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龙津堂顾氏续修宗谱序

□文/ 陈麟德

邦国有史乘，以言和事记载过去经国之大事；郡邑有方志，记地理、沿革、风俗、教育、物产、人物、名胜、古迹以及诗文、著作等成一方全史；宗族有家谱，记载一姓世系和重要人物事迹的谱籍，旨在“信今而启后”（胡适语），可以为人文、地理提供宝贵的资料，补史乘、方志之不足。

按《民国续修兴化县志（李志）卷一·舆地志·风俗》载：“邑中大姓有顾、陆、时、陈”，何以顾氏弁其首？盖因其名宦、硕儒辈出而影响深远，蔚然望族也。若从兴化四牌楼上所悬以旌彰忠孝节义、诗画学术、科第寿考的匾额来看，顾氏占数甚富，胡不谓盛乎？

如“忠孝同胞”，为明朝孝子顾师鲁、知州顾师胜兄弟立。顾师鲁为徐达作向导，攻克江淮，诏“赐羹汤三十六户”（《嘉靖兴化县志（胡志）·武勋列传》），“荣养终身”“事祖母以孝闻，抚弟师胜友爱甚笃”（《咸丰兴化县志（梁志）·列传》）。顾师胜由辟荐知眉县事，与叛贼天龙保鏖战被刺露肠死，礼部谕祭，升眉州知州，《胡志》《万历兴化志（欧志）》《梁志》《忠烈》均有传，《康熙兴化县志（张志）·乡贤》有传。同邑陆期范赋《怀四川眉县知县顾公师胜》赞其“矫矫顾令尹，节概胡峥嵘”（《欧志·词翰》）。

“冠楚廉能”，为明朝知县顾士奇立。顾任湖广永州江华令兼署宁远、永明，清廉有政声。改任浙江太平令，囊橐萧然，不能具含殓，旅殡得亲友助始归。博学工文，著《檀兮楼集》《梁志·仕迹》有传。

“诗画名家”，为顾符稹、顾于观、顾锡爵立。顾符稹，士奇子，字瑟如，一字松巢，号小痴。明社屋后弃举业，馆史学硕儒李清家，得纵览群书。能诗，善丹青，细不容发，工笔严密，豆人寸马，尺幅千里，深得小李将军（唐·李昭道，思训子）之秘。江都汪懋麟在《题顾六仙山栖阁画》中赞曰：“昭阳顾生画楼观，绛阙瑶房生白云。如螘宫人三百六，丰神都是李将军。”（《梁志·艺文志·赋诗》）王渔洋于《池北偶谈》中称“兴化顾生工此技，妙入毫发”。并赋诗赞之：“丹青金碧妙铢黍，近形远势穷毫芒。”赋诗作歌赞顾松巢画者连珠合璧，邑外如大兴翁方纲（覃溪）赋《顾松巢栈道图》（《复初斋诗集》）、安宜王式丹（方若）赋《过顾瑟如寓斋见粘窗画稿为题二断句》（《楼村诗集》）、乔莱（石林）赋《顾瑟如为余作桃花流水图自题长句》（《南归集》）等击节叹赏，邑内外交口称誉其笔下山水人物毫发不爽，《雍正扬州府志（尹府志）·人物·隐逸》则褒其“画法穷幽极细”，诚明清之际画坛翘楚也。顾于观，字桐峰，一字万峰，号澥陆，初工制艺旋弃，工书法，康熙五十一年与郑燮、王国栋从陆震夫子游，郑板桥《七歌》称：“种园先生是吾师，竹楼桐峰文字奇。十载乡园共游憇，壮心磊落无不为。”雍正元年赴鲁入幕，板桥填《贺新郎·送顾万峰之山东常使君幕》两阕，赞、励、劝、勉兼之。踯躅滞留齐鲁大地十三载，依然故我。乾隆御极，随进士郑板桥入都，以诗书会友，简亲王怜其才而下交，集稿乞翰林院编修杭世骏审定，杭太史评“绵邈滂沛”“清峭淒厉”。京华归来于扬州欣逢郑板桥，赋七古《赠板桥郑大进士》，赞其才识俱佳，品高志洁，并同拜史可法墓，同游董仲舒祠。乾隆七年得擅诗、书、画官至詹事府詹事张鹏翀之助，录其诗进呈乙览。高宗南巡，澥陆献赋颂诏赐大缎。以“会当凌绝顶”为乐事，视富贵若腐鼠。其书出入魏晋，求书者盈门，得寸楮则珍逾拱璧，以布衣终，著《澥陆诗钞》传世，《梁志·文苑》有传。顾锡爵，九苞之尊人，“厚德高文，里人矜式”（《梁志·儒林·顾九苞传》）。妻任氏，为任大椿之从祖姑，通今邃古，夫唱妇随，桃李满园。邑中名士半出其门，如任大椿、顾同根辈。录书盈数尺，工诗画，著有《青棠轩诗钞》。

