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清末时候,黄河中游一带久旱无雨,沟河干枯,庄稼是颗粒无收。恰在这时候,官府乡吏却偏偏火上浇油,趁机横征暴敛,搜刮民财。害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在黄河南岸的一个破庙里,住着一个三十多人的戏班子。这个戏班技艺超群,方圆百十里,也称得上是个露脸儿的大班子。年关前后,他们在县里的大戏台上,一连演了十多天,差不多都是场场爆满。加上年关给贾商豪户“跳财神”所得的赏赐,收入了不少银两。可是正逢荒年,谁还有心情请戏作乐。转眼数月过去了,积蓄的一点银两坐吃山空。
这一天,快晌午了,班子里还没有米下锅。大伙都苦闷着沉默不语,三三两两,或蹲在庙院墙根下,或坐在庙门口台阶上,懒懒地晒太阳打瞌睡。
这阵儿,有一个人正蹲在庙堂内唉声叹气。此人四十上下年龄,中等身材,脸面清瘦,一双有神的眼睛里透着干练和精明。他就是班主卢鹏。卢鹏为人正直,心地善良,重才识人,好结交梨园朋友,很受同行爱戴。
这卢鹏虽是一班之主,可从来都是与大伙同甘共苦。此时此刻,他正愁眉不展,倘若近几日再没人来请戏,那戏班子可就要散伙了。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黄昏时分,只见一个人骑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从东面匆匆赶来,跳下马,开口就问:“贵班的老板在吗?”
坐在门口的一位小戏子起身答道:“你找班主?你稍等一下,俺给你找来。”说着,转身奔向院内。
不一会儿,卢鹏出来,把来人让进庙堂。
分宾主坐下后,卢鹏朝来人双手一拱:“在下就是这里的班主。不知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来人微微一笑:“再过半月,是我们庄主老爷六十大寿,意欲隆重庆贺一番,今晚就要开始唱戏迎寿。特命小人前来请戏。”
卢鹏忙问:“先生,请问贵府住在何处?我们何时前往呀?”
来人说道:“班主不必着忙,天黑时分,自有马车来接。”
说完,道声:“告辞。”骑上马背,朝着原路奔驰而去。

众人忘记了一天的饥饿,无不欢腾跳跃,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议来论去,最后,大伙一致认为,决定头场演《霸王别姬》。接着,就各自分头准备去了。
日落西山,暮色降临。戏班人马都汇集在庙门口等待着。不一会,只听见东边大路传来了马蹄声。
转瞬间,三辆崭新的马车一停,车夫就吆喝道:“时辰不早,快装车吧。”
大伙立刻动手,很快就把东西装完了。之后,他们跳上车,各自坐好。马车转弯掉头,随着几声清脆的响鞭,马车向前飞快奔驰。大伙只觉得“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急速扫过,如同腾去驾雾一般。
不到一个时辰,车在一座气势非凡的庄园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只见庄园松柏吐翠,垂柳掩门;龙楼凤阁,雕栏玉柱,金砖铺地,白银砌墙;重重叠叠,迂回连环。
整个庄园被一圈湖泊围住,置身其间,犹如蓬莱仙境,世外桃源一般,车夫转过头对众人说:“到了,请下车吧!”
接着向院里喊道:“戏班请来了。”
话刚落音,从大门内跑出一群家丁,蜂拥到车前,卸起车来,这时,那个请戏的管家不知从什么地方闪身出来,朝卢鹏深施一礼,道声:“请!"
便领大家跨过前院,一直来到后院,走进一间宽敞的大厅,五张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美味佳肴,那管家双手一拱道:“今晚略备薄席,为诸位接风,请不要客气,招待不周,望多包涵。我繁事缠身,恕不能奉陪,请见谅!”说罢,退出了大厅。

管家一走,卢鹏连忙招呼道:“大伙快吃吧,吃了赶快化妆演戏。”
大伙饿了一天,肚子早就咕咕直叫,碰见这么好的席面,还能讲客气,一坐下,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大伙刚放下筷子,管家就进了大厅。
对卢鹏说道:“我府老爷心怀慈悲,尤其爱看悲剧,依我之见,贵班不如在正戏前,演上几折悲剧,一则可显示贵班的演技,二则也可投庄主所好,不知班主意下如何?”
卢鹏连忙回道:“承蒙点示,就按你的吩咐,我等定然效力!”
