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周春健,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四书学、诗经学、文献学研究,发表论文80余篇,著有《元代四书学研究》《诗经讲义稿》等。

摘 要:《大学》《中庸》原本是《礼记》中的两篇,唐、宋以来尤其是南宋朱熹结集为《四书》并精心结撰《章句集注》之后,其学术地位逐渐提升。元仁宗延祐年间恢复科举,科目程式规定先考朱子《四书》,四书学地位逐渐超越传统的五经学。在目录学著作中,《大学》《中庸》二篇也从过去的隶属于经部“礼类”,渐而归入“四书类”,这在明代尤其明显。但在清初,以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和朱彝尊《经义考》为代表的目录书,又与明代大异,不仅将《大学》《中庸》“黜还戴《记》”,而且怀疑其为“伪书”,很大程度上颠覆了二篇的经典地位。这一学术现象,与清代初年推崇汉学与批判明学的学术风气有直接关联。 关键词:《大学》,《中庸》,四书学,五经学,汉宋兼采,清初

《大学》《中庸》是《四书》中的重要两部,在朱子四书学体系当中,这两部书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尤其是《大学》,钱穆先生(1895-1990)说:“《大学》乃宋明六百年理学家发论依据之中心。”[2]从读书方法来讲,朱子主张首先读《大学》,最后读《中庸》,次序不可紊乱,所谓:“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3]朱子认为只有如此,才可把握《四书》精义。

其实严格说来,这两部又算不上是真正的“书”,二者原本是小戴《礼记》中的两篇礼学文章。《大学》是《礼记》的第42篇,《中庸》是《礼记》的第31篇,原本主要随着《五经》系统中的《礼记》而流传,未曾独立单行。一般认为,《中庸》一篇大概从南朝宋代开始从《礼记》当中抽出单行[4],而《大学》一篇在中唐以后随着韩愈(768-824)、李翱(772-841)的提倡亦开始单行。至于宋代,随着理学的兴起,《大学》《中庸》二篇越来越受到重视。

在司马光(1019-1086)、张载(1020-1077)、程颢(1032-1085)、程颐(1033-1107)等理学家的推动之下,尤其到了南宋大儒朱熹(1130-1200)那里,倾其毕生主要精力,为《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撰作《章句》《集注》,并于淳熙九年(1182)将四书合为一集刻于婺州,思想史上的“四书”之名首次出现,这也意味着朱子四书学的正式创立[5]。

宋代以降,中国学术可以说是进入了“四书”时代。尤其是朱子四书学创立之后,《四书》更是在学术与社会各领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其深度广度,都要超过汉唐的《五经》。就《大学》《中庸》二篇而言,由于之前属于“五经学”体系,在中国古典社会后期流传时,自然会遇到作为主流的“四书学”体系与作为传统的“五经学”体系之间的张力。这一张力,可以通过二书在目录学著作中的类目设置体现出来,这在清初表现得尤为明显。讨论这一问题,既可以使我们了解目录学与学术史之间的密切关联,更可以使我们明晓近世以来“四书学”与“五经学”两大学术系统的浮沉消长,因而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义。

一、宋代以来目录书中的《学》《庸》类目设置

虽然朱子早在宋孝宗淳熙年间已将《四书》汇编在一起,但在朱子生前,其学并未受到官方的认可,甚至在“庆元党禁”中遭受严厉打击。直到二十多年后的理宗即位,于宝庆三年(1227)称:“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6]并特赠朱熹“太师”,追封为“信国公”,情况才逐渐好转起来。这一情形在目录学著作中有所反映。

1.宋代目录书与《学》《庸》类目设置

宋代的目录书,开始收录关于《学》《论》《孟》《庸》四书研究的相关著述,朱子的诸种著作也多有收录。当然,最初并无“四书”之类目设置,《学》《论》《孟》《庸》四书,往往分散到几个相关类目当中。

南宋目录学家陈振孙(1179-1261)在《直斋书录解题》中,曾于卷三专设“语孟类”,收录《论语》《孟子》相关图书,其中即有朱子的《语孟集义》二十四卷、《论语集注》十卷、《孟子集注》十四卷、《论语或问》十卷、《孟子或问》十四卷五种。而《四书》中关于《大学》《中庸》二书的著述,则归入卷二“礼类”,包含朱子所撰《大学章句》一卷、《或问》二卷、《中庸章句》一卷、《或问》二卷、《中庸辑略》一卷五种。

需要注意,陈氏于“礼类”,并未说明《学》《庸》之归类缘由,大概是沿遵《五经》传统。虽然在“语孟类”对于朱子《论孟集注》评价甚高,称:“大略本程氏学,通取注疏、古今诸儒之说,间复断以己见。晦翁生平讲解,此为第一,所谓毫发无遗憾者矣。”[7]但对于“语孟类”之设置缘由,并未提及朱子四书之学,而是称:

