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青松

线团在滚动,匆匆,又匆匆。象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狗,走走停停,停停倒倒,一会儿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原地打转转,总是不肯歇息,就像玩它转的那个漂亮女人。

它被一条和线团一样艳丽的毛线相牵,毛线频繁地徐徐拉动,象一条悄无声息的小溪潺缓流淌,向着那双白皙纤细而又灵巧的手。

它乖乖又神秘地流向了那个女人的指缝,而后簇拥着,等待着她双手操纵的两根细长又光滑锃亮的金属大针地调遣。针尖尖承载着织衣人的心灵手巧,随着针尖尖相互勾挑着毛线一扣扣抻拉,线团的逐渐变小变没,娇小玲珑的毛衣袖子、衣领、胸前绽放花朵的衣身便一件件形成。这些半成品的物件,宛若秋季里的田野,红的高粱穗,绿的花生玉米,挂笑的粉色苹果,紫溜溜的串串葡萄……勾勒出一片万紫千红。她用一条鲜艳的绒线左穿右连,边角融合,精确搭配,一件赏心悦目、洁净神圣、美观舒心的精品毛线衣便跃然眼际。那淡淡的红,素雅的灰,洁净的白,亮丽的粉,真美。

她把用心血和爱聚就的佳作,一遍遍穿于我身,而后细细端详,左看右瞅,不停地拽拽袖子,扯扯衣领,捋捋后背,在欣赏佳作的同时,总爱把闪亮的目光停留在孩儿脸蛋。那目光里充盈着希冀和慰籍,我爱看她秀眉下的炯炯眸子,水汪汪,晶莹剔透,忽闪着聪颖和深情,萌孕着爱的波澜。我爱看她不断转换着身姿和角度欣赏我的样子,轻盈的腰身、白皙红润绽放微笑的脸庞,深深地镌刻于我的心底。她用爱的感知把纤细暖融的手指缓缓伸入领口袖口、腰身周围,去感觉松紧,探寻适宜度,细细搜寻着瑕疵和不协调之处, 倾注完美和爱慕。她一遍遍测量着孩儿的臂长、肩宽、颈腰围,唯恐丁点委屈萦绕宝贝。

母爱的感觉,烙印深刻。 越过记忆的峰巅沟壑,认识妈妈是从她孜孜不倦为我勾织毛线衣开始的。

毛线衣寄托着母亲无数的艰辛和付出。在跳动的灯火下,她伴着蟋蟀弹琴,丢失睡眠聚就爱的沉淀;在课余的间隙里,她把乐趣兴致演绎到织衣针上,专心运作瞅针尖尖的碰头接吻;那些清苦的日子,生活艰难,毛线紧缺,母亲总是左拼右凑,拆旧补缺,有时甚至拆掉自己毛衣获取毛线,再魔术师般把粗细不一、颜色多样、线质各异的毛线归拢理顺,勾织成色泽协调、对称迷人、纹理细腻、别具一格的合身毛衣,刻画出爱的轮廊。

儿童顽皮,少年疯狂,稍不留意,就会在忙乱逍遥中弄断毛线、磨成小洞、渍满脏物,母亲往往在孩儿的熟睡中,用爱的耐心和宽容擦洗脏处,让断线处变成一道亮丽闪烁的“彩虹”,把小洞洞修补得锦上添花,勾勒出流光溢彩的小太阳,使毛线衣每天都亮丽新艳。慢慢懂事,我开始体谅妈妈的辛勤不易,拘谨自律,关闭桀骜,尽心呵护毛线衣的整洁美观,最大限度萎缩着少年的顽皮冲动,尽量让它雅致的颜值变得久长。

母亲在勾织毛线衣的同时如同编织着我人生的蓝图。毛线衣陪我度过了幼儿期、小学、初中、高中,在那个青春萌动的金秋,我穿上它告别母亲,去远方寻找未来。每一次的进步里,它就像心中激昂的烈焰催我奋进,挺进至高。

远离桑梓之地,母亲把牵念挥洒在手中线,常在家信中问我长高没有,体重多少。探家归来,会欣慰地把一件得体舒适的毛线衣捧出来,让我目噙晶莹,在她那自豪温馨的微笑中试穿、展示。那些过往的瞬间成为我生命里的记忆永恒。

毛线衣浓缩着慈母殷殷的情怀,伴我成长,砥砺奋进,有它在身,时时能听到母亲谆谆叮嘱,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缕把母子之心相连。有它在身,就有天空的辽阔敞亮,就有春暖秋硕,就有染红半边天的夕阳,就有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岁月无居。如今,母亲年纪大了,体质弱了,行动迟缓,老眼昏花,再也不能为我勾织毛线衣了,但她那母爱的灼亮永远烛照吾心。我要用爱的回馈让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