一座砖石结构的高大戏楼,耸立在中院,上下场地也都用帷幕围住。戏台的下面高悬着一块横匾,上写一个斗大的“寿”字,台口两旁各挂着两盏油壶灯,灯火通明。一些家丁和侍女们,在台下忙着摆设桌椅板凳,台后,卢鹏等人化妆,出箱,定弦,也都忙乎开了。
头一遍闹台开始了,铿锵的锣鼓声,震荡夜空,显得格外响亮。随着锣鼓声,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幼,从庄园的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很快就将一个大院子坐得满满当当的。
一遍闹台刚开始,台下忽然一阵喧哗,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只见一位长者,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台下。这长者身材高大,银须白发,身穿古铜缎团花长袍,外套蓝缎寿花马褂;双龙目大眼,透露着慈善和威严。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衣着华丽的太太小姐,公子少爷,不用问,这是庄主一家老小到了。庄主不停向站立的人群挥手示意,然后在早已预备好的席位上落了座,台下的人也都随之纷纷坐下了。
三遍锣鼓之后,大幕徐徐拉开。开场戏是《麻姑献寿》,接着便是花脸戏《跳灵官》,老旦戏《钓金龟),武生戏《神亭岭),青衣戏《汾河湾》。
剧目安排得十分紧凑,大伙演得十分卖力。每逢演到精彩之处,庄主总是带头叫好。台下喝彩声响成一片。
最后是大轴戏《霸王别姬》了。卢鹏的女儿小翠扮演虞姬。她唱腔甜亮动人,身段苗条规矩。在《夜深沉)曲牌的伴奏下,她手摇剑鞘,双剑拔出,然后腾步跃起,双手接剑,转身落地,卧鱼亮相,一招一式,真是干净漂亮极了。演到虞姬自刎的场面,全场屏息,默不作声,庄主禁不住流下泪来。
戏终幕落,戏子们卸妆洗漱完毕,正待回庙安歇,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赶到后台禀道:“大厅夜餐已经备上,请大家吃了再走。”
卢鹏见盛情难却,便领着大家来到餐厅。
这时,管家从侧门闪身出来相迎,拱手对卢鹏道:“贵班演技果真不同凡响,庄主看后满心欢喜。特命小人道来赏银一百两。”说着,把银子递给了卢鹏。
卢鹏感激不尽,连声说道:“多谢老爷的恩赐。”
饭后,大伙又坐上马车,兴高采烈地回庙里安歇。
就这样,戏班每天日落马车来接,演罢马车相送,美味佳肴招待,场场都有赏银,戏子们真是欣喜若狂,演出格外卖劲,一晃过了十四天,戏班先后演出了《霸王别姬》、《玉堂春》、《贵妃醉酒》、《铡美案》等十多个剧目。

到了第十五天,也就是庄主六十大寿的生日。这天下午,班主卢鹏竟为上演剧目发起愁来。他想,今夜是最后一场戏了,说啥也得善始善终,可不能辜负了庄主对咱戏班子的一片厚爱,可该演的戏,差不多都演了,拿哪个戏收场呢?
这时坐在身旁的小女儿小翠,好像摸透了爹的心思,对卢鹏说:“爹爹想必是为今晚的剧目发愁吧?女儿倒想起了一个剧目。”
卢鹏忙问:“小翠,有啥好剧目,快说说看。”
小翠调皮说道:“爹爹,您主演的拿手戏《马义滚钉》不是很好吗?”
卢鹏一听,沉思片刻,自言自语道:“看来,也只有我亲自上场了。”
于是,卢鹏把箱管叫来吩咐道:“你快到街上买一只大公鸡来。这可是此剧最关键的一场中,必不可少的活道具呀!”