前志《孟子》本列于儒家,然赵岐固尝以为则象《论语》矣。自韩文公称孔子传之孟轲,轲死不得其传,天下学者咸曰“孔孟”。孟子之书,固非荀、扬以降所可同日语也。今国家设科取士,《语》《孟》并列为经,而程氏诸儒训解二书常相表里,故今合为一类。[8]

可见,陈氏之所以设置“语孟类”,主要是因为宋代科举考试以《语》《孟》为经书,且二程多有说解,与朱子四书学尚无直接关联。换句话说,南宋朱子学的地位并不彰显。

宋末元初文献学家马端临(1254-1323)于《文献通考》中专立《经籍考》,吸纳了陈氏《直斋书录解题》的许多成果。对于《学》《论》《孟》《庸》四书的处置方式,与陈氏基本相同。《学》《庸》二篇相关书籍归入“礼类”(卷一八一),《论》《孟》二经相关者,则分别立为“论语类”和“孟子类”(卷一八四)。并且在“礼类”和“论语类”、“孟子类”的设置缘由中,亦未提及朱子四书学。

这表明,南宋迄于元初,朱子四书学的学术地位尚远不及后世,目录学家也尚未将“四书”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学术整体来看待,《学》《庸》二篇一直归属于“五经学”体系。

2.元代目录书与《学》《庸》类目设置

朱子四书学官方地位的大幅提升,开始于元仁宗时期的恢复科举。四库馆臣称:

《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祐复科举始,古来无是名也。[9]

元仁宗于皇庆二年(1313)颁布诏令,规定科举取士首试《四书》,再试《五经》;《四书》以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为基本依据,《五经》诸书,也均属程朱一派[10]。这一规定及具体施行,实现了四书学官学地位的制度化,并使元代学术发生了明显的四书学转向[11]。自此,学者逐渐视《四书》为一个有机学术整体,并逐渐确立起不同于“五经学”的“四书学”观念。体现在著作方面,有元一代共涌现出四书类著述290余种,其中“四书合刻总义类”172种、“论语类”30种、“孟子类”23种、“大学类”37种、“中庸类”28种。[12]就《大学》《中庸》而言,学者逐渐将其从“五经学”体系中抽离出来,而将其放置到“四书学”体系中考察研究。这是学术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

不过,编集一代或通代图书的目录书,在通过类目设置和收录图书来反映学术变化方面,通常是滞后的。因此,虽然朱子四书学“悬为令甲”在元代中期已成事实,但考察整个元代的目录学著作,尚未得见专门为“四书类”立目者(清代有卢文弨、钱大昕等补《元史艺文志》数种,一定程度上又难免受到清代学术观念的影响)。成书于元顺帝至正五年(1345)的《宋史·艺文志》,经部单立“论语类”,《孟子》入“子部儒家类”,《大学》《中庸》仍然入经部“礼类”。

3.明代目录书与《学》《庸》类目设置

至于明代,程朱理学地位更加稳固,加之明代科举对于《四书》的不断加强(比如永乐年间编纂《四书大全》并作为考试的基本依据),元代以来朱子四书学学术地位的提升,也逐渐在明代目录学著作中体现出来。明代的目录书,多将《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分别立类,并开始专门设立一类——“四书类”,这是此前未有的类目。在此情形下,《大学》《中庸》逐渐从“礼类”中抽离出来,归入“四书类”。

从《学》《庸》类目设置的具体方式来看,又分如下三种情况:

第一,设立“四书”一类,既收录《四书》合刻总义之书,又收录《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单经之书,《学》《庸》包含于《四书》当中。比如明英宗正统六年(1441)由大学士杨士奇(1366-1444)主持编纂的《文渊阁书目》四卷,以“天、地、玄、黄”等千字文为序排定图书。“天、地、玄”三部设“易、书、诗、春秋、周礼、仪礼、礼记、礼书、乐书、诸经总类”诸类,“黄”部则设“四书、性理、经济”诸类。其中“四书类”收书70余种,《学》《庸》之书皆入“四书”,“礼记类”不再收录。

这中间,较为特殊的是陈第(1541-1617)于明神宗万历年间编纂的《世善堂藏书目录》二卷。此书单设“四书类”,收录《大学》之书13种、《中庸》之书11种、《论语》之书8种、《孟子》之书6种、《四书》总编之书14种,计52种。但全书分为“经类、四书类、诸子百家类、史类、集类、各家”六大类,以“四书类”与“五经类”相并列。这与《明史·艺文志》将“诸经类”“四书类”皆归“经部”略有不同,意味着在编者心目中,“四书学”可与传统“五经学”分庭抗礼,成为与其并列的一类。

