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燃烧的岛群”第825篇原创文章,作者:阿登的苦林

作者简介:阿登的苦林,山东人,喜欢二战及冷战军事,尤其是太平洋战争、苏德战争和冷战武器装备,曾在“空军之翼”等网站发表过若干文章。

全文共5837字,配图5幅,阅读需要15分钟, 2022年5月6日首发。

【注】本文编译自Arrigo Velicogna. Analysis: The Battle of Savo Island Reconsidered[J]. World at War, 2012,22: 30-38.配图有改动。

1942年8月初,美国海军准备发动太平洋战争中美军的第一次重大攻势。美军的计划是让整整一个海军陆战师在一个当时几乎不为人知的岛屿——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登陆,夺取日军在那里修建的机场,然后以该岛为跳板,进一步向南太平洋地区的重要据点拉包尔周围庞大的日军基地群推进。

盟军派出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护送运输船和货轮向目的地前进,其中下辖三艘舰队航空母舰、一艘新锐的快速战列舰和数十艘巡洋舰及驱逐舰。1942年8月7日,在几乎完全出乎日军意料的情况下,美国海军陆战一师在瓜岛登陆了。然而仅仅过去了两天,即8月9日凌晨,在四艘盟军的重巡洋舰被击沉后,整个登陆行动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也是自珍珠港事件以来美国海军遭受的最惨重的失败。

这场被称为“萨沃岛海战”的战斗是那种没有人愿意对结果承担直接责任的惨败战例之一。交战双方的炮战和鱼雷对射本身都是直截了当的,并且有充分的记录。盟军方面也有大量的原始文件(包括军舰日志),而且由于美国海军的深入调查,使后人有可能准确地判定相关舰艇的位置,并了解这些军舰几乎每一时刻都在干些什么。人们所不太容易理解的是,进攻的日本舰队如何能够完全出其不意地战胜一支略微优于他们的盟军舰队;此外,盟军舰队还握有制空权,得到了更好的情报支持,并拥有诸如雷达等先进技术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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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约翰·汉密尔顿创作的TG62.3遭受日舰猛烈炮击的情景,收藏于美国海军艺术画廊(U.S. Navy Art Collection)

那么,在回答谁该负责任的问题时,问题就源于关于这场战斗的故事从一开始就被错误地报道了,而且这种错误的报道往往是故意的,结果导致出现了若干“神话”。

通常的说法是,美国海军的特混舰队中,两栖登陆舰队及为其护航的水面舰艇部队被过于胆小的弗兰克·杰克·弗莱彻少将丢下不管了,弗莱彻早早地只带着他的航空母舰跑路了。因此,日军能够以压倒性的兵力来对付盟军舰队的剩余部分,但在击沉击伤了盟军大部分剩余的水面作战舰艇之后,日军舰队司令却愚蠢地转身驶离,放弃了原本应当属于他的决定性胜利。

对这场战斗的后果的解释往往也是含混不清的。某些说法称,美军的运输船是把海军陆战队员们抛弃在了岛上;而另一种解释则是,两栖登陆部队指挥官里奇蒙德·凯利·特纳海军少将勇敢地决定,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完成卸货。

整个故事主要是由特纳“创造”的,随后被接受并写入了战后的叙述中,其中最重要的是在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分析和塞缪尔·艾略特·莫里森海军少将的多卷本巨著《第二次世界大战美国海军战史》中。这样一来,原始文件中的信息在很大程度上就被后来的那些官方和半官方历史著作中出现的解释所掩盖。

从体制上来说,美国海军需要为这场灾难“制造”一个替罪羊,结果却把实际上对这场灾难负有最小责任的指挥官挑了出来。此外,同样的调查在强调几位军官在战斗中糟糕的指挥表现的同时,却没有考虑到失败的技术原因,反倒把责任归咎于人而不是体系或军事学说。萨沃岛海战的真相是很复杂的。直到最近,基于历史学家理查德·弗兰克(Richard Frank)和约翰·伦德斯特罗姆(John Lundstrom)的研究,我们才最终能够看透围绕着这场战斗的“战争迷雾”。

