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战场上没被敌人捉住过,而如今在和平的环境中,竟在一家小店里被捉走了,真是咄咄怪事。

今年一开春,驻京某部少将郑佰万,应邀到古城市去作传统教育报告。为了不惊动地方官员,将军只挎上旧军用书包,装上“三件宝”,便带着警卫员小丁,悄悄地乘夜车提前到达古城。刚走出车站,迎面就涌来一群各旅店接站的女郎,她们七嘴八舌,争先拉客。

“请住大酒家,单间有沙发,室内通电话,每宿二十八。”将军摇了摇头。

“请住大饭店,紧靠火车站,每夜三十元,空调电视。”将军又摆了摆手。

见此情景,一个胖姑娘迎上来:“小小悦来店,吃住都方便,每天三块半,离此才两站。”将军点头笑了,便招呼小丁一块儿钻进了接站的三轮“小快马儿”。

胖姑娘说只有两站远,但“小快马儿”嘟嘟地拐了三道弯儿,又转了一大圈儿,却还没跑到悦来店。

警卫员小丁不由绷紧了警惕的神经:难道是一家黑店?

“小快马儿”一直开到郊外才停在了小店门口,小丁跳下车留神细看,只见店门上横挂着四盏红灯,每盏灯上各写一个黄字:悦一来一客一店。门两旁贴着一副对联:欢欢喜喜住店来,平平安安出门去。

将军钻出车门也不进店门,而是瞅着这家小店直出神。

他俩的行动,引起了服务台的一位白帽小姐的不悦:“喂,住店的,快来登记吧!”

俩人对视一笑,来到服务台前,递上了证件,白帽小姐一瞧见将军的证件写着少将时,不由柳眉暗挑,杏眼圆睁,用余光骠了将军两眼,问道:“您是少将?”

将军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说:“正是,正是。”

白帽小姐略一思索,便拖长声音说:“胖子,为了确保首长安全,请把二位安排到10号房间。”

说话间,她不仅暗使眼色,还用手按了按胖姑娘的肩膀。尽管她的暗示很隐蔽,但也没逃过小丁警惕的目光,他心想:看来此店有名堂,我得小心提防。

胖姑娘对白帽小姐的暗示心领神会,带着二人走过三排平房,穿过两道走廊,钻进一个月亮门,才来到高墙深院中的一间小屋里。

这间小屋里只有两张木床,后墙有个黑洞洞的小窗,简陋得好似一间小小的牢房。将军进屋后,先瞧门后看窗,还仔细打量两张床,小丁心想将军可能也发现这家小店不正常了。

等胖姑娘定后,他便悄声问将军:“首长,您是不是也感到这家小店有点异样?”

“不不不,还是当年的老模样。”

“老模样,难道你曾经住过这里吗?”

“岂止是住过呀,我还差点在这间小屋里被人给活捉呢!”

“在什么时候?”

将军旧地重游,可能是触景生情了,他沉吟一会儿,便讲起了一件往事。

“解放前夕,我军挥师南下,兵临古城。为了搞清城内敌情,我和老班长化装成四川老客的模样,进城侦察。当夜就住在这间小屋里。当时,我们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怀里揣着大洋,可老班长却连一个子儿也不肯花,奔波一天,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到夜深人静时,老班长解开腰间的干粮袋儿,倒出炒小米儿,我俩就着凉水吃起来。

突然门吹的一声被踢开了,冲进来几个持枪人,一个驴嗓子高叫着:‘不许动!’”