第二,于“经部”,既设“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之类,又设“四书”一类。如明人赵琦美(1563-1624)所编《脉望馆书目》,于“经书”一类下,收“大学”书9种、“中庸”书5种、“论语”书6种、“孟子”书4种,又收“四书”总义书6种。

第三,于“经部”,仅设“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之类,未专设“四书类”。比如明人高儒于嘉靖十九年(1540)编成的《百川书志》二十卷,将“学、庸、论、孟”四类次于“易、书、诗、礼、春秋”五类之后,而将原来以“四书”命名者(如朱子之《四书章句集注》)分别隶属于“学、庸、论、孟”各类之下。

需要指出,第二、第三两种情形,《大学》《中庸》相关书籍皆专门立目,虽然未隶属于“四书类”(或未设置“四书类”),但很明显,编者均视《学》《庸》为《四书》中之单经,而非《礼记》中之单篇。

统观宋代以来目录书对于《大学》《中庸》二书的类目设置,我们可以明显看出:随着朱子四书学的影响越来越大,《大学》《中庸》之单经研究著述越来越多;先是依附于传统的“礼记”类目中,后来则逐渐从“礼类”抽离出来,归附“四书”。

元代科举以来尤其是到了明代,《大学》《中庸》在很大程度上不再被人们视为传统“五经学”的组成部分,而逐渐成为后来居上的“四书学”的专属[13]。甚至在通行的《礼记》注本中,《学》《庸》两篇文字也只留存目,具体内容要求去参看《四书集注》。

比如元人陈澔(1260-1341)撰有《礼记集说》,于“《中庸》第三十一”之下作注云:“朱子《章句》。《大学》、《中庸》已列《四书》,故不具载。”[14]于“《大学》第四十二”之下,也仅注明:“朱子《章句》。”明永乐年间纂修而成的《礼记大全》,也作了类似处置,可见《四书》尤其是《四书集注》对传统经学的巨大影响。

这一情形到了清代初年,发生了重要变化,关于《大学》《中庸》二书的性质与归属,也产生了激烈争论,体现出清初学术不同于明代的新特征。

二、从《千顷堂》到《明史·艺文志》

从目录学史的角度讲,清初有两部私家目录具有特殊价值,产生了重要影响。一部是黄虞稷(1629-1691)编纂的《千顷堂书目》三十二卷(以下简称《千顷堂》),一部是朱彝尊(1629-1709)编纂的《经义考》三百卷。前者创立著录一代图书之体例,后者则是古代最著名的经学专科目录,二者又都与成书于康、雍时期的史志目录《明史·艺文志》有直接关联。《千顷堂》和《经义考》对于《大学》《中庸》类书籍的设置,均与有明一代主流方式有很大差别。曾经取材于二书、成书时间稍晚的《明史·艺文志》,在《学》《庸》类目设置上却又发生朝向明代的回转。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学术现象。

1.《千顷堂》:以《学》《庸》入“礼类”

黄虞稷,字俞邰,泉州晋江(今福建泉州)人。其父黄居中曾于万历年间任国子监丞,后移居金陵(今江苏南京),家马路街,构“千顷斋”以藏书。居中在世时,即就自家藏书编成《千顷斋藏书目录》六卷。后虞稷在此基础上多所增补,乃成《千顷堂书目》三十二卷。康熙十八年(1679),黄虞稷经内阁学士徐元文举荐参与纂修《明史》,主要负责“列传”和“艺文”,乃在《千顷堂书目》基础上再作增损,而成《明史·艺文志稿》[15]。后又经多人删削调整,才有今日得见之《明史·艺文志》。

不过,作为《明史·艺文志》源头的《千顷堂书目》,在对《大学》《中庸》二类图书的类目设置上,却有绝大不同。我们先来看《千顷堂》。

《千顷堂》以经、史、子、集四部立目,经部共分十一类,分别为:易类、书类、诗类、三礼类、春秋类、孝经类、论语类、孟子类、经解类、四书类、小学类。其中与“四书”相关各书之收录情况列表如下:

由上表可知,《论语》《孟子》及《四书》之类目设置,乃是延续了明代以来单独立目的传统;而《大学》《中庸》相关图书之数量虽然颇大,却均归入“三礼类”;既未单独立目,也未归入“四书类”。这与明代以来将《学》《庸》归入“四书”的做法很不一样。

乾隆间修成的《四库总目》对于《千顷堂》的这一处理方式提出了批评,称:

“经部”分十一门,既以“四书”为一类,又以“论语”“孟子”各为一类,又以说《大学》《中庸》者入于“三礼类”中,盖欲略存古例,用意颇深。然明人所说《大学》《中庸》,皆为《四书》而解,非为《礼记》而解。即《论语》《孟子》,亦因《四书》而说,非若古人之别为一经,专门授受。其分合殊为不当。[17]

