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城市学校排名的序号,均随着城市人口聚集范围的不断扩大,按照成立的先后而定,如青岛一中和原青岛二中分别居于栈桥的西侧和东侧,是因1897年德国最初占领青岛时,这一带才逐步繁华起来。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战败,日本人占领青岛,并不断迁徙和聚集,日侨主要居住在现市北区聊城路、临清路、大窑沟、陵县路一带,并在现德平路5号建立日本人学校。1949年6月青岛解放后,青岛四中是首批公立中学,选址在馆陶路8号,因校舍拥狭,于1951年迁址至德平路5号。

1979年春天,我随文革后落实政策的父母回到青岛,在四中上初一,全家也住在学校里。上课时节,校园总是生气勃勃、热热闹闹。课间二三相伴的同学,或谈笑打趣,或勾肩搭背,或相互追逐、打闹,伴随着按时响起的铃声,如匆匆归巢的蜜蜂,很快就会安静下来,又在聚集着心里的青春能量,等待着再一次的风采释放。每到假期和周日,校园安静、慵懒地接受着阳光的抚慰,办公楼的沉稳端庄和校长室的典雅静谧,像是在无声地彰显岁月之悠悠、育人之谆谆。北侧高中部两层教学楼的黄色外墙在艳阳下,显得亮丽、雍容,仿佛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充满了欣欣向荣的生机,预示着我们光明的未来。雪后初霁,成群的麻雀们会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学着同学们的样子,在雪白空旷的操场上肆意地蹦蹦跳跳,间或飞到教学楼二楼栏杆上,自信又嘁嘁喳喳地宣示它们是这个银装素裹的校园主人。一阵微风就能从西到东吹遍整个寂寞的校园,只回荡着沿德平路院墙内槐树和冬青枝叶的哗哗声,仿佛在不断地提醒着学生们尽快回来上课,莫误韶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一入四中学校大门,迎面不远处就是有些狭促的花园式观景平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近半个校园。校门内东侧是一排两间大门朝西的平房,是学校唯一的“130”卡车车库;走入校园只能向西缓坡下行,不远处正对着的就是办公楼,办公楼的西面是初中部教学楼。观景平台上,栽有簇簇月季、海棠、迎春、百合、菊花、腊梅等花卉,在红砖砌就的花墙旁密绿的冬青映衬下,格外粉嫩娇艳,花香也在半空中随风四处飘散。“不需满处栽桃李”,“百态千姿要满山”。平台中央,鲜花簇拥的鲜红国旗迎风招展,热情地迎接着每一位到校的师生。

站在平台北望,眼下不远处是一个被门口树冠如盖的法桐遮住了近半个屋顶的日式小洋房,外墙在窗台以下是栗子色蘑菇石墙座、砖砌黄色水泥复花墙体、红窗红瓦,是令同学们敬畏的校长室,里面红色的木地板总是油光锃亮,南向三间办公室里总充满了阳光,窗外不远处是一道顺坡低下去的挡土墙,墙上土坡里种满了冬青、石榴、刺槐等,我在暑假常坐在树下土墙上,藏在绿植中,看《西游记》、《鲁宾逊漂流记》,可以“无人知所去,愁依两三松”。曾任青岛报社社长的孙逊校长总穿着深灰色中山装,戴着浅灰色礼帽,脸上常露出微笑,对待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的学生,更是和蔼可亲;北向的三个房间住着李建林副校长一家,李校长常穿着藏青色中山装,总是表情严肃,皱着眉头,外出时常拿着黑色手杖。校长室门外和窗外的小空地上,常有放学后贪玩的学生弹玻璃球、跳橡皮筋,没太理会这是学校首脑们办公的地方。

