时练习泰拳、拳击和巴西柔术三项运动。

当大部分她的同龄人还在为升职加薪、儿女教育操心的时候,单身未婚、工作时间灵活的出版社工作,给了潘洁“自由自在”的生活,“每天就是家、公司、拳馆,三点一线”。

潘洁和搭档练习巴西柔术

十几年前,潘洁没有想到“打拳”会占据自己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和很多北漂青年一样,二十几岁的潘洁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工作赚钱,扎根北京。她从会计做起,然后创业开照相馆、开餐厅,回忆起那个时候,她评价自己“压力很大”、“脾气很暴躁”。

等钱赚到了,健康却没了。2008年,潘洁确诊癌症,经历了化疗、放疗,头发掉光,每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次年痊愈之后,她动身去了一直想去的西藏。

她不再攒钱,开始去世界各地旅游,体验从未尝试的新鲜事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的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差了,她开始担心“万一我死了,父母怎么办?”

2010年,她开始锻炼身体,因为旅行中喜欢上了自然风光,她开始爬山、越野跑。过了几年,膝盖承受不住了,她的运动计划只能被搁置。

2016年,潘洁在健身房上了第一节拳击课。“上到15分钟,我真的快吐了”,潘洁回忆,那次上完体验课她就办了卡。在健身房,潘洁一练就是三年。

开始运动之后,潘洁的身体状况有了很大改善。2017年,潘洁做了一个子宫方面的手术,手术后有半年的“更年期症状”:虚弱、易烦躁,动一动就容易出冷汗。医生建议她停止工作,在家休息半年。

她呆不住,在家休息了一个月之后,开始恢复训练。刚开始由于太虚弱,“俯卧撑五个都做不起来”,潘洁只能上半节课,但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潘洁发现“症状”几乎全部消失了,她又像以前一样疯狂打拳。

“打拳让我的身体变好了,但是更重要的是,它让我特别快乐”,潘洁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

2019年,潘洁转到了一家更专业的格斗馆。为了更方便运动,潘洁常年留一头利落的短发;她以前戴眼镜,前两年特意做了近视眼手术,摘掉了眼镜。

直拳、勾拳、摆拳、踢腿……将搏击的动作要点,配上有节奏感的音乐,编排成一段有规律的“搏击操”——超级猩猩、Keep等连锁健身房,都提供了类似的“搏击操”课程,这是当下城市白领中最流行的运动方式之一,也是很多女性与搏击运动的第一次接触。

但对搏击“上瘾”的拳手来说,搏击运动最核心、最精髓的部分,来自它“对抗性”的部分:实战。这也是很多人从健身房转战专业格斗馆的一个原因。

当拳手面对的不再是沉甸甸的沙袋,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对手”,“格斗”的乐趣才真正体现出来。此时,博击运动不再是一个纯粹解压、发泄的工具,如何把学到的技巧应用在实战中,成了第一个需要钻研的地方。

“不同类型的搏击运动,在技巧、打法上存在很大差异”,北京一家格斗馆店长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

比如泰拳“不怎么躲闪”,喜欢用身体“硬刚”;看起来节奏缓慢、招式简单,但是“招招致命”;拳击则更注重步伐,节奏比较快,只攻击上半身。

潘洁和搭档练习巴西柔术

2021年,潘洁开始练习巴西柔术,这是一项与拳击、泰拳完全不同的搏击项目。

“它不像拳击是站着打,巴西柔术是一种地面缠斗术”,潘洁介绍,巴西柔术通过将对手拖入地面,获得控制的姿势,使用关节技、绞技或击打技术等多种攻击手段,将对手制服。

由于技术难度较高,需要与搭档配合练习,多数练习巴西柔术的人都有超过半年以上的训练经验,是真正的“格斗爱好者”。

“入坑很难,但一旦学会了就很上瘾”,潘洁告诉钛媒体影像《在线》,“但是当你把动作做出来,然后把对手降服的时候,真的很有成就感”。

对于未来,潘洁没有太多计划,“过一天是一天”,和疾病打交道十几年,她更加关注当下的感受,“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只要活着,就要一直打拳,直到打不动的那天。(本文首发钛媒体App 作者/韦柳坤 视频拍摄/剪辑 韦柳坤 编辑/陈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