四库馆臣认为黄虞稷将《大学》《中庸》二类图书入于“三礼类”,属于“分合殊为不当”,这应当是站在目录书应当客观反映学术史的角度上来说的。在馆臣看来,至少自明代以来,《大学》《中庸》“皆为《四书》而解,非为《礼记》而解”,甚至包括《论语》《孟子》二书在内,“亦因《四书》而说,非若古人之别为一经,专门授受”。换言之,明代以来对于《大学》《中庸》的解说不再是“五经学”而是“四书学”;对于《论语》《孟子》的解说也早已不再是先秦的“子学”和汉、唐至宋以来的“经学”,而变成了“四书学”。因此,《大学》《中庸》应当归“四书类”而不当归“三礼类”。

那么,黄虞稷是否未曾意识到这一学术大格局的转换呢?似乎不能这样说。他在编纂《千顷堂》的时候,不仅注意到元、明以来四书学从科举、学术等诸领域超越五经学的事实,也在实际收录图书的过程中,将反映明代学术特点的重要著述都收录到《千顷堂》中。比如于“四书类”便首列明成祖永乐年间编成的《四书大全》三十六卷,并作小注云:

永乐十二年十一月,谕胡广、杨荣、金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要至当之言,增附于下。”命广等总其事。仍命举朝臣及在外文学者同纂修,开馆于东华门外,命光禄寺给酒馔。十三年九月书成,命礼部刊刻。十五年正月,颁于六部及两京国子监、天下郡县学,赐纂修官钞币有差。[18]

于“五经”,也在各类显著位置收录了《周易传义大全》《书传大全》《诗集传大全》《礼记集说大全》《春秋集传大全》等五部《大全》。而《四书五经大全》在永乐后,成为有明一代科举考试的重要文本依据,对整个明代学术也产生了重大影响。这表明,黄虞稷对于明代学术变迁之大势是相当了解的。

如此说来,《千顷堂》对于《大学》《中庸》的类目设置以及图书归属,确乎可能如四库馆臣所说是“欲略存古例,用意颇深”,而这又可能与清初学者对于《学》《庸》二书的认识发生了重大变化有关(详下节)。

2.《明史·艺文志》:以《学》《庸》入“四书类”

据王重民先生考证,黄虞稷大概花费十年时间,在《千顷堂书目》基础上编纂而成《明史艺文志稿》,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呈交给《明史》总裁官徐乾学(1631-1694)。其后,黄虞稷便离开明史馆,随徐乾学去修《清一统志》。康熙三十三年(1694)后,《明史》之纂修工作由王鸿绪(1645-1723)、张玉书(1642-1711)、陈廷敬(1638-1712)分担起来。王鸿绪曾在黄虞稷原稿基础上加以增损,而成《明史稿·艺文志》,王氏所做工作主要有三点:

1.把宋、辽、金、元人四朝的艺文都删去。

2.把明人著作中“卷数莫考”、书不甚著者也都删去。

3.也作了一些小小的增补工作,如经部的易、诗、书三类都依《经义考》作了补充或改正。[19]

今本《明史·艺文志》,则是雍正、乾隆年间由张廷玉(1672-1755)领衔编修而成的,所用底稿,正是“王鸿绪就黄虞稷《明史艺文志稿》改编成的《明史稿·艺文志》”[20]。如此辗转下来,《明史·艺文志》对于图书的分类,与《千顷堂》已有很大不同,应当说已经是两部不同的著作了。

《明史·艺文志》以经、史、子、集四部立目,经部分为十类,分别为:一曰“易类”,二曰“书类”,三曰“诗类”,四曰“礼类”,五曰“乐类”,六曰“春秋类”,七曰“孝经类”,八曰“诸经类”,九曰“四书类”,十曰“小学类”。与《千顷堂》不同的是,“礼类”仅收《礼记》总义及其他单篇如《月令》《檀弓》等,而不收《大学》《中庸》。而于“诸经类”下单设“四书类”,收书59部、712卷,既包括《四书》总义诸书,也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之单经。

《明史》何以如此调整对于《大学》《中庸》之书的类目归属,目前尚无法找到直接的文献证据。但我们可以通过《艺文志》序文和《选举志》中相关规定,或许可以作出一定推论。《艺文志》序文较为简洁,言艺文之处置,乃远绍晋人荀勖《中经新簿》以来之四部分类法,并批评万历中焦竑所撰《国史经籍志》“赝书错列,徒滋讹舛”[21],而《国史经籍志》便是将《大学》《中庸》归入“礼类”。值得注意的是,《选举志》规定了明代科举考试的科目定制,称:

