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战事史料征辑会办公室外景

1947年，在清华举行的西南联大10周年校庆摄影展（张祖道摄）

中日战事史料征辑会印模

《中日战事史料征辑会集刊》书影

5月18日，又逢国际博物馆日。博物馆在人类文明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这个由国际博物馆协会于1977年发起并创立的纪念日，也日益走进人们的生活。本版特刊发龙美光和李建明先生的两篇相关文章，以飨读者。

西南联大的“展知识”——

“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办展览

联大教授陈梦家说：“在全世界中，没有一个国家比中国更有利于创设博物馆了。”

◎龙美光

西南联大在滇办学八年，不仅取得了卓越的办学成就，其对抗战文化、地方各项事业的影响也一直令人瞩目。作为一所名垂青史的大学，其办学精神至今仍熠熠生辉。在文博和展览事业方面，八十多年前的西南联大也有过具有鲜明特色的实践。

展览与办学相伴相生

展览在联大，是与学校的办学相伴相生的。长沙临时大学结束后，学校继续迁往昆明。迁滇分三路进行，其中一路为由300余名师生组成的湘黔滇旅行团。他们在3500里的漫漫征途中，用脚步丈量祖国饱受创痛的苦难土地，创造了中国教育史上的长征。到昆明后，师生们很快举办展览，将沿途收集到的标本、照片和其他收获品加以陈列。风景照片（如黄果树瀑布等）则洗印后加以出售，这或可视为联大时期的文创尝试吧。

自此，联大校园内，结合学校校庆和办学活动举办的展览一个接一个。1941年4月27日，清华大学30周年校庆纪念会在联大工学院举行。除了举行纪念会，举办学术讲演会、讨论会、校友聚餐外，还举行展览会，重点展览学校校景和入滇后取得的办学成果。

1944年11月1日，是联大在昆六周年校庆。除由体育部举办球类比赛，晚间放映影片《风月无边》外，还由悠悠体育会举办了时事照片展览。这以后，蒋介石访印展览等多个时事展览也先后举行。

1945年，联大民主运动得到扩大，“五四”当天上午的美术展览会也吸引了同学们。11月1日的校庆，在图书馆大阅览室里，大家挂起北大、清华、南开的旗帜，展出了三校在平津的校舍及从长沙到昆明的沿途照片。在南区十号教室，阳光美术社举行了木炭、水彩、钢笔和油画展览。在校内民主墙两边，挂满了各学生社团特地赶制的五光十色的十几种壁报。同学们在壁报上喊出：“人民用血和泪换来的权利，不是用来哺养内战的！”这样的壁报展览，在联大一直常见常新，八年间很少中断。

1946的校庆是在北平举行的。校友们以北大四院阅览室的三间房舍举办了极具规模的影展，涵盖了“云南风光”“学校风景”“联大生活”“一二·一惨案实录”等内容。每张图片前都围了很多观众，不过最拥挤的地方仍是“联大生活”和“一二·一惨案实录”两个板块。1947年11月2日，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复员同学又在清华大学举办了“联大史料展览会”。同年12月1日，北大、清华在京举办了“一二·一”运动史料展览。

以后，海内外的联大校友会也在不同时期举办了各类主题展览。由于这八年凝聚了师生们最怀念的家国母校情，联大始终是最为迷人的展览主题。

史料征辑的丰富展示轰动海内

联大到昆落定后，很快于1938年底1939年初与国立北平图书馆合组了中日战事史料征辑会并设于联大图书馆内。其中，属于中日文之资料，由联大图书馆担任；属于欧美方面之资料，由北平馆担任。整理工作则由联大历史社会学系拟定计划负责办理。到1939年底，征辑会收集到的抗战史料已初具规模，到了向校内外展示初步工作成果的时候了。于是，1940年1月3日上午9时至下午4时半，征辑会在联大图书馆内举行了首次公开展览。

