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 钟朝宏/文

你有没有“选择困难症”?在做出一项选择之前,面对众多的备选项,你会不会因难以决断而备感焦虑?在买了一样东西之后,会不会因为没买另一样而后悔不已?如果是,先要恭喜你。因为这主要是一种富贵病,患者通常是富人。无须暴富,即可染病。

但既然是“症”,就要治。好消息是,此病可防可控可治。一位名叫巴里·施瓦茨的美国心理学教授,专门写了一本书,叫《选择的悖论》(下称“《悖论》”)。原著出版于2004年,中文译著出版于2013年。全书只有200页,不到20万字,读起来轻松愉快。英文副标题是“为什么少即是多”,看似跟我们国家朴素的道家思想一致,但来自心理学的理论和证据多得多,也更深刻。

此君1946年出生,1971年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获博士学位。之后,一直任职于宾夕法尼亚州斯沃斯摩尔学院。除《悖论》外,他还写了好几本畅销书。如,1994年的《生活的代价——市场自由如何腐蚀了生活中最好的东西》,2011年与K Sharpe合著的《实践的智慧——做正确事情的正确方式》。2009年,他还成为TED大会年度压轴演讲人,主题即《悖论》,其演讲视频可以在网上搜到。可见,他是一位既长期耕耘,又将学术与生活紧密相联的学者。

《悖论》基本属于积极心理学的范畴,这是近年来的一门“显学”。著名出版商Springer主办了一个刊物,就叫《幸福研究学刊(JHS)》,属于SSCI级别的权威期刊。巴里的论文就经常发表在JHS。多年前,泰勒·本·沙哈尔所著的《幸福的方法:哈佛大学最受欢迎的幸福课》,可谓风靡一时。近年来,有关幸福的好书更是层出不穷。“幸福指数”的国家间排名,也为人熟知。这种现象表明,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加快、变化加速、压力加大,需要找办法释放和化解不良情绪。而另一方面,关注幸福,也就是关注内在的精神世界,通常在吃饱穿暖之后才会更多。这可不是朝不保夕、疲于奔命的日子里能做的事。既有需要,又有条件,“幸福书”的供给自然就应运而生了。

懂心理学的经济学家

作为学术术语的“选择”,或者“决策”,看似是经济学主题。在人们的生活、工作和投资中,选择几乎无处不在。因此,以经济学范式解释世界,是长期以来的传统,以至于被人诟病为“经济学帝国主义”。比如,1992年诺奖得主加里·贝克尔(1930-2014),就著有《生活中的经济学》。

但是,心理学的清流也在潜滋暗长,但早期仅属于逆流。1978年诺奖得主赫伯特·西蒙(1916-2001)本身就是顶级心理学家。此人堪称通才、怪才,是个达·芬奇式的人物。在获得政治学博士学位后,他又参与了人工智能、计算机语言的研究,并于1975年获得了“图灵奖”。看他的简历,很容易让人“献上膝盖”。言归正传,他提出了“有限理性理论”,并认为决策应以“满意而非最大化”为标准。这也是《悖论》中提出的对策之一。

再后来,诺贝尔经济学奖2002年授予丹尼尔·卡尼曼(《悖论》的推荐人之一),2013年授予罗伯特·席勒、理查德·泰勒,标志着心理学与经济学融合的行为经济学、行为金融学逐步从支流发展为主流,还成为顶流。顺便提及,这些大咖们都有大作或新著,值得一读。

正因为上述背景,《悖论》的中译本才加了个副标题“用心理学解读人的经济行为”。不过,该书的推荐序标题《经济学家的错误假设》,似乎在最前面漏了两个字:“理性”或者“传统”。新近的经济学,已经在不断向心理学靠拢了。推荐序作者是清华大学心理学系的彭凯平教授。他“很能打”,也很“火”,出版了《吾心可鉴:澎湃的福流》等书,最近还出了不少有趣的科普小视频。

絮叨这些,既是《悖论》的背景,也可视为延伸阅读。接下来,再介绍其主要内容。如其所说,现代富裕社会的人们选择过多,却可能反而更不幸福。这意味着什么样的烦恼?为什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该书正是按此结构和顺序来展开的,我们也如此。

选择的烦恼是什么?

西方文化素以追求个人自由而闻名。许多美国人信奉“消费主义”。1976年诺奖得主、《自由选择》的作者,米尔顿·弗里德曼(1912-2006)是自由主义的旗手之一。但《悖论》一开始就提出,自由是“重担”,是“暴政”。作者列举了大量生活中的实例,表明选择的泛滥已经让人不堪重负。从超市选商品、电视选节目,到大学选课程、医疗选方案,再到择偶、生育,甚至相貌、性别这种本来纯属天生的东西,你都可以选择!很自由的那种!