序幕

1942年8月初,在收到确认一支庞大的盟军舰队正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周围活动并在那里登陆的情报后,驻拉包尔的日军司令部立即启动了一系列反制措施。对于敌人的任何举措,日军所采取的策略的基础是阻止敌人,然后采取行动重新获得主动权。问题是,当时日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可用。在1942年夏,日军在该地区的主要活动是针对新几内亚的,战区内的陆军部队和大部分空中支援力量都已经投入到了新几内亚的战事之中。此外,在新几内亚上空的持续作战行动也削弱了日军的空中力量。

日军的上述策略是基于美军航母兵力在中途岛遭受严重损失这一假设而做出的。日军认为,美军在中途岛海战中有2艘航空母舰被击沉,因此他们预计在1943年之前,美军不会发起大的攻势。

因此,日本帝国海军在该战区只部署了四艘最老旧的重巡洋舰和一艘较为新锐的重巡洋舰(“鸟海”号),外加数艘驱逐舰和轻巡洋舰。虽然这些舰艇以前从未一起行动过,但它们是此时日军可以立即发动反击的本钱。

饶是如此,司令部设在拉包尔的日本海军第八舰队司令长官三川军一中将还是决定,立即着手组织一次反击。日军方面出动了相当于一个步兵大队的兵力(主要由镇守府的海军特别陆战队组成),并登上了运输船。日军的计划是,利用拉包尔现有的陆基航空兵执行搜索和攻击任务,并组织了一支巡洋舰游击部队,对集结在瓜达尔卡纳尔岛附近的敌海军舰艇进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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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吴镇守府第3特别陆战队之一部占领了瓜岛以北的图拉吉,图为吴镇守府第3特别陆战队的军官合影

日军的空袭努力是无效的。战区内的日本海军陆基中型轰炸机,即著名的G4M一式陆攻(绰号“贝蒂”)一直在准备挂载通常爆弹去轰炸米尔恩湾。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重新换装反舰鱼雷。27架一式陆攻和18架零战从拉包尔起飞,紧随其后的是9架D3A1九九式舰载俯冲轰炸机(绰号“瓦尔”)。由于缺乏足够的航程,这些九九舰爆在返航时不得不在日本控制下的肖特兰岛附近迫降。

瓜岛上的日军瞭望哨对美军航母进行了观察,但无法与拉包尔建立无线电联系,因此日军轰炸机编队无法找到美军航母,于是它们转而攻击了运输船。在收到空袭警报后,美军战斗机加强了对航空母舰的保护;然而,特纳指挥的两栖登陆部队的旗舰“麦考利”号(USS McCawley)的通信设备出现了故障,以至于该舰与美军航母特混舰队之间的联系中断了。

日军飞机的损失较轻微,但它们也没能给美军造成任何损害。不过,更重要的是,日军舰载俯冲轰炸机的出现在美军指挥部里引发了一场关于附近是否有日军航母的争论,尽管当时所有的情报报告都认为日本海军所有的航空母舰都在本土水域。

第二天,美国海军行动中的那种模式再次出现,即两支部队的指挥官之间缺乏沟通,未能正确引导战斗机采取掩护行动。尽管如此,8月8日,来袭的日军飞机还是遭到了美国海军防空部队的大肆屠戮:当天飞抵盟军舰队上空的23架日机中,有17架被击落,1架在降落时坠毁,剩下的5架也严重受损。

即便如此,美军通过新的情报而推测的战场态势依旧让他们感到很糟糕。除了最初日军的9架舰载俯冲轰炸机之外,所有后续来袭的日军飞机都是陆基飞机。虽然这些轰炸机被证明很容易成为美国海军F4F“野猫”式战斗机的猎物,但日军护航的零式战斗机在面对美军的“野猫”时却表现良好:约有50%的美军战斗机被击落;在第二天的空战过后,现场美军战斗机的总损失率达到了20%。