“学冠东南”额，为顾九苞立。九苞字文子，一字芍南，以博闻强记、焚膏继晷而淹贯群经，与仪征阮元、刘师培、江都汪中、焦循、兴化任大椿、宝应刘台拱、刘宝楠相甲乙而蜚声文苑，为扬州学派代表人物。九苞微时，曾应时任皖太平府黄堂高邮籍沈业富聘入皖幕，馆课授徒，处理案牍，批阅郡卷。皖幕人才济济，武进诗家黄景仁（字仲则）及同里骈文家洪亮吉（字稚存）皆入幕中，黄、洪皆为“毗陵七子”中佼佼者。顾、黄、洪结羊左交。某日，顾、黄同接家书，顾获弄璋之喜，黄得弄瓦之庆，幕友咸为庆贺。遂由亮吉充冰人，黄顾结朱陈之好。乾隆四十二年丁酉拔贡入都，充四库馆校录，为名公卿所重。四十五年庚子举顺天乡试，明年辛丑成进士，不幸归途颈疽发，客逝天津。越二载，黄景仁贫病交加，游陕州次解州病危，卒于河东盐运使沈业富邸，洪亮吉千里奔其丧以归。后因洪上书嘉庆“视朝稍晏，小人荧惑”语，触帝怒，谪戍伊犁，顾、黄两家亲事延搁有年。洪获释后立即回江南，奔走于大江南北之武进、兴化间，为故人儿女亲不遗余力，热心相助，慷慨解囊，代办妆奁，终使九苞次子麟瑞与景仁掌珠仲仙喜结连理，了却一桩心愿。毗陵、昭阳文苑乡里传为美谈。《梁志·儒林》有顾九苞传，《文苑》有顾麟瑞传。麟瑞字芝衫，曾撰情文并茂小品《黄孺人传》，以孺人嗜读书为后世子孙言传身教。芝衫工诗词曲，诗有《筼筜馆诗钞》、词有《无声诗馆词集》、曲有《乐府定霸记》《峨嵋研传记》等。黄孺人有《仲仙诗钞》传世。诗词皆工，而词尤胜。长子继春字石安，次子继华字子清，三子继荣字君彦。伯、仲、叔俱工吟咏而“子清更矫矫杰出”。李福祚《昭阳述旧编》称他系“廪生，性孤介，嗜学精制艺，赋仿徐庾体，有逼肖处”。然其寿不永，殊可惜也。继荣嗣伯凤毛。继春子骕字唐坡，“家极贫，幼即励志，其曾祖（九苞）、伯祖（凤毛）讲求小学，祖及考肆力风骚。唐坡欲上缵先绪于字之点画音韵，诗之正变源流，皆不辞劳悴，朝夕孳孳，年逾三十遽殁，所学未竟。道光甲辰举于乡，仅得两上公车耳”（《昭阳述旧编·桑梓述卷一·下》）。《李志·文苑》有《顾继春传》，附弟继华、继荣及子骕并录。文子、芝衫、子清、唐坡四世英年溘逝，诚顾氏门中之憾事，亦古邑昭阳文化之重大损失也，可慨也夫！

兴化顾氏与同邑书香门第施、陈、刘氏交往甚密。元明之际《水浒传》作者施耐庵自姑苏迁居阳山（兴化）后与旧雨顾逖互有赠答诗，顾吟：“君自江南来问津，相逢一笑旧同寅。此间不是桃源境，何处桃源好避秦！”施和：“年荒世乱走天涯，寻得阳山好住家。愿辟草莱多种树，莫教李子结如瓜。”按《胡志·名贤》《欧志·名臣》《张志·进士》《梁志·仕迹》及《康熙松江府志·名臣》均有顾逖记载。顾字思邈，元大德间举人，至正年间进士。至正十九年至二十二年松江府同知，后迁嘉兴路同知，有政声。按《康熙苏州府志》载有“施家桥”，《乾隆吴县志》载有“施家巷”。兴化陈氏五进士之一的茂亭公（讳廣德）于咸丰四年撰《施氏族谱序》云：“白驹施氏耐庵先生，于明洪武初由苏迁兴化，后由兴化定居白驹场。”赠答诗得自顾硕（字石孙）先人九苞公遗墨中。顾石孙，附贡生，曾任河南兰封知县，以国变归，事载《李志·仕迹·顾騄传》。按诗系施耐庵自苏迁兴的铁证。兴化陈氏明清时科甲鼎盛，世代簪缨，自明嘉靖至清道光蝉联五进士，龙津堂顾氏与玩易堂陈氏累代世交相沿不坠。顺治十八年进士、康熙初叶任山西平遥县有政声的式阿公（讳以恂）以通家之好撰《湖埨村记》，对顾氏家族沿革作详尽考证。“顾氏由涿鹿而安邑、而会稽、而吴中，绵绵延延以至于今，岂独一湖埨村哉”！对迁兴始祖则缕述之：“宋季省元顾君六三乘甕北渡，直抵昭阳，卜居于城之西隅焉。”可与方志互为表里而彰显其家世，光前裕后，继往开来，功莫大焉。先祖陈以恂字长恭，号式阿，著有《周易心学·卦赞》《春秋三传合注》《两晋史钞》《宋元明史钞》等。《梁志·仕迹》参《尹府志》为之立传，《康熙平遥县志》对其有较为详尽的记载。