但是,选择不仅是权利,也是一种责任。选择总是需要信息,需要关注。而信息的搜集与加工需要精力、时间和成本,它们总是有限的。据心理学研究,人的意志力也是会消耗的,需要不时 “充电”。所以,选择并不容易,也不免费。诸多心理效应会使你的选择扭曲,而未必明智或理性。这包括前述大咖们发现或提出的峰终定律、锚定与框架效应、可获性偏差、前景理论、禀赋效应、沉没成本,等等。《悖论》第三章仅有简略概括,但读者可以“选择”进一步阅读。

人们常说,艺术源自生活。其实,人文社会科学也一样紧贴生活。学者精细的研究和思考,印证了一些“聪明人”从实践中悟出的道理。硅谷投资人、《见识》等多本畅销书作者吴军先生曾经谈到,哪怕组织一场团建,也不要给员工太多选项。以前,我只是“不明觉厉”。这下,豁然开朗。

为什么选择过多的烦恼如此奇怪?作者没有展开,“悖论”一词足以吸引眼球。因为它反直觉、反经验、反常识,才更需要静下心来,仔细探究。而这些反常,其实源于时代的大变化。而且,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变。缺衣少食,对于许多国家和地区来说,已逐步绝迹。衣食无忧,才是常态。且不说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所取得进步的经典概括,也不说中国在“十九大”报告中所说的“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你只需要看看身边,就能感受到这些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物质上的日益富足。

如果还不信,不妨看看《理性乐观派》。这本书用非常翔实的数据表明,在人类历史上,无论物质方面的粮食、能源、运输等,还是直接事关幸福的寿命、收入、闲暇等,都在不断改进。所以,今天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而将来,还会更好。

所谓选择的烦恼,是社会进步的副作用而已。在物质如此富足之后,人类却还没有准备好。用术语来说,这叫“进化时滞”。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肥胖症”。在数以百万年计的进化过程中,非洲大草原的人类祖先经常饿肚子。于是,“有吃的就尽量吃”是基本生存法则,因为不知道明天和饥饿哪个更先到来。四川有一句方言,“有吃一顿怂、没吃刮米桶”,“怂”是指狼吞虎咽。这话就是教育我们要延迟满足,要匀着点。其实,吃货们不用太自责,那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本能而已。它在生理上影响我们的肠胃与神经系统,在心理上影响我们的情绪与认知。但到了现代,你随时可以进食。即使没有冰箱,还有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这时,考虑到肥胖不利于健康,要控制自己别多吃,才是新形势下的新麻烦。这种困境,还可以在《进化心理学》中看到许多证据和深入分析。近年来的神经科学,对此也有许多新发现,可参见《贪婪的多巴胺》《寻找爽点》。

对此,经济学家并不是无知无觉,甚至不是后知后觉。早在1974年,理查德·伊斯特林就发现,虽然在一国之内,富人比穷人更幸福,但在国家之间,富国的国民并不比穷国的国民更幸福。这被称为“伊斯特林悖论”。是不是与选择的悖论有些异曲同工?倘若真的如此,大家都安贫乐道,清心寡欲,既不仇富,也不奋斗,就天下太平了吗?不过,2008年美国的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发表了两篇论文,其结论是:这个悖论并不存在;经济发展与主观幸福感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就平均、整体和普遍而言,更富确实更幸福。反之,无论被一些人传为净土、天国般的不丹,还是《低欲望社会》中描述的日本,都不是“理想国”。如果非要二选一,富裕的不幸总是好过贫穷的不幸。只不过,富裕而节制,你可以更加幸福。

为什么选择让你烦恼?

在更细节的层面上,《悖论》逐一分析了选择过多带来烦恼的6种心理或社会机制,各有一章。这能让我们知其所以然,也就能明白应对之策。

一是自主权。选择意味着自主,意味着控制感。对自己和环境没有控制能力,面对不确定性,我们会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还会出现“习得性无助”。这个词可能是最接近“躺平”的一个术语,最早由美国心理学会前主席、畅销书《真实的幸福》的作者、“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塞利格曼提出。他也是《悖论》的推荐人。但是,太任性、太“放飞自我”,也未必快乐。反而,自我约束、自律、自控,遵守自定的各种规则,却可以提高生活满意度。换言之,纵欲是本能,但欲壑难填,故而节制是美德。过去因匮乏而不得不节俭,今天因自律而节制。