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四书》主朱子《集注》,《易》主程《传》、朱子《本义》,《书》主蔡氏《传》及古注疏,《诗》主朱子《集传》,《春秋》主左氏、公羊、穀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主古注疏。永乐间,颁《四书五经大全》,废注疏不用。其后,《春秋》亦不用张洽《传》,《礼记》止用陈澔《集说》。[22]

科举作为国家“抡才大典”[23],对于社会风气及士子读书撰著,都有莫大影响。明代科举主要试“八股文”,又称“四书文”,题目主要从《四书》中拟定,便体现出整个社会的浓重四书学风气。在此背景下,视《学》《庸》《论》《孟》为一体,将《学》《庸》归入《四书》而不归《礼记》,便是可以理解的了。

虽然《明史》纂成于清初,但毕竟是要反映有明一代之整体实际,出现对《学》《庸》类目归属的调整,也体现了一种求实的史学精神。四库馆臣也对《明史·艺文志》的学术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它可以作为考察明代学术的重要依据:

每类之末,各附以宋、金、元人之书,既不赅备,又不及于五代以前,其体例特异,亦不可解。然焦竑《国史经籍志》既诞妄不足为凭,傅维鳞《明书经籍志》、尤侗《明史·艺文志稿》,尤冗杂无绪。考明一代著作者,终以是书为可据。所以钦定《明史·艺文志》颇采录之,略其舛驳而取其赅赡可也。[24]

三、从《经义考》到《四库总目》

从目录书“略存古例”的角度讲,与黄虞稷为同时代人的朱彝尊所撰之《经义考》三百卷,也是一典型例证。此书不仅为《明史·艺文志》取材,也是乾隆年间编成的《四库全书总目》的重要取资之一。

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浙江秀水(今浙江嘉兴)人,明朝大学士朱国祚曾孙。生有异禀,过目成诵。康熙十八年(1679)年,以布衣举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与修《明史》。又曾典江南乡试,入直南书房。后遭弹劾降职,数年复原官后乞归还里,卒年八十一。竹垞博洽多闻,通晓诸经,于晚年编成《经义考》巨帙,又有《曝书亭集》八十卷等。民国徐世昌(1855-1939)《清儒学案》曾为其专立“竹垞学案”。

《经义考》共著录历代经学著述8400余种,是一部集大成式的经学专科目录。朱彝尊在书中将历代经学著述分为两大部分:一是“十四经”,分别是作为主体的“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乐、春秋、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群经、四书”等十四类;一是作为附录的“逸经、毖纬、拟经、家学、承师、宣讲、立学、刊石、书壁、镂板、著录、通说”等十二类。每一书下,又分“存”“佚”“阙”“未见”四门标注。于每一种书,竹垞广为搜罗序跋题记及前代目录书提要等文献,资料极为富赡。观此书,“上下二千年间,元元本本,使传经源委一一可稽,亦可以云详赡矣”[25],诚可谓“使穷经之士一览而知所考焉,洋洋乎大观哉”[26]!

《经义考》对《四书》相关书籍的处置,列表如下:

由上表可知,朱彝尊在对包括《大学》《中庸》在内的四书类书籍的类目归置上,与黄虞稷《千顷堂》完全一致。事实上,朱彝尊生前与黄虞稷实有学术往来,在《经义考》中朱氏也引用黄氏论说三四百处。这表明,朱彝尊对于《大学》《中庸》的处置方式,显然受到了黄虞稷的直接影响。

如同对待黄虞稷《千顷堂》一样,对于《经义考》的这样一种处理方式,四库馆臣其实并不赞同。《四库总目》将“经部”分为“易类、书类、诗类、礼类、春秋类、孝经类、五经总义类、四书类、乐类、小学类”等十类,而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及《四书》总义之相关图书悉归“四书类”,并在“四书类”案语中特别说明:

《论语》《孟子》,旧各为帙。《大学》《中庸》,旧《礼记》之二篇。其编为《四书》,自宋淳熙始。其悬为令甲,则自元延祐复科举始,古来无是名也。然二戴所录《曲礼》《檀弓》诸篇,非一人之书,迨立名曰《礼记》,《礼记》遂为一家。即王逸所录屈原、宋玉诸篇,《汉志》均谓之“赋”,迨立名曰“楚词”,“楚词”亦遂为一家。元丘葵《周礼补亡序》称圣朝以“六经”取士,则当时固以《四书》为一经。前创后因,久则为律,是固难以一说拘矣。今从《明史·艺文志》例,别立《四书》一门,亦所谓礼以义起也。朱彝尊《经义考》于《四书》之前仍立《论语》《孟子》二类,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凡说《大学》《中庸》者,皆附于“礼类”,盖欲以不去饩羊,略存古义。然朱子书行五百载矣,赵岐、何晏以下,古籍存者寥寥。梁武帝《义疏》以下,且散佚并尽。元、明以来之所解,皆自《四书》分出者耳。[27]