展览共分三室，“敌寇的阴谋诡计，我军的悲壮事迹，都展陈于抗战史料展览会中”。一为中西文资料陈列室，展陈有关抗日战争的剪报、画报、壁报、书籍、杂志、中日关系年鉴等；二为敌伪资料陈列室，展陈敌伪在沦陷区之无耻文告、各伪组织之汉奸系统表、各伪组织之文献、伪钞及日寇军用钞、日寇面向世界之虚伪宣传品、敌伪欺骗宣传之文艺作品、敌寇反战传单等；三为图片陈列室，展陈我国城市及文化机关被毁照片、外国财产及教堂被毁照片、世界对我国同情援助之文件照片、海外宣传之文件照片。

其中，“最精彩最丰富的要算第三室了……在一本日本画报里，满载着敌人在沦陷区内作威作福的照片，其中有一幅是海南岛儿童列队欢迎‘皇军’登陆的数十小童手持日旗，整队站列看着‘皇军’走过，只要你稍加留意，即可看出那些小童都不是我们的同胞，而是日人的儿童，由此我们可以揭穿敌人欺骗世界的面目。”（敏英：《中日战争史料展览参观记》）

这次展览消息发布后，前往参观者络绎不绝。至当日下午3时，签名簿上已有6000余人签名纪念。八年后，中日战事史料征辑会的最终成果展览在北平图书馆举行，一时轰动海内。

“读书不忘救国”是联大师生的信条。联大师生有效利用展览这一有利工具，生动进行了抗战救亡动员。同时，也利用展览充分展示联大师生助力边疆开发的种种举措，振奋了抗战精神。

1940年寒假，为响应兵役宣传号召，推动春礼劳军运动，联大学生会经两周紧张筹备，于2月7日在昆中南院阅览室举行壁报、漫画及其他宣传品展览，发动全校学生参加兵役宣传和慰问出征军人家属工作。展览作品200余幅，均为各学生社团精心策划的集体佳作，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参观者极为踊跃。一日之内，报名参加兵役宣传者达500余人。

1941年暑假，在化学系曾昭抡教授带领下，联大10名同学组织了川康科学考察团。他们徒步旅行云南、四川、西康等地，沿途收集的材料极为丰富。经后期整理，计有马杏垣的旅途速写风俗木刻50余张，裘立群、陈泽汉拍摄的照片200余张，同时有考察团集体采集的矿物、标本、采风物品多种。为展示科考成果，1942年5月3日上午10时至下午5时在武成路华山小学礼堂、5月4日在联大图书馆举行西康文物展览会（并于此前出版特刊一本）。在联大的展览，还同期展出了地质系袁复礼教授考察西康一带收集到的矿物照片等，袁教授常以十几张照片，并成一张某一地区的全景，极为名贵。

1942年，西南联大边疆教育研究会，继在暑期举办尾则工作团后，又在路南县（今石林县）发起历时数月的彝区教育基金征集运动和路南圭山彝胞文物展览会。这两项工作其实是相互融合、交叉进行的。翌年3月29日下午2时，彝胞文物展览会在昆明如期举行。在观者如潮的展览中共展出边胞文字、典籍、衣物毛织品、乐器、玩物及农产品数百种，同时展出在路南拍摄的名胜照片数十帧，极富民族特色和趣味。展览中的部分物件还对外义卖，充作教育基金。这一时期，社会学系教授吴泽霖等也多次深入云南少数民族地区进行社会调查并收集少数民族文物，在清华大学昆明办事处进行了公开展览。

文学艺术在联大展览中最受关注

时任同济大学土木系主任陈士骅在《昆明偕舍弟避雨》一诗中说：“罢宴醉饮兴未阑，书画展览邀同观。”诗中回忆了他与弟弟、联大外文系学生陈士骏相约看书画展览的情景。

确实，联大不少师生之钟情于书画艺术，并不是个例。中文系教授沈从文在古玩摊流连时，不忘收集精美的艺术品。据汪曾祺回忆，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到很多土家族的挑花布，摆得一屋子，这间宿舍成了一个展览室，来看的人很多。以后，徐悲鸿、常书鸿等书画家的作品展览在昆明举行，联大同学都不忘前往观展怡情。