道光二十四年甲辰、二十五年乙巳连捷进士、官户部主事，致仕后任兴邑文正书院山长的茂亭公与刘熙载、顾杏春为知交。《李志·儒林·陈廣德传》：“顾杏春字燕林，廪贡生，天性诚笃，事父母色养备至。博通经史，尤嗜《周易》，与刘中允熙载、族弟孝廉骕及廣德，上下议论，极深研几。著有《周易图存》《读易丛言》《学诗识小》《读史摭余》《噉蔗轩杂著》。”陈、顾、刘常有诗词相唱和，如顾莲溪（讳同根）因邑东有宝塔久不修而绘三图，塔遂成，茂亭公赋《为顾大燕林题莲溪太伯塔图》、刘熙载吟《都中题顾大燕林先祖塔图即以誌感》。祖功孙显，因图受贺，足见世交之深。

迨至民国年间，家翁仁山公（讳康寿）自扬州知府嵩峋（渔山）任监督的扬州府中学堂毕业与同砚朱自清、朱白吾先生依依惜别后归来，与顾馀斋老伯过从甚密，情逾手足。顾伯为江淮名医赵海仙得意门生赵瑞周夫子传，善治瘟病，亦谙妇科。乐善好施，医德双馨，贫民就诊，必赠良药。立雪顾门者数人后皆成良医，名噪江淮。曾在兴化县中医公会任职，新中国成立后当选第一届县人大代表，名列《扬州名医录》。笔者曾以《春满杏林留佳话济世岐黄传后昆——江淮一代名医顾馀斋》为题撰文，发表在《泰州日报·品文谭》，后《兴化信息·文史》亦转载。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日寇沦陷昭阳，陈五房五进士府为敌酋强据，鹊巢鸠占，无枝可栖。顾伯毅然将龙津草堂厅房腾出三间，无偿寄居年余，得免有家难归之厄。

顾伯哲嗣有三：长选成，复旦大学毕业后即长期供职泰州市人民银行，高级经济师副行长，主编《泰州市志·金融篇》，筹建交通银行泰州支行。次连成亦考入复旦，院系调整后转上海财经学院攻统计。幼迪成偶易美玲，均毕业于北京石油大学。迪成为大庆、克拉玛依、独山子等设计作出贡献，任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基建局副总工程师，教授级高级工程师，著有《油田地面工程设计》。易美玲系兴化著名画家易鸣皋先生掌珠，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工程设计公司高级工程师，多次主持编制总公司科技发展规划，锦州202海上凝析气田填补国家科技空白。笔者尊三昆仲为兄，如雁行然。顾伯在扬州石牌楼悬壶时，予与迪成兄在江苏省立扬州实验小学（梅花书院故址）同窗，为竹马友。二轮（1991—2010）《兴化市志·人物·在外乡贤》中“顾进成”，“进”乃“迪”鲁鱼之谬。

哲裔顾中华乃顾绍昌先生之孙，绍昌先生毕业于江苏学院政治科，旋加入张君勱民社党，后得继任主席邑人杨毓滋先生眷顾与赏识，任民社党秘书长兼海峡两岸杂志社总编辑，获台湾美江大学荣誉哲学博士。眷念乡邦，不忘梓里。改开后两次回乡，1989年春带领台商回乡投资。1997年春应邀以民社党秘书长到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会议，受到时任中央统战部部长、全国政协副主席阎明复接见，会后返兴化与王永峙、宗继华等故旧相聚。中华年近知命，深感国有不可阙之典，家有不可湮之载，前人既已树其表，今之人宜以继其徽，后先相望，各有千秋。自燕林公同治十三年甲戌修谱以来，忽忽已147载，虽子孙蕃衍，衣冠华伟，然老成凋谢，献典久废。为尊祖敬宗，敦伦睦族，清原正本，刻不容缓。此次所修，非龙津堂顾氏全谱，而以符稹公支族为主脉，难免囿于一隅，幸谅其人力、物力之艰乏也。中华得族叔顾井泉、顾扬先生倾力襄助，义无反顾。大小阮问序于予，予垂垂耄矣，学浅才疏，然累代通家，却之不恭，故不揣鄙陋，阐其祖德，述其原委，以寓仰止之微忱云尔！

发布∶兴化三水园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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