“原来店主是我军的叛徒,他在暗中认出了我们,便带人来捉拿。老班长主动暴露自己,飞快地把干粮袋儿一甩,乘敌人躲闪之机,他跳上了后窗合。敌人数枪齐发,老班长倒在血泊里,我乘机钻进了床下。

敌人涌进屋,用手电筒一照,发现只有老班长一人,驴嗓子又叫起来:‘他妈的,那个小蛮子准是钻到床下了!’叫罢,便用刺刀在床下划拉一通,幸亏我小时候在峨媚山练过武功,一提气像墙虎一样紧贴在床板下。

驴嗓子又扫了一梭子子弹,才叫起来:‘他妈的,本想活捉两个,不想死了一个,还逃了一个。’骂着,这几个家伙哈腰撅腚争着搜抢老班长的腰包,我乘机双枪齐发,因为近在眼前,那几个家伙全都见了阎王,我背起老班长,从后窗逃走,刚刚翻过院墙,身后就响起炸豆般的枪声。”

“天亮后,我已经跑到安全地带,把老班长放到地上一瞧,子弹已从背后打穿了他的肠胃,鲜血染红了腰间的钱,他手里还握着干粮袋儿。从此,每当我花钱时就想起老班长鲜血染红的钱,那干粮袋儿也一直保留在我身边小丁听到这里,心头直翻热浪花,他好奇地钻到床下一看,墙根上还有依稀可辨的弹痕。他钻出床来,撩起窗帘想看看后窗,却意外地发现窗外有个人影一闪不见了,他悄声对将军说:“窗外有人偷听,这小店有鬼呀 ”

将军笑道:“慌啥,如今是

咱们的天下,还有人再来捉我吗?

将军倒头便睡,小丁却不敢合眼,警惕地盯着门窗,果真又接连发现人影晃动,他警惕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叭!”屋门突然被推开了,几道强烈的手电筒的光柱同时射到两张床上。小丁一跃而起,用身体护住将军:“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那位白帽小姐一看到来客的证件上写着少将二字,心里就犯了嘀咕;少将?听说省军区司令才是少将,这司令一级的大干部咋会住这样的小店,可能其中有诈。

又联想到刚才这俩人进店时的种种表现,耳旁不禁响起她的男朋友、城关派出所的小张给她打来的电话:今晚有两个四川的人贩子潜入我市,你要多加小心。为此她试探着一问话,来客果然是四川口音。她的警惕性更高了,她不仅暗示胖姑娘把两位不速之客安排到最保险的10号房间,还派人暗中监视。时间不长,监视人就来汇报,说这两个客人进屋后总是贼眉鼠眼地东张西望,还小声嘀咕开枪、逃跑等黑话,并钻床下爬窗台一个劲儿地折腾,形迹可疑。

白帽小姐认为这是她立功的机会到了,立刻向派出所的男朋友挂了电话,小张立刻带上几名值勤人员飞速赶到悦来店。刚一进店门,监视人员又来告急:这两个怪客一个睡觉,一个放哨,还对监视人员进行反监视,随时都有逃跑的可能。小张感到事不宜迟,便带人闯入10号房间。

小丁的擒拿本领是很高超的,拉开架式就要动武。将军并没睡觉,对发生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所以他从容地坐起来说:“有话慢慢说,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形迹可疑,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小丁火了:“我们不去,你敢怎样?”

“不去?这就更证明你们是冒牌货!”

将军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让你查查也好嘛!”

“难道我们真的会被他们捉走?”

“这不是捉,是请咱们嘛!”

两个人被押到派出所,审讯开始了:“你身为将军,为啥偏住这小店?”

“图省钱呗! ”

“将军还图省钱?简直不可思议。”

“为什么?”

“这样的小店,就是科长级也无人光临,何况是将军?显然是谎话。”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全由你喽!”

“我再问你,住店后你为啥老是赋眉鼠眼地东张西望?为什么又钻床又爬窗台一个劲儿地穷折腾?为什么一个人睡觉一个人放哨,随时准备逃跑?”

将军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刚要解释,小丁却迫不及待地讲了将军旧地重游的往事,以及为啥保持警惕的原因。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往事感人,好几个人都向将军投来钦佩的目光。

而白帽小姑娘却是不住地冷笑:“哼哼哼,越是骗,就越会把假事瞎编得比真事还真,因此,我认为,你们说得越像真事儿,就越能证明你们说得是假话。”

“你有什么证据吗?”

“我们查一查你的包就可以找到证据。”

将军认真地说:“我这包里都是宝贝,你们看看倒可以,可千万别给弄丢喽!”说着,就自己动手打开旧军包让众人瞧。

只见包里除了洗漱牙具外,只有三件破旧的东西,一件是细长的干粮袋儿,一件是面旧红旗,一件是只小孩儿的虎头鞋。

“请问将军,您带这些破玩意儿干什么?”