美军驱逐舰上的燃油也在不断减少。原本计划在8月5日和6日要进行一次加油,但却未能如期进行,因为负责加油的两艘油轮迟迟没有到达。在日军为期两天的空袭中,驱逐舰近乎持续不断的机动也让它们的燃油消耗超出了常规。

日军的空袭还打断了美军的卸货过程,但特纳没有将这一事实通知弗莱彻,因此弗莱彻仍然认为特纳在行动开始前做的最初估计,即“完成主要运输船编队的卸货需要两天时间,完成次要运输船编队的卸货需要另外48小时”是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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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日军飞机正在轰炸停泊于瓜岛外海的美军舰船

使事态变得更加复杂的是,8月8日下午,传来了几份不精确的空中侦察报告,称有一支日军水面舰艇部队从拉包尔起航,朝瓜岛方向驶来。事实上,那正是三川军一中将的第八舰队,下辖5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1艘驱逐舰;但是,据说报告中称日军部队中包括1艘水上飞机母舰和区区2艘重巡洋舰。此外,对这支日军编队的报告也是互相矛盾的:既有称其正向瓜岛加速前进的,也有称其正从瓜岛方向撤退的。

特纳对态势的评估是,日军打算建立一处新的水上飞机基地,从那里骚扰瓜岛的盟军水面舰艇部队。他将这一评估传给了弗莱彻,而这一特定的信息确实也被弗莱彻收到了。

就在这时,弗莱彻做出了那个令他在后世饱受批评的决定:撤走他的航空母舰。然而,尼米兹给他的命令是严格的:他需要在计算风险的原则下开展行动,只有在有可能对日军造成更多损害的情况下,才可以接受让航母冒着受损的风险去交战。但是很显然,当时唯一可以确定的目标是拉包尔,而美军航母几乎不可能对在那里的日军造成严重损害。同时,美军航母上的战斗机兵力正在逐渐减少,驱逐舰也需要加油;更有甚者,“有一支日军航母机动部队在附近海域徘徊”的真实性似乎依然是存在的。

把所有这一切都考虑在内之后,弗莱彻认为,在他的护航兵力燃油不足时,被疑似存在的日军航母机动部队抓住实在是太冒险了。同时,日军并没有构成直接的威胁,而且大部分运输船原先就计划在8月8日夜间撤离。因此,弗莱彻向登陆行动的总指挥官罗伯特·李·戈姆利海军中将建议,在8日夜间撤走航母,比原计划提前一天。弗莱彻的建议被戈姆利接受了。

反过来,这又给特纳制造了难题。由于他的卸货计划被推迟,为他提供掩护的部队也即将撤退,于是特纳发布了一个暂定计划,让已经完成卸货的那部分船队随弗莱彻的航母一同撤退,然后,特纳又推翻了这一决定,并在他的旗舰上召开了一次指挥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包括负责登陆作战的海军陆战一师师长亚历山大·阿彻·范德格里夫特将军,以及负责保护运输船的澳大利亚和美国海军联合编队(由巡洋舰及驱逐舰组成)指挥官、英国皇家海军军官维克多·克拉奇利少将。由于举行会议的时间是在晚上,再加上特纳的旗舰当时所在的位置,因此克拉奇利决定乘坐“澳大利亚”号重巡洋舰去开会,并让“芝加哥”号重巡洋舰舰长霍华德·伯德上校负责指挥剩下的水面舰艇部队。

战斗

就在这些军官们开会讨论该怎么做的时候,日军舰队正在稳步地向瓜岛海域驶来。第一个值得注意的事件发生在8月8日午夜12点44分,当时日舰进入了美国海军“拉尔夫·塔尔波特”号驱逐舰理论上的雷达探测范围内。三川军一旗舰上的瞭望哨看到了这艘美军驱逐舰,但美军的雷达却没有发现日军,日舰当时在距离美舰16000码(约14.6公里)的距离上。三川决定,一旦他确定日军编队没有被美军的警戒驱逐舰发现,就不与这艘驱逐舰交战。日军继续向美军运输船停泊的锚地前进。