在这里,四库馆臣简要梳理了“四书”一目的历史沿革。在馆臣看来,自元延祐复科举以来,“四书学”逐渐成为学术主流,以至元人视《四书》为“一经”,可与传统的《易》《书》《诗》《礼》《春秋》五经并列而称“六经”。这一学术情势,在目录学著作中得到反映,便是自《明史·艺文志》以来的“别立《四书》一门”。这属于“礼以义起”,符合学术发展的实际。而《千顷堂》《经义考》依然将《大学》《中庸》附于“礼类”,乃是由于“欲以不去饩羊,略存古义”,是学者的有意为之。而这有意为之的背后,便是清初对汉学的推崇和对明代学术的反思批判风气。

在谈到《经义考》的编纂缘由时,朱彝尊曾言:

见近日谭经者,局守一家之言,先儒遗编,失传者十九,因仿鄱阳马氏《经籍考》而推广之,自周迄今,各疏其大略。微言虽绝,大义间存。编成《经义考》三百卷,分存、佚、阙、未见四门,于十四经外,附以逸经、毖纬、拟经、家学、承师、宣讲、立学、刊石、书壁、镂板、著录,而以通说终焉。[28]

竹垞所谓“近日谭经者,局守一家之言”,应当即指明代永乐以来,于科举考试中唯以《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三部《大全》为依据,导致学者皆株守程朱一派之说,无法通过“兼用古注疏”而通晓汉唐经说[29],于是依照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而作此书。作为清代考据学奠基人物的顾炎武(1613-1682)也曾对三部《大全》有严厉批评,认为“自八股行而古学弃,《大全》出而经说亡”[30],这是清代初年的一种普遍认识。

朱彝尊曾明确提倡复兴经学,认为经学可以包含理学,而理学不可统经学,他说:

六经者,治世之大法,致君尧舜之术不外是焉。学者从而修明之,传心之要,会极之理,范围曲成之道,未尝不备。故儒林足以包道学,道学不可以统儒林。夫多文之谓儒,特立之谓儒,以道得民之谓儒,区别古今之谓儒,通天地人之谓儒。儒之为义大矣!非有逊让于道学也。[31]

从这一点上说,竹垞此论与顾亭林著名的“经学即理学”的观念正相呼应,这代表了清朝初年对于明学的反动和对于经学的提倡。在这一学术背景之下,黄虞稷、朱彝尊诸人将本属于《五经》系统的《大学》《中庸》二篇还归《礼记》当中,便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当然,《四库总目》在进行类目设置时,之所以又将《大学》《中庸》归入“四书类”,则是因乾隆时代的学术风气与清初又有不同,朝廷对于程朱理学的提倡亦甚用力。而且作为一部官修的国家书目,对于“元、明以来之所解,皆自《四书》分出者耳”的学术大势,把握也较为准确。将《大学》《中庸》从《礼记》中抽出而归入《四书》,也符合学术发展的实际。

四、“黜还戴《记》”与清初形上学的没落

王汎森先生在谈到明末清初思想界的两种趋势时,有过这样一个判断:“第一,心性之学的衰微;第二,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这两者几乎同时发生,它们动摇了宋明以来思想传统的两大支柱。”[32]这里所谓“心性之学的衰微”,主要是指明末清初阳明学“心即理”说的动摇;所谓“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则主要指明末清初学人试图打破宋明理学的“先天预成论”,后者与对《大学》《中庸》二书性质的看法直接相关。

王先生认为:

在“心即理”的前提下,因为心是一个,所以以前理学范畴中那些二元对立的、具有本体论意味的修养境界,如人心、道心、理与气等分别逐渐泯灭。不断向心滑落的结果,心只是此一个心,在心中的活动中并无何等阶段顺序可以划分,所以心学家强调格致诚正皆是一件工夫,心身家国天下皆是一件事,故不能同意《大学》八步之类的架构,同时也对朱学分别顺序、阶段的道德修养论感到不满。……当时有一种离开形上追求而返回到日用实事实行的要求,认为《大学》《中庸》所揭示的一些道德修养方法与境界,实际是无法做到的玄远之论。[33]

其实,对于《大学》“格-致-诚-正-身-家-国-天下”八目与“心即理”之间存在的张力,在明儒刘宗周(1578-1645)那里就体现出来了。蕺山在《大学古文参疑》自序中说:

合而观之,《大学》之为疑案也久矣。古本、石本皆疑案也,程本、朱本、高本皆疑案也。而其为格致之完与缺疏、格致之纷然异同,种种皆疑案也。呜呼!斯道何由而明乎?宗周读书至晚年,终不能释然于《大学》也。[34]