将军合笑道:“这位姑娘不是说我们会编瞎话嘛,这是我的三件宝,每件宝贝都有一个故事,如有兴趣听,我倒可以讲讲呢! ”

“讲吧”

“这个干粮袋儿,就是那位老班长装小米儿的干粮袋儿,来历已经讲过了,我先讲这红旗吧!”

说着就抖开了旧红旗,红旗上有七个洞洞,“在解放古城时,我们尖刀连率先攻到敌军城防指挥部的大楼下,为了迫使敌人投降,一排长把红旗围在腰间,冒着枪林弹雨爬到了楼顶上的旗杆下,降下了青天白日旗,刚要解下红旗换上,一颗飞弹击中了他的腹部,打透了腰间的红旗,一排长塞进淌出来的肠子,咬牙升起了红旗,红旗升到旗杆顶,他就倒在了旗杆下。为了纪念排长,我就保留了这面红旗,因为旗在他的腰间折成七层,所以红旗就留下了七个弹孔……”

讲到这里将军有些哽咽了,在场的人也都动了情,惟有白帽小姐还是冷笑不已:“哼哼,你这红旗的故事倒编得很动听,不知这只小孩鞋如何解释呢?”

“说起这只鞋,我想起了团长马小六,他就是你们这古城东关人。在解放古城时,他带领我团主攻东城门。狡猾的敌人把他的妻子和三岁的儿子抓到城楼上,扬言说:只要他带兵攻城,就先杀死他的妻子儿郎。总攻的号声吹响了,马团长望着城楼上的贤妻爱子,咬牙闭眼大声吼:‘同志们!冲啊——’

凶狠的敌人抓起孩子就往城下扔,他妻子拼命抢夺,只抓到这只虎头鞋。她大喊一声:‘小六,为我们报仇啊!’便搂住扔孩子的那个敌人,一块滚下城楼。当马团长冲到城楼下,发现孩子躺在血泊里,妻子已和敌人同归于尽,但她手里还握着这只鞋。为了给妻子儿郎报仇,马团长一直把这只鞋带在身边,以激励自己奋勇杀敌,不幸,后来在朝鲜战场上牺牲,闭眼前又把这只鞋交给了我…”

讲到这里,将军说不下去了,好多人眼里都闪动着泪花,小张也用双手捧过鞋,而白帽小姐却意外地大笑起来:“啊哈哈…”

“你,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这些多情的人,全都被人贩子的感情炮弹给打中啦!真正的将军,干吗要来住我们这小小的悦来店?”是啊。这句话使小张那刚刚从悲痛中挣脱出来的松驰的神经又变得紧张起来。将军到底是真是假?小张感到事关重大,直接给市政府挂了电话。

古城市市长原本是将军的通讯员,此次专门请将军来进行传统教育。为了迎接老首长的到来,天一亮他就赶到市政府,先打电话让人通知车队,派一辆皇冠车迎候将军,再派两辆警车负责警卫,又让人告知大酒家,先安排一套高级房间,再摆一桌酒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刚刚分派完毕,就接到小张打来的电话,得知他们捉到了一位古怪的少将,他赶忙驱车赶到城关派出所,发现被捉的正是货真价实的将军,不禁感慨万端:“哎呀,过去敌人都没捉住我们的将军,而如今却被自己人捉住了,不可思议呀!小张等一见真是将军,连连赔礼。

将军却意味深长地说:“发生这种怪事,你们并没错,而是错在我们自己的身上。”

白帽小姐一听这话,又发表了她的高见:“是啊,怪就怪您错住了我们的小店,将军您要是住进高级宾馆,我们怎敢去捉呀。”

“姑娘,你这话可又说错了,怪只怪我们有些当官的人,大楼住得太多了,而小店又住得太少喽”

这正是:悦来小店捉将军,

真当假来假当真,

平常视为非常事,

耐人寻味口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