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孙俩来到洞脊旁,没有成熟的石榴果落了一地,爷爷捡个大的,掏空,插上一段细木棍,给孙子说:“红烟锅——来两口!”或者蚂蚁爬过土蜘蛛的家,爷爷捡一个皂荚树掉落的干刺,扎住土蜘蛛家指甲盖大的圆门,一开一合,喊着“佬佬盖盖,八佬哉,开门来——前门的鬼——后门的狼,咬住八佬不松口!”吓得主人不敢出来。还引不起孙子的兴趣,便摘一枝槐树叶条,把身上的叶子码脱聚集在顶叶处,细长的叶柄绕所有叶子转两圈扎成捆,捏着剩余的叶柄,晃悠着,哄孙子说:“看,鸟娃要飞了”!再不行,就把孙子放在石槽里坐旱船,孙子旱船也坐烦了,嫌屁股凉,要出来。爷孙俩便蒲瘫到麦场边的一堆高粱杆子上,怕孙子掉到院井里,坐在地上的爷爷用腿把孙子围圈住,双手麻利地就地取材,高粱杆眼镜做好了,孙子戴一个小的,爷爷戴一个大的,爷孙俩面面相觑,一老一少的笑声交缠在一起……引得路人笑叹:“老瓜子抱了个碎瓜子——一对瓜子!”

爷爷会高兴地说:“一对幸福的瓜子!”算是应答。

正说着,院井里传来儿媳妇的喊声:“大——饭好了——”

一家老少,除了碗端不稳的木犊娃,根据饭量大小一人一碗面——男劳力瓷老碗,女劳力中口瓷碗,娃娃一律打不碎的洋瓷碗。每人在东西南北墙根自寻个位置,蹲着吃;面在碗里,油盐辣子醋在碗底,冒着热气的面条上撒一撮香菜末儿或韭菜碎儿,用力搅,拌好,开吃;有眼色的媳妇给公公和男人端饭前,会顺手从厨房门口挂的干蒜辫子上拧一骨朵蒜,分给每人几瓣,公公是一家之主,很少开口表扬谁,男人接碗和蒜时会说:“今儿的面看起来粘得很么!”算是对媳妇的表扬,媳妇也笑着说:“干紧吃,吃完下地!”。一碗面十来筷子就解决了,吃完干的,再来半碗面汤,原汤化原食,再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干活到天黑也不会肚子饿。

男人们吃罢饭,套牛拉犁、运粪肥田、扛锄除草、磨镰割麦……等等这些地里的活,总召唤着人在家里闲不住;若是眼看着拿农具的村里人从门前路过,你会不好意思打招呼,更不想转身回去被老娘、媳妇当“懒汉”训说。春秋四季,只有刮风下雨、响雷闪电的日子,你才能理直气壮地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并不是坐着发呆。家里活计有大有小,不紧不慢,但一样也甩不了手:出圈,垫院、平场,淘井,编背篓,拧麻绳,加固门窗,修理农具……每一样都在等着你播弄,这只是一般庄稼人的活,能干的手艺人活更多。

男人有男人的活,女人有女人的活。农忙时女人和男人一样去地里挥䦆抡镰,晒太阳流汗。剩下的大多数日子,女人家门里外忙个不停:一年四季的蔬菜来自门前菜园,全家人的穿戴,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从种棉花到纺线、织布、剪裁、缝制整个流水线的工作,都要靠一家几个女人的手完成。还有所有粮食的晾晒、储藏,也是女人的活——小麦,玉米,高粱、菜籽、各色豆子,先在大太阳地里晒几天去了水分,接着在簸箕里扬,在筛子里旋,除杂去秕,才能颗粒归仓。除了这些能说出来的活计,还有更多的样数:侍奉公婆,教导子女,抱养猫狗,养鸡喂猪,清理庭院,采草药,掐野菜,缝香囊,做花馍,剪窗花,熬糖晒酱……遇上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迎来送往更是劳心劳力,手脚不歇……

一对对男女忙碌着,一家人的生活便殷实而有指望。

一家三代十几口组成一户,六百来户聚集在一起生产生活,便是一个村庄,树木簇拥着村子,郁郁葱葱。当此起彼伏的鸡叫声把黑夜叫醒,太阳便朦胧地颤动在黎明的树梢;村道旁一两头闲卧的牛羊,偶尔啼叫几声,声音飘到天上,变成淡淡的云朵;如水的月光地里,亢奋的狗叫,能把夜空的星星惊落……

千万个这样的村庄,被沟渠阡陌缀结在空旷平阔的原野上,像大地的衣裳,吐纳四季风雨,见证生命悲喜……(全文完)

2022年5月3日

作者简介:

王卫,女,陕西泾阳人,网名:木欣欣以向荣,现商洛学院供职。庸碌日月徜徉四季,于花最痴尤爱菊;好读天下书惟求怡情,时而写作懒于成文;朝坐商山看云起,暮眺丹水送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