清初学者中,对于《大学》批判最严厉的,当数宗周弟子陈确(1604-1677)。他曾撰《大学辨》一文,言辞激烈地试图颠覆《大学》一书的经典地位。开篇即称:“《大学》首章,非圣经也;其传十章,非贤传也。”[35]而在朱子看来,《大学》文本的“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36],这是朱子确立以《大学》为发端的四书学体系的基本前提。陈确此论,便试图从根本上动摇以《大学》作为重要文本的“四书”经典体系,这在当时真正是石破天惊之论[37]。

基于此,陈确在给朋友的信中提出他对《大学》一篇的处理方式:

《大学》之在戴《记》,垂二千余年,绝未有圣之者也。而程子凿空以为孔氏之书,既又疑其有错简而大变其文。朱子又变易程子之文,又为之补传,出戴《记》而升诸《四书》之首,而反以为能述而信,而无所改作。仆欲黜还戴《记》,以仍《大学》之旧,而反以为不能信述,而妄改作。此何异瞽者之论东西黑白乎?……《大学》之非圣经,至公之论也;以《大学》还戴《记》,至平之事也;知止之为禅学,格致诚之不可先于正心,至当之说也。[38]

陈确从义理的角度,认为《大学》之说流于禅学,故欲“黜还戴《记》,以仍《大学》之旧”,“以《大学》还戴《记》”。当然,陈确申张此说,主要是基于对明学虚诞弊端的反动。不过如此处置,《大学》确乎不再像在“四书学”体系当中那样独立成“经”,其经典地位大打折扣。

在辨伪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清初学者姚际恒(1647-约1715),不仅批判《大学》之“格物论”,还斥《中庸》亦属“禅学”,以《中庸》为“伪书”,并非子思之作。他说: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今伪《中庸》所言,无非高远之事,何曾有一毫卑迩来?与子思之言不啻若冰炭,则予之分别,仍非漫然者,不得咎我以割裂也。[39]

基于此,姚际恒在撰著《礼记通论》的时候,也将《大学》《中庸》归入其中,这是不同于元、明以来相关著述的一种新做法。这在当时也形成了一种风气,比如时人朱元弼撰著《礼记通注》,对《学》《庸》也作了类似处理(虽然元人吴澄作《礼记纂言》三十六卷,也曾将《大学》《中庸》归入《礼记》中,但其时四书学的地位尚不稳固,与四书学发展至清代的情形完全不同)。

刘宗周、陈确、姚际恒等人对于《大学》《中庸》二书的这一态度,也会影响到目录学领域,也就自然出现了将《学》《庸》归入“礼类”的现象。王汎森先生即称:“清初朱彝尊(1629-1709)的《经义考》在‘四书’一门之前,立了‘论语’‘孟子’二目以示分辨。而黄虞稷(1629-1691)之《千顷堂书目》中则说凡《大学》《中庸》之书皆附于《礼》。这个态度与陈确、朱元弼之主张将《大学》回归《礼记》相近。”[40]

简短的余论

梁启超(1873-1929)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曾对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作出系统梳理。谈到“四书学”时,任公言:

“四书”之名,是朱子以后才有的。明人及清的理学家关于四书的著作颇多,清的汉学家却很少。最著名的,前有阎百诗之《四书释地》,后有瞿晴江(灏)的《四书考异》,但都是局部的考证,无关宏旨。清儒有价值的著作,还是将《大学》《中庸》璧回《礼记》,《论语》《孟子》各别研究。[41]

任公此言,正是基于“将《大学》《中庸》璧回《礼记》”代表了清代学术传统而发的。从这一点上说,清初学者的批明学、倡汉学,正是一个二而一的进程。由明代心学递变进入清代朴学,学术研究的重心也从《四书》转到《五经》,这意味着一种话语体系的转变。如美国学者艾尔曼所言:“作为思想学术事件,实证性朴学话语特点的逐步形成是基本学术观念变化的反映。后者同时还引发了对传统认知和理解的更重大的基本变革,从前公认的学术范式受到了致命的挑战。”[42]《大学》《中庸》与《礼记》的分合历程,便很好地验证了这一点。

不过需要注意,清代人虽然提倡汉学,较明代更重视《五经》之学,但并不全然否定宋学。正如钱穆先生所言:“清朝初年人并不反宋学,……像顾亭林、阎百诗,他们反的是明学,不是宋学。”[43]清代汉学家惠士奇(1671-1741)曾手书其“红豆山斋”之楹帖云:“六经尊服郑,百行法程朱”[44],这里道出的,正是清代学术“汉宋兼采”的基本特点。

注释

[1]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四书学与中国思想传统研究”(15ZDB005)的阶段性成果。