当天夜晚,更比往日热闹,男女老少穿红着绿,喜气洋洋。戏楼上不,灯火明亮。众人依次向庄主道喜祝寿后,拉着便开锣演戏。
闹台锣鼓之后,角色上场了,乐队全神贯注,戏子尽心尽力,把这个庄主看得眉飞色舞,连声叫好,台下观众的喝彩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马义”滚钉板这一场到了。两个“衙役”抬上一块大钉板放在台上。只见扮演“马义”的卢鹏脱光了上身,运了运气,胳膊一甩,浑身筋骨“嘎叭嘎叭”地发响,箱管递过来活公鸡,那公鸡奋力地扑腾挣扎着,“咯咯”地叫。
卢鹏抓住鸡身,拉开架势,一个甩手,“叭”地一声将鸡摔在钉板上,刹那间,鲜血四溅!这一摔不要紧,台前的油壶灯顿时变成昏暗的绿火团,整个台下“叽叽哇哇”乱成一片,戏子们朝台下一看,顿时吓得失魂落魄,个个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台下哪里还有一个人,全都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怪。
班主卢鹏毕竟见多识广,遇事冷静,乱中不慌,他虽然也异常恐惧,但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吩咐戏子把钉板抬到后台,又叫箱管提来一桶清水冲洗了台上的血迹。
紧接着,又从道具箱里取出香火点上,带领全班老少,跪在台口,叩头求道:“我等民间艺人,不知这里是冥府贵地,恳望庄主开恩恕罪。”
那庄主:“哈哈”一笑:“不知者不怪罪嘛。卢班主,还接着朝下演吧。”
听了庄主的一席话,大伙恐惧的心情才渐渐安定下来。说也奇怪,那庄主的话音刚落,台前的两盏油壶灯忽然又明亮了。台下的“观众”也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戏又开场了,戏子们尽管心惊肉跳,但还是硬着头皮将这出《马义滚钉》武戏给演完了。
管家来到后台,双手一拱说道:“真是演技精到,可敬可贺!我们庄主非常高兴,命我向大家表示谢意,还请到后院用餐吧!”
卸完妆,卢鹏等人似在梦中,身不由己,来到餐厅,只见一张张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席,大伙刚坐定,那管家搀扶着庄主进来了。
庄主满面红光,拱手对大家说:“贵班有劳了,你们为老夫庆寿,演了这么多好戏,老夫感激不尽!今晚前来陪大家坐坐,望大家各自尽兴,一醉方休。”
说罢,同管家一起就座,与大家举杯共饮。
庄主谈笑风生,宽厚大度,一直喝到深更半夜,才撤走残席,庄主站起说:“夜已很深了,大家就在本庄歇息一夜吧。我已命家人在大厅东西厢房安排好了床铺,大家今夜好好睡过觉,明天再走不迟。”
一则演戏太累,二则又多喝了酒,三则为庄主的盛情所感动,大伙连声回道:“感谢庄主厚待。”
于是,大伙送走了庄主,便分头来到东西厢房安歇。厢房的床上都是雪白的褥子和绣花锦被,铺得整整齐齐。众人异常兴奋,各自找个床位,倒头便睡,不一会,鼾声四起。
“喔喔喔”远处传来了鸡叫声。
班主卢鹏头一个醒来。他望望天上那颗闪烁的辰星,摸摸身上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又环视周围,不禁大吃一惊,自己竟躺在一个大坟前,戏班里的老老少少,也都横七竖八地睡在前后左右。
卢鹏急忙把大伙挨个推醒。大家慌乱中起来后,四下一看,哪里有什么楼房屋榭,厢房被褥?原来都是睡在一片大坟茔之中。戏箱、衣包、刀枪、靶子,整齐地堆放在旁边。
大伙回想起连续十五夜的演出和昨晚杀鸡鬼变的情景,更是不寒而栗。卢鹏赶忙招呼众人收拾戏箱回庙。刚走两步,忽然,人们发现在一座高大的坟墓碑前,放着一个用白锻子裹住的包袱。卢鹏把包袱打开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包袱里全是金银首饰、珠宝玉器,除此之外,另有一封书信,上面写道:
卢班主:庆寿之情,感激之至,如今朝廷腐败,内忧外患,民不聊生,此金银玉器,乃老夫陪葬之物,幽于地府,惜无甚用。特拜托贵班,转为救济百姓之苦,以尽老夫爱民之心,如此得慰九泉之下,幸甚!
大伙感到委是惊奇,再看墓碑,只见正中六个醒目的隶书大字:“黄飞虎将军之墓”。旁为小传云:
清光绪四年,飞虎为山海关将领,时外夷犯境,朝廷惧其势以求和,虎三次上书进谏,并率众与外夷抗争,以违旨枉罪,满门共一百多口惨遭杀害。众爱国志士悲痛欲绝,赴京劫尸,几经周折,厚葬于此。
众人看罢,无不为之感慨和悲凄。卢鹏头一个带头跪了下来,大伙也都纷纷跪倒在碑前磕头谢恩。
戏班回到破庙后,卢鹏即令将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全部换来油盐柴米,在庙前搭棚安灶,施舍饥民,一时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