比起观看别处举办的展陈，联大师生自发组织的各类文艺展览，则更为吸引人。中文系讲师张清常后来回忆：“1940年秋，我和联大工学院的一些青年教师、学生组织了一个小管弦乐队。……我在1944年联大师院专修科初建的时候，也筹办了碑帖书画展览。”

1944年1月14日起，来自浙江嘉兴的联大教授唐兰及名画家朱振凡在昆明武成路云南省社会处大礼堂举办了书画展览。滇云名流陆崇仁及西南联大常委蒋梦麟、梅贻琦等也应邀参观预展和新闻发布会。为期三天的展览，共展陈了近300件书画作品。唐兰的《鹏鸟赋》《云从龙》《射虎图》等摹古珍品和朱振凡的《菊花堂幅》《寒禽舞雪小立图》等花鸟画，一时引为叹奇。唐兰的《鹏鸟赋》系用古文字写成，《云从龙》完全以甲骨文书就，《诗经集锦》取甲骨、钟鼎、楷、隶、行、草小品数十种字体且多为不经见者，《射虎图》则仿汉人笔法，均为至精至珍之善品。

这次展览轰动全昆明，前来向唐兰教授索要书法者络绎不绝。联大离滇前，1946年2月，应友人之请，唐兰教授选出所书精品百数十件，再次举办展览，其中有联大八教授合书屏和唐氏所书十六屏等，均极为珍贵。其他艺术门类的展览，还有由中国木刻研究会会员、西南联大学生熊秉明等举办的木刻展览等。

文学作品展览方面，联大师生也不示弱。除了冬青文艺社编有《冬青诗钞》《冬青散文钞》《冬青小说钞》等几种手抄本杂志陈列在联大图书馆阅览室外，1945年4月9日，联大新诗社成立一周年之际，在闻一多指导下，该社在联大新校舍北区经济系办公室对面一教室举办了“中国新诗集展览”，展陈诗作数十种。

联大期间，各种各样的展览还有很多。如1941年英国牛津大学捐赠图书的展览、中国访缅代表团到缅时获赠佛经的展览等。种类众多，主题各异的展览，增益了办学效果，贴近了地方实际，展示了中华文化，接轨了世界文明，博物观念深入人心。

联大教授陈梦家说：“在全世界中，没有一个国家比中国更有利于创设博物馆了。”1946年7月，沈从文在《世界晨报》发表的《一个理想的美术馆》一文中也畅想了他心目中的博物馆。在文章中，他这样说：“我们且假想这是五年后的一天。气候依然那么温和，天日云影依然那么美丽，昆明广播电台，正播送云南美术馆正式开幕的节目，向群众报告来到些什么人，某一馆有些什么特别陈列。我是被邀参加特别讲演，坐飞机从北平赶来的。”在进行了若干设想后，沈从文认为，理想中的博物馆，只要“对人类进步是合理的，对文化发扬是需要的，对多数人民是有益的，就终会有实现的一天”！

的确，办好中国人自己的博物馆，是西南联大不少师生共有的梦想。他们不仅为此创想，更为此孜孜奋力。唐兰、向达、傅斯年、沈从文、袁复礼、陈梦家、吴泽霖、陈达、冯文潜、宋伯胤等一批师生，都曾投身展览展陈，成为我国博物馆事业的先行者。

如今，博物馆事业大踏步发展的这一天早已实现。不仅云南美术馆已经屹立于昆明闹市，不断以各种专题展览在全国各地予以展陈的西南联大历史文化，也已由新建成的西南联大博物馆进行永久展示。在联大博物馆里，在我国众多的博物馆中，我们的民族精神必将焕发更大更持久的生机活力。

2022年5月15日于昆明

（作者系西南联大博物馆副馆长、《民国书刊上的西南联大记忆》丛书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