[2] 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第二章,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56页。

[3] 南宋·朱熹:《朱子语类》卷十四,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第1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19页。

[4] 顾歆艺:《〈四书章句集注〉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99年,第73页。

[5] 参周春健:《〈四书〉的结集与定名》,见《宋元明清四书学编年·代序》,台北万卷楼,2012年。

[6] 元·脱脱等:《宋史·理宗纪一》,中华书局,1985年,第789页。

[7] 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77页。

[8] 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三,第72页。

[9]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五《四书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第289页。

[10] 参明·宋濂等:《元史·选举志一·科目》,中华书局,1976年,第2019页。

[11] 参周春健:《元代四书学研究》第二章,华东师大出版社,2008年,第65-76页。

[12] 参周春健:《元代四书学研究》附录《元代四书类著述考》,第308页。

[13] 在明代亦有目录书将《大学》《中庸》归入“礼类”,如焦竑(1540-1620)之《国史经籍志》,但该书同时也在“经总解”一类首先收录《四书》合刻总义类书籍30种,实质对“四书”一类亦有标举。

[14] 元·陈澔:《礼记集说》卷九,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 著名目录学家王重民先生认为:“《千目》是初稿,《明志稿》是增订稿;《千目》在先,《明志稿》在后。”见《中国目录学史论丛·〈千顷堂书目〉考》,中华书局,1984年,第206页。一说,《明史·艺文志稿》成书在前、《千顷堂书目》在后,甚至认为《千顷堂书目》作者并非黄虞稷;又认为《明史·艺文志稿》尚存世,就是《续修四库全书》第326册万斯同撰《明史》之卷133-136。参李言:《〈千顷堂书目〉新证》,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16] 各类所收图书数量之统计,以瞿凤起、潘景郑先生整理之《千顷堂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为依据,此统计已经减去清人卢文弨(1717-1795)及吴骞(1733-1813)对《千顷堂》的增补。

[17]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八十五《目录类一》,第732页。

[18] 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第88页。

[19] 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明史·艺文志〉与补史艺文志的兴起》,第218页。又参张云:《从〈千顷堂书目〉到〈明史·艺文志〉》,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7年。

[20] 王重民:《中国目录学史论丛·〈明史·艺文志〉与补史艺文志的兴起》,第218页。

[21] 清·张廷玉等:《明史·艺文志一》,中华书局,1974年,第2344页。

[22] 清·张廷玉等:《明史·选举志二》,第1694页。

[23] 赵尔巽等:《清史稿·选举志三》,中华书局,1977年,第3149页。

[24]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八十五《目录类一》,第732页。

[25]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八十五《目录类一》,第732页。

[26] 清·毛奇龄:《经义考序》,载清·朱彝尊:《经义考》书前,中华书局,1998年,第4页。

[27]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五《四书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9页。

[28]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三十三《寄礼部韩尚书书》,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 参周春健:《元代科考程式“兼用古注疏”考论》,《安徽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

[30] 清·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栾保群校注:《日知录》卷十八《书传会选》,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57页。

[31] 清·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三十二《史馆上总裁第五书》,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2] 王汎森:《清初思想中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载《权力的毛细管作用:清代的思想、学术与心态》(修订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页。

[33] 王汎森:《清初思想中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第9页。

[34] 转引自清·朱彝尊:《经义考》卷一六一,第836页。

[35] 清·陈确:《乾初先生遗集》别集《大学辨一》,清餐霞轩钞本。

[36] 南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大学章句》,中华书局,1983年,第4页。

[37] 参陈立胜:《儒学经传中“怀疑”与“否定”的言说方式》,载《“身体”与“诠释”——宋明儒学论集》,台大出版中心,2011年,第293-301页。

[38] 清·陈确:《乾初先生遗集》别集《大学辨二》,清餐霞轩钞本。

[39] 清·杭世骏:《续礼记集说》卷八十六《中庸》,清光绪三十年浙江书局刻本。

[40] 王汎森:《清初思想中形上玄远之学的没落》,第19-20页。

[41] 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十三》,东方出版社,1996年,第240页。

[42] (美)艾尔曼:《从理学到朴学——中华帝国晚期思想与社会变化面面观·著者初版序》,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

[43] 钱穆:《经学大要》第二十九讲,台北兰台出版社,2000年,第542页。

[44] 清·江藩:《国朝宋学渊源记》卷上,中华书局,1983年,第154页。皮锡瑞《经学历史·经学复盛时代》所云版本略有差异:“而惠氏红豆山斋楹帖云:‘六经宗孔孟,百行法程朱’,是惠氏之学未尝薄宋儒也。”(中华书局,2004年,第227页)

本文原载于《中国典籍与文化论丛》第24辑(202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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