观景台远处北面是一长排二层高中部教学楼,黄墙红瓦,据说始建于1958年,当时只建了东侧的主要部分,每层4个可容纳近60人的教室,60年代中期,又在西侧每层向西各扩建了2个教室。我们的三年高中都是在二楼东侧第二个教室度过的。我们那时的学习压力还不很大,虽然很多人家里尚没有电视,但每周末电视里播放的香港连续剧《霍元甲》《陈真传》,以及后来的国产电影《少林寺》等影视作品,让男同学们都有些心猿意马,尚武意识萌动,而女同学们在不断夺冠的女排精神鼓舞下,致使学习上全班阴盛阳衰的局面越来越明显。个别男女同学之间或许有的交往轶事,在上好的校风和愈发迫近的高考压力下,星星点点的情感火花最终自生自灭了。每到课间休息,同学们会三五成群地说笑着站在南向外廊上享受阳光的抚慰,俯视着楼下操场上学弟学妹们的嬉戏和体育活动,也迷茫地眺望着外面即将步入、却胆怯和神往的精彩世界。

原体育组和教导处

从观景台向东俯瞰,是第二层下沉式操场,大概有3个篮球场加一个排球场大小,北边尽头是一排红砖红瓦的平房,很多砖砌清水墙的砖块棱角和嵌缝水泥砂浆已经剥落,共有3间教室,主要用作理化实验室,据说实验条件在当时全市中学堪称一流。我们虽然在里面上过实验课,但那些天平、试管、欧姆表、化学试剂等总让我们觉得有些神秘兮兮的。课间操时,操场上站满了一行行学生,都在各自班主任的严格监督下,认真地按照高音喇叭里的口令,不太整齐地做课间操,生怕被站在后面的老师点名批评。

体育课自然是同学们的最爱,但每当体育委员叫上几个高大的同学,从校长室北面、上一层操场东侧的体育组平房的器械室里抬出跳箱,或是帆布棉垫子,大家都会觉得这堂课有些索然无味;只有考百米或800米时,程长礼老师才会打开把学校与隔壁第二体育场牢牢隔开的、围墙中的小铁门,我们就会带上足球,盼望着尽快测试完后能在标准的足球场上痛痛快快地踢一次球。下雨天的体育课是程老师展示口才和体育知识的好机会,他在黑板上认真的板书和形象的画图也不错,让我们知道了很多足球世界杯和奥运会的知识和许多奇闻轶事,使男同学们后来对体育新闻、《足球》等刊物极为关注,并津津乐道。

1975年青岛四中足球队获市中学足球赛冠军

校史馆中陈列的一座座奖杯,述说着四中足球队的辉煌战绩。

下午课外活动时,操场上也常被爱好体育的同学占满了,有练跳高、跳远的,有练习推铅球的,也有跳绳、围圈打排球的,当然踢足球、打篮球的总会满场飞奔,如风般地相互追逐。有一次,一个在踢足球的同学,突然被推到半空的铅球擦破头皮,引得大家虚惊一场。四中浓厚的传统体育氛围,给同学们打下了较好的身体基础,也出了李霄鹏、李强、左文清等一些国内知名足球运动员,乃至教练员。

学校大门内西侧的传达室,有着圆弧形木格子窗、花岗岩剁斧石圆弧窗台、蘑菇石墙座、平屋顶。身体清瘦的周师傅是个工作认真、表情较严肃的五十多岁人,晚上就住在里间的小屋里,只有星期天才回家看看。每当学生们到校前,他就穿上墨绿色中山装,并总在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边认真地分发报纸、书信,一边浏览报刊;每次拉闸打电铃前,总要多次认真地看挂在墙上的钟摆,然后才庄重地拉下电闸,于是略显嘶哑的铃声就立即响彻学校的各个角落,一段寂静后的校园很快又生气勃勃地热闹起来。当要给隔壁开水房的锅炉出渣时,周师傅会换上破旧的衣服,先向煤渣泼些水,再用小推车把煤渣推到大门外路边的垃圾箱里,黑煤烧得很干净,炉渣是清一色的灰白。

青岛四中的老办公楼,建于1932年,1945年之前曾是日本海军集会所,2013年被拆除。

观景台西面是建于日占时期的主办公楼,地上两层,依照地坪高低,在一楼下面北半部分还有一层半地下室,因此从办公楼的北面看,这是座三层楼。一楼外墙窗台以下是栗子色蘑菇石墙座,半地下室外墙的外层蘑菇石加上内侧的砖被里,厚度近半米,甚是坚固。地下室在东墙开了一个门,正对着不远处的校长室,并高出10余个台阶。