二是机会成本。选择A就是放弃B。鱼和熊掌经常不可兼得。谁说“成年人不做选择”?在反复权衡之间,你会心累、烦躁,还可能会推迟选择,成为“拖延症患者”。因此,限制选项,为自己的多种互相冲突的偏好确定优先级或权重,并尽量做出不可逆的选择,大有帮助。

三是后悔。选择越多,越易后悔。后悔程度高的人,显然不开心,要不怎么有“剁手党”呢?为了规避后悔,我们会一味求稳而坐失良机。后悔还导致“沉没成本效应”,即由于受到过去发生的、无法改变的成本的影响,而做出错误的决策。但世间难买后悔药,我们需要忘掉过去。“要是当初……该多好”,是一种“上行反事实思维”。有时,你需要想想“幸好当初”,即“下行”。

四是适应。“芝兰之室,久闻而不知其香”。快乐也是如此,激情总是会衰退。永不知足,有时是探索、创新的动力,有时却让我们像滚轮上的仓鼠,原地踏步的跑步机,徒劳无功。意识到这一点,先可以降低预期,再可以对自己强调:珍惜拥有,活在当下;驻足片刻闻花香。

五是比较。群居的人类,必然有社会比较。明确了支配与服从关系的等级制,能够让社会有序而稳定。人们热衷于一些作为“身份象征”的奢侈品,即“地位商品”,正是源于比较。但是,不停攀比和追逐地位,却让你的“快乐原点”,即参照物、锚定点不断提高。到力竭而不可得的时候,就会郁闷、沮丧,或者变得虚荣、浮夸,买一堆本不需要的、性价比不高的商品,甚至假名牌、“高仿品”。由此而言,缩小贫富差距的“共同富裕”政策,确有重大意义。有关贫富悬殊的现象及其恶果,《公平之怒》一书有全面的分析,2001年诺奖得主约瑟夫·施蒂格利茨在《美国真相》中也有精彩评论。

所以,少一点“人比人”,就不会“气死人”。爬梯子或者排队的时候,往上、往前看让人着急,往下、往后看就开心了。非要“比上不足”,也别忘了见贤思齐。不求“任我行”,只愿“任贤齐”。如果“齐不了”,那就做好自己,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西蒙也好,马斯克也好,苏炳添、谷爱凌也好,谁能比呢?不自量力,找抽。教育家也说,不要老提“别人家的孩子”。况且,天才也有孤独与痛楚。还是拥抱平凡的自己吧。

六是幸福。本来,“追求幸福”是托马斯·杰斐逊写在《独立宣言》中的三大权利之一,与生命、自由相提并论。但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多。如果求而不得,不妨按马丁·塞利格曼的忠告,把失败归因于短暂的、具体的、外部的因素,而把成功归因于长期的、笼统的、个人的因素。

我们可以怎么办?

《悖论》为读者提供了做出明智选择的11个锦囊。其中的大部分,前文已有述及。这里,仅简单概括、分组和阐释。面对过多的选择,你可以:“重点做重要的选择”,即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不做“捡拾者”,即别理推销;做一个满足者而不是最大化者,控制过高的期望;忽视“沉没”的机会成本,不后悔,不攀比;破釜沉舟、自断后路,做不可逆的选择,而不要“看着碗里,想着锅里”;感恩于小事;为“适应”做好心理准备;将受限的选择视为解放而非束缚。一言以蔽之,知足常乐。其实,这些年流行的“断舍离”“慢生活”或“极简主义”,正是一剂良药。

这些真知灼见,也可运用于证券投资。在听说有人赚大钱的时候,你的“羡慕嫉妒恨”不就是攀比吗?眼见着没买的股票在狂涨,或者买入的股票在暴跌,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可后悔有什么用呢?不如痛定思痛,多向自己“开炮”,反省教训,下次就能聪明点。

再以合理期望为例。总有人希望在股市上一夜暴富。但杰里米˙西格尔在《投资者的未来》一书中谈到,在美国长达百年的股市发展中,年化的投资回报率只有6%-7%。你不是巴菲特,不必对自己“太狠”。

更何况,巴菲特还在一次大学演讲中说道,只要用打卡纸将一生的投资次数限制在20次之内,你的投资业绩就会大幅提升。价值投资者常说的“能力圈”,或者“不熟不做”,看似画地为牢,自我设限,实则是基于自知之明的自律。

最后,再提醒朋友们,选择过多的烦恼不是每个人都有。有钱人,不能太“凡尔赛”。

(作者分别任职于乐山正源会计师事务所、电子科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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