日军编队继续不受阻碍地前进,直到8月9日凌晨1点43分,盟军的南方舰群终于发出了“发现日舰”的报告,但为时已晚:当时三川舰队的水上飞机已经开始投下照明弹,日舰的主炮也开始开火了,绰号“长矛”的氧气鱼雷也开始一枚接一枚地发射入水。

皇家澳大利亚海军的“堪培拉”号重巡洋舰是第一艘被击中的盟军军舰。美国海军的“帕特森”号驱逐舰开始与两艘日本轻巡洋舰——“天龙”号和“夕张”号展开了炮战。美国海军的“芝加哥”号重巡洋舰在机动着寻找目标的过程中,凌晨1点47分,一枚“长矛”鱼雷命中了该舰。然后,另一枚鱼雷猛烈地撞击了该舰舯部,但没有爆炸。饶是如此,“芝加哥”号仍然没有丧失战斗力,该舰与“天龙”号进行了炮战,至少命中了“天龙”号一发炮弹。然后,“芝加哥”号恢复了机动,但该舰没有向克拉奇利报告这次交战,也没有向盟军的北方舰群或运输船队发出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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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盟军的驱逐舰正在伴航在萨沃岛海战中受伤的澳大利亚海军“堪培拉”号重巡洋舰,时间是1942年8月9日上午

随后,日军舰队的主要目标迅速变成了盟军的北方舰群(对南方舰群的攻击甚至没有让日舰放慢速度!)。日军舰队再次对北方的目标展开了炮击和雷击的“组合打击”。面对日军的攻击,没有一艘盟军舰艇是做好了行动准备的。在美国海军“文森斯”号重巡洋舰的舰桥上,舰长被告知西南方向有炮口火光闪耀,但他不以为意,因为没有收到无线电警报,也没有人能够实际看到任何发光的目标。

在盟军北方舰群的三艘重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中,只有“阿斯托里亚”号开火了,而且这只是在该舰炮术军官的建议下进行的。不幸的是,该舰舰长迅速下令停止开火。然后,“文森斯”号和“阿斯托里亚”号上的侦察机相继被日舰快速命中。在这两艘重巡洋舰上的侦察机熊熊燃烧的时候,它们为日军炮手提供了完美的照明。很快,这两艘重巡洋舰和“昆西”号都从海面上消失了,护航的驱逐舰也丧失了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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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汉密尔顿的作品:“夕张”正在向“阿斯托里亚”“昆西”“文森斯”开火,美舰均在日舰探照灯的照射之下

击沉了北方的三艘重巡洋舰之后,三川军一不得不做出决定:是重新编队,然后与突然失去保护的盟军运输船交战,还是撤回安全海域?这位日本海军将领最终采取了后一种行动方案,对此,后世的历史学家和分析人士对他大加挞伐。然而,当时三川的部队很分散,而且离天亮只有四个小时了;另外三川相信,美军的航空母舰就在附近——他只看到了美军航母编队在瓜岛海域的报告,而不是其离开的报告;此外他完全不了解弗莱彻、特纳和戈姆利开会争议的情况。

根据三川所掌握的情报,攻击盟军的运输船最终将意味着日军需要冒在白天被美军航母舰载机攻击的风险,而日军舰队仍然位于瓜岛附近的封闭水域。当时,日本海军的防空理念仍然依赖于单舰的机动性,而不是集中火力,而且三川手下的那几艘重巡洋舰在设计上并不具备强大的防空火力。如果三川的舰队在白天被盟军舰队逮住并打一场水面战的话,他肯定会遭受严重的损失。因此,从理论上来说,撤退的确是正确的决定。

-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