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
  关于秦腔,先前知道的实在不多。我曾在陈忠实的《我的秦腔记忆》中,读到过他对秦腔饶有兴致、情感浓烈的描写,进而对秦腔有了一点最初印象;在央视春晚舞台上,听到过谭维维伙着一帮白褂子、红围巾的关中爷们儿,慷慨激昂地高唱华阴老腔,还以为那就是秦腔;更早以前,看过西影厂拍摄的戏曲片《卷席筒》。结果张冠李戴闹了笑话,人家那是河南曲剧,不是秦腔。
  一直以为,秦腔不过是西北地区田间地头土得掉渣的戏曲剧种,没有京剧的华美大气,缺少越剧的温柔婉约,也不及川剧的幽默生动,便也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对秦腔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可是,待真正听过秦腔后,我才知道,其实不然。
  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在剧场听秦腔,是一个深秋的晚上。我和满场观众静坐在台下,从头至尾,完完整整地观赏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演出全本大幕剧《周仁回府》。将近三个小时里,当那一阵阵高亢激越的唱腔回荡在舞台上空时,我心里止不住一阵阵热流涌动。
  没想到,秦腔这种艺术形式竟是这般的震撼人心,这样的触动情怀。
  《周仁回府》是秦腔传统剧目,也是秦腔的代表剧目。当晚,中国戏剧梅花奖三位得主同台献艺,把一个爱恨情仇、义薄云天的悲情故事,演绎得惊心动魄、感人至深。
  故事本身并不复杂,甚至有些老套。明朝嘉靖年间,奸相严嵩的干儿子严年垂涎朝官杜文学之妻的美貌,施计陷害杜文学,致其流放岭南。临行前,杜文学将妻托付给义弟周仁。严年许以高官厚禄,威逼周仁献嫂救兄。淫威之下,周仁之妻尽显烈女风范,假扮其嫂至严府欲诛杀严贼,周仁趁机携嫂连夜出逃。孰料,周妻杀奸不成,自戕身亡。后杜文学沉冤昭雪,重获朝廷重用,却误以为周仁害妻,对周仁怒责棍杖。幸得杜妻现身,痛说原委,真相终于大白。
  这样的一出苦戏,忠良与奸臣、信义与背叛、情爱与离散、生存与死亡,凡此种种,戏剧冲突强烈,人物个性鲜明,扣人心弦,精彩纷呈。
  对这出戏印象最深的,当是秦腔独有的极其暴烈的吼唱。戏中很多唱段真是吼得地动山摇、撕心裂肺,吼得酣畅淋漓、苍凉悲壮,吼得粗犷豪放、荡气回肠。那声嘶力竭中,满是丰富的韵味和魅力,真个是“吼得那巨灵劈华山,吼得那老龙出秦川,吼得那黄河拐了弯呐,太阳托出了个金盘盘”。
  全剧的高潮出现在第九场《哭墓》。周仁忠良仁义,为救义嫂免遭劫难,不惧严年威逼利诱,以妻子的舍生取义换得义嫂性命,终不负当初对义兄的承诺。然而,官复原职的义兄不明真相,叱责棍杖周仁。
  月明星稀,寒风怒号,周仁拖着伤痛之躯,满怀冤屈来到妻子墓前,向亡妻述说心中的不平,倾述无尽的思念。那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愤刚健的唱段,吼出了心头的冤屈、胸中的愤懑,那一声声吼唱,也吼出了我的两行清泪,悄然滚落……
  安坐在剧场舒适的座椅上,舞台上的场景变得有些模糊,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起多年前乘火车途经秦岭的情形。那时正是深冬,时近黄昏,疾驰的车窗外,峭壁陡崖、冷杉松林不断飞闪而过,让人觉得阵阵目眩。白雪覆盖的山岭绵延逶迤,时隐时现,在血红的落日余晖映照下,秦岭山川恢弘壮美,大气磅礴。
  听秦腔,也许最适合的场所不在剧场,而是秦岭脚下、八百里秦川的村头庄口,晒坝上人头攒动,老戏台张灯挂彩,枣木梆子惊天动地,高亢的吼唱激起山谷阵阵回响。那阵仗就如宋代俞文豹《吹剑录》所言:“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那该是何等的痛快、何等的酣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