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钦弄回来一条狗,一条真正的狼狗,半大的。
把这条狗带回来以后,岱钦就在门前订上了足足有二尺深的撅子,拿六棱撬棍儿改装的撅子,有核桃那么粗,一半儿钉在地底下,一半儿拿铁链子就把这条狗拴起来了。
我们特别诧异,因为一直以来村里的狗没有一条是栓着养的,无论是大黄,小黄,旺财还是黑子,这些狗搁家养的都是在村儿里随便溜达,哪儿凉快在哪儿趴着,哪热乎哪蜷着 ,跟我们全村儿的小孩儿就像兄弟姐妹一样,你跑到哪儿,它后边儿屁颠儿屁颠儿跟到你那儿,小孩儿和狗分一碗饭吃是常有的事儿。
大一点儿小孩子都能骑上狗子跑,有顺口溜就叫做:“骑狗烂裤裆,骑狗烂裤裆”。
岱钦弄回的这条狗显然和我们村儿里的狗子们不一样,耳朵小而尖,是立着的,胸脯和肚皮是黄不黄,黑不黑的毛色,而背部是漆黑的,这条狗就是站在那儿,也和别的狗不一样,腿绷的紧,姿势端正,眼睛亮闪闪,炯炯有神,虎视眈眈,这些词儿都是给它用的,一副随时进攻的样子,这种狗原来是军犬。
我们叫狼狗。
这条狗从来的那天起就注定是不平凡的。
首先它咬人,我们这一个小小的村子,25户人家,谁家跟谁家不熟呀,常年累月地在一起,所以除非有生人进村儿,狗子一般是不吠自己人的,可是这条狗不同,谁要从它家路过,他叫狂吠着猛冲着,要过来咬你。这时候佩服岱钦的先见之明了,这狗真的栓着养。
俗话说一犬吠形,百犬吠音,狗子咬人有时是做样子,别的狗吠叫,跟着起起哄也就罢了。
这条狗的不同之处在于,只要你路过他家,它就一点儿也不懈怠,憋足了劲儿,就是要咬到你,每次冲过来被链子勒回去,冲过来被链子勒回去,只要你不离开,就一直这么冲,真的害怕,怕他把铁链子拽断了,是条不会偷懒的狗。
这条狗不管你去过它家几次,它都跟你不熟,把小儿胳膊粗的铁链子都崩的直直的,哗啦啦的吓人。
每次路过他家都胆战心惊的,就想起《狂人日记》里边儿赵家的狗,青面獠牙,要吃人的。
可是它把岱钦家的每一个人都认得,只有他们家的人才能过去摸它,给他喂饭,别人是绝近不了身的。
每到冬天的月圆之夜,这条狗就要嚎叫,悠长的,转着弯儿向上的嚎叫,呜~呜~呜~呜,从后半夜开始,嚎到黎明结束。
每次它一嚎,我妈就展展地趴在炕上,脸枕在两条胳膊上,闭着眼呜咽着,嘴里念叨:“我要死呀,我知道我要死呀,这是嚎着叫我死呢,是让我死呢”。
我妈这一念叨,每次这条狗一嚎,只要我听见了,就吓得睡不着,不敢睡,怕我妈真的被嚎死了。
不知道这狗为什么要嚎,村里基本上家家都养狗,有二十多条狗,可是没有一条狗这样的嚎叫,这样充满痛苦的,探索的,呜咽地嚎叫。
每次狗嚎的时候,就觉得这条狗是有思想的,是抒发痛苦的,无奈的,悲怆的,有诉求的嚎叫,像憋满了血就要爆炸的感觉,像人类在唱《国际歌》。
因为这条狗这么个性格儿,村儿里的狗都不跟他玩儿,其实也不敢靠近他,我家的大黄怂的,都不敢路过他们家。
今天是八月十五,所以大家都睡得晚一点儿,月上中庭,银辉遍地。
后半夜1点多,听着岱钦家的狗呜呜汪汪呼呼,高飞低跃,闪转腾挪地闹腾,动静很大 ,有什么东西吗?我趴窗户向外看,我家大黄在外面,听见声音站起来,呜咽两声,原地转了两圈儿,噗通又趴在那儿了,又站起又趴下,我家跟岱钦家离得最近,可是大黄始终是没有过去,村里别的狗也没叫叫,只听见岱钦家的狗闹腾。
不知是这个狗子不理全村的狗,还是全村儿的狗把这条狗子孤立了,反正这条狗这一晚上动静真大,可是全村的狗都没动静,我家大黄离得最近,也没出去。看来是锦衣卫办差,闲杂人等回避。
这又是月亮圆了,没准儿狗子又自己跟自己搏斗呢。
到天亮的时候,岱钦家的三郎趿拉着鞋,激动地跑过来,告诉我们,他家的狗昨晚咬死一只狼。
我跑出去一看,果然,狗子脖子上拴着铁链蹲在那儿,双目炯炯,一嘴的血,毛发蓬乱,跟前躺着一只好大的狼呀,青灰色的,我还靠近摸了摸狼,毛很扎手,和我家大黄的毛不一样,狼的脖子上有血窟窿,皮肉翻翻的,流出的血是黑红色的,已经凝固了。
岱钦非常高兴,哈哈笑着,胖大的脸上都开了花儿,直接赏给狗子吃了一个整个儿的提浆月饼,天呐,一个整个儿的提浆月饼!
那时我们过八月十五,一个提浆月饼切四瓣儿,一人只能吃一瓣儿。
真是羡慕这条狗,吃了一个整个儿的提浆月饼。
村里的大人们也陆续过来了,很是佩服这条狗的,在栓着的情况下还咬死了一条狼。
然后大人在猜度,是来了一条狼呢,还是来了一群?这么多年没有见过狼群进村呀,这狼是来干什么来啦?村里倒是没受什么损失,可大家感觉很后怕。
这时候都感觉到岱钦的这条狗,真不是凡狗,就是俗话说的,好汉护三村,好狗护三邻。
这个中秋节我深深记住了,拴住的狗咬死了一头狼,最重要的是——这条狗,居然一个狗,吃了整整一个提浆月饼。
这条狗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我对它不单单是害怕,更多的是一些尊敬。
它的传奇故事在我们孩子中间流传了很长时间,第一它栓着能咬死一条狼,第二,一个狗子它居然能吃上整个的提浆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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