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小迟 网名半山隐士

时间过得真快,白驹过隙,一晃我去长寿下乡都50年了,半个世纪前的1972年4月13日,我在重庆市中区中兴路,爬上“山城牌”货车车厢,坐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头,经过五、六个钟头的颠簸,来到万顺公社。那阵我还没成年哟(用现在的话说还没得选举权),就被顶着“知识青年”的帽子,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了。其实我这个知识青年并没得啥子知识,再教育也不晓得都教育了些啥子。几年的农村生活,也只学会了一些基本农活,栽秧挞谷、挖红苕、割麦子、收包谷……当然啦,也有不少趣事,今天摆给大家听听,权当纪念逝去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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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乡的农村在长寿大洪湖,那时的称呼是长寿县洪湖区万顺公社东风大队,这一串地名好听吧(长寿吉祥,洪福齐天,万事顺利,东风劲吹),看看多吉祥如意,多意气风发。从生产队出来,有青石板路连通着万顺公社所在地,但要翻山越岭走十五里路,从万顺公社到洪湖区所在地,有碎石铺的简易乡道,这乡道上有一家造纸厂,除了造纸厂有车过路。另外还有运送粮食的车或者给供销社运农资和日用品了,没有载人的客车,想要去洪湖区办任何事情,又得走十五里碎石路。从生产队出来反方向则是去邻水九龙区,也是硬生生走十五里。50年前从我下乡的生产队去这三个地方,没有公路也就没有公交汽车(还没有修洪湖——九龙的公路),全凭步行翻山越岭。

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相当艰苦,农民伯伯几乎家家都是每天吃两顿,而且还得“忙时吃干,闲时吃清,不忙不闲吃半干半清”。长寿人称稀饭叫“羹”(最初我听到稀饭称羹,觉得土得不要不要的,其实羹是一个古老的字,想想在长寿还保留一席之地,的确难得)。

当年在乡下,每家每户光吃白米稀饭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勤俭持家的婆娘都会在白米里加些东西: 比如红苕坨坨包谷面面,白菜叶叶,所以就有红苕羹、包谷羹、菜羹羹这些。每天起床,清早八晨先去地里做活路儿,半上午的时候,生产队长说收活路儿了,于是才纷纷扛起锄头农具家什,回家煮羹了。男人“吃”(qi)了羹,就在一边裹根叶子烟开始歇气了,婆娘、大嫂、闺女这些妇女们还要宰猪草煮猪食喂猪儿,好辛苦呀!人可以吃两顿,猪儿可不能马虎,一定要喂饱,仔猪要喂三顿,临到年底的架子猪要催肥时,还要加些杂粮什么的才行。

我们生产队就在洪湖边上,是为大洪湖发电厂储水而形成的水淹区,沧海桑田,良田泽乡。大洪河旧称东河,1958年在大洪湖境内修建大洪河水电站而更名叫大洪河。拦河蓄水,积水倒灌数十公里,淹没沿岸良田沃土25000多亩,从而就有了今天看到的大面积积水网湖面,当地人就称之为大洪湖。湖面宽阔,我们生产队里有一条木船,平时用于社员过河当渡船用,只有到年底,社员群众要杀年猪时,队长才允许用这条船把喂肥了的猪儿运到洪湖区食品公司去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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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讲过,从生产队走旱路要翻山越岭走十五里石板路到万顺公社,然后再走十五里碎石乡道到洪湖区​,要宰杀的猪儿一定要送到洪湖区食品公司去杀,倘若两个全劳力抬这个近两百斤猪儿走三十里路,的确是有点恼火。我们有船,走水路嘛,好在大洪湖的水很平静,没得顺水逆水之分,走水路截弯取直,也要近很多,也不需要两个全劳力去送猪儿了。

那年冬季,队长让我当“驾长”(驾长就是船老大,船工,摇船的),让我划队上那条木船去送猪儿到区食品公司。木船可装五到六头猪,同时还可坐七、八个人。木船一艄两摇橹(摇橹是书面字,长寿洪湖水面上的人习惯叫摇片儿),前头一个摇橹​由​一同去送猪儿的人划,后头由我掌艄并摇一个橹。清早八晨,送猪儿的​哥​子几个早早等候在渡口,他们头一天就用竹子编好一个竹筐,把猪儿放在竹筐里,象装“金宝卵”一样小心翼翼​的​,当然啰,一家人一年费精劳神地辛苦,娃儿打猪草,大人喂猪食,能不小心点吗?一年到头盼到年底杀个猪儿过一个肥年呀!

晨曦,湖面上微微泛起一些薄雾,一时间人声喧嚣、猪叫吼吼、摇橹声声引来谁家狗子的狂吠,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大家努力摇橹,船在静静的湖面划过,几十里水路风平浪静,一切都很顺利,船到洪湖区靠了岸,我拴好船,大家互相帮忙把猪儿抬到岸上后,我用湖水洗干净猪儿的排泄物,也去了洪湖区食品公司看他们卖猪儿。我下乡的七十年代,农村人饲养的猪,是不能自己宰杀的,私自宰杀是犯法的,一定要送到区食品公司。有人说在农村乡下,地方偏僻,悄悄咪咪杀条猪,鬼大爷晓得。你敢,你胆子太大了,贫下中农眼睛是“雪亮”的,不信你试试!

我把船拴好后,也去了食品公司,远远地看见今天坐船来卖猪儿的几位哥子坐在地上,猪儿从竹筐里放了出来,正在食品公司大门口的坝坝上懒懒地散着步,嘴里还哼哼哼哼地响个不停。我问几位哥子怎么还不把猪儿牵去过称办理相关手续,早点“整归于”早点收活路好回家呀,他们哭丧一张脸说: 食品公司屠夫要这几头猪儿在坝坝头多屙几滩屎巴巴,几滩屎巴巴有好几斤重,说这是除皮称重,免得国家吃亏了。我抬头看到食品公司​几副​颜色,一个二个幺不到台的样子,身上围着围腰,手上套着袖套,头上斜戴着一顶黄帽儿,胡子巴叉的嘴巴上叼着香烟,耳朵上还夹着一支“泡子”烟,隔了多一会,才恶声恶气地喊他们去​称​称办手续,于是几位哥子把自家​猪儿​​赶拢,往食品公司大门走去。

食品公司里头闲杂人员不得入内,我就只好在门口等他们出来,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几位哥子出来了,我急忙喊他们快点到湖边上船,解缆摇橹往回划。船在湖水中快速​划行​,比来时少了几条猪儿的重量,轻松了许多,为啥子这么慌慌张张,是因为我们大家都只是早上在家里喝了两碗包谷羹,现在已经是中午三点了还没过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清口水​搭​石山了,早点回家弄饭吃,有朋友会问为什么不在洪湖区上哪个馆子吃点啥子,老实说真的吃不起,那阵在馆子吃饭还要粮票,一顿一个人少说也要花五角钱,而我划船一天挣的工分是10分(全劳动力),也仅仅值八分钱,不是有句古谚说: “世上三大苦,划船、打铁、磨豆腐”,真的领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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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划船回家的路上,几位哥子才七嘴八舌地给我讲了整个交猪儿的事情: 原来当年的生猪收购政策是这样的: 农民交一头猪,有半头返还(交一返半,交二返一),比如一头猪200斤,那就按政策可得到100斤肉票油票和相当钞票,然后农民再凭肉票或者油票,拿钱在公社或者区上的肉店买肉割油(猪边油或者猪网子油)。记得好像还适当有点化肥奖励。现在多好,农村自家养了猪儿,到年底杀了猪儿全部都是自己吃,来帮忙杀猪儿的舅子老表些,也可以吃上一顿美味的“刨猪汤”。

夕阳斜照在湖面上,我们平安回到生产队,远远看见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在弄吃食了,几位哥子​卖了​猪儿,手头有点钱了,心情很不错,下船一一道别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拴好木船,扛起两片橹,送到保管室,然后把几位哥子交的船钱送到罗会计的屋头,记分员早就已经给我记上10分工分了。同去的哥子热情地喊我去他家“宵夜”,说嫂子在屋头煮好包谷羹、另外煮好红苕棒锤,绝对管够,好嘛,我回屋头也是一个人,冷锅冷灶的,有现存的粑红苕吃当然要得哟,于是又是一个沙地的萝卜,一带就起。

还是那句话,50年前我仅有的奢侈品电器就只有一把手电筒,所以就不可能留下任何照片或者图片,文中几张照片是我在2020年再次到洪湖万顺公社时拍的。看夕阳无限好,为啥以前没注意到这景象,现在处处皆美景?以前认为是穷山恶水,穷山僻壤的地方现在是绿水青山,清风明月。夕阳西下也是风光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