门内南北两侧各住着一家刚落实政策搬回来的老师。教历史的梁慧老师一家4口人,丈夫在青岛八中教语文,两个孩子都在校内上学。教音乐的于寿斌老师已接近退休年龄,头顶灰白的头发已很稀疏,满口假牙,脊背已有些弯曲,单身一人住着,与在烟台的老婆、孩子分居两地;晚上有时会有学生来请于老师教声乐,于是清亮的歌声常会伴随着他悠扬的手风琴声,从门窗紧闭的小屋里传出来,在操场上飘得很远很远,连传达室的周师傅也会听得到;有一次,他的学生在市里比赛中获了奖,他高兴地喝醉了,于是酒香也从小屋里飘了出来。据说于老师音乐造诣很高,50年代就在4中任教,曾指挥青岛市中学生合唱团参加过全国性比赛并获奖。有时同样住单身的南方人赵家宝老师,也会来和于老师喝两杯,或在夏日的晚上一起坐在门外的过道平台上纳凉,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安徽大地红万里、广东充满赵紫阳、山东一片白如冰”之类的话题。

青岛四中老办公楼旧影

办公楼一楼外墙石头墙座上面,是砖砌灰色水泥复花墙体,红瓦屋面,使整座楼显得古朴典雅而厚重;南向正门的两侧各有一个经多遍剁斧而成的崂山花岗岩造型,方形底座,上面是直径半米多的石球,大概日本人也深得儒家的中庸之道,讲究天圆地方吧。深红色双扇大门内,狭长的门厅和走廊都是铜界格灰绿色水磨石地面,房间内是清一色的深红色木地板,走在上面绝无吱吱呀呀的响声。

门厅右侧的大办公室是语文教研组,里面大概有十几张办公桌,每张桌子上都堆着老师的备课资料和学生们的作文本,老师们在里面甚是安静,课代表们进去总很小心翼翼。刘丕湘老师40岁左右,面容清瘦,两鬓已开始出现银丝,在我们初三和高一时,刘老师给我们当了两年班主任,他常在下午自习课教我们练书法,在黑板上打上田字格,讲解每个字的笔画写法和间架结构,因此我们班的板报字水平直线上升,尤其是魏碑体特色突出。

1981年,我们临近初中毕业时,刘老师给开了一次大胆说梦想的主题班会,请几个同学上讲台说出自己未来的职业梦想,有的同学说以后想当老师、有的想当高级工程师、有的想当革命军人,记得綦海燕同学说想当白衣天使,数年后他果然在市立医院当了穿上白大褂的大夫,如今已是多年带硕士生多年的导师了。那一年,学校领导为了继续延续不错的高考成绩,保证高中入学时的生源质量,把我们初中毕业时的绝大部分留了下来,升入高一年级。放了暑假,刘老师带领我们近60个学生到崂山2日游,第二天从华严寺下来时,突发奇想,花钱乘坐运载崂山花岗岩的渔船回青岛,没想到那天是台风刚过去,余威尚在,波涌较大,小小的机帆船如一叶扁舟不断起伏、摇晃,有时船体倾斜度甚大,同学们很快都晕船了,匍匐在船边呕吐不止,下船后多个都像是生了一场病。此事虽已过40年,现在想来尚有些后怕而被同学们时有提及,但师生间的感情到今天还很密切。

青岛四中老办公楼

语文教研组两个东窗的外面,有一个几乎同样大小的半敞开式的楼内空间,南墙处只有一长条低矮的混凝土台面,东墙处有两段铁栏杆,留出了一段出入口,可直接通往楼外,想来当年日本的设计师,是把此处规划成闲暇时可以观景赏花、消夏纳凉之所。敞厅北侧有一个里外三套间,由外到内是团委、总务处和广播站。团委的蔡文华老师和王斌老师都是和蔼可亲、善写会画的年轻人,所以在学生们的眼里就更觉得亲近一些。每当要在教室里开级部会或校会时,各班的班主任就提前让班长去广播站领出小喇叭,挂在黑板边的墙上,插在专用插座上,于是校长或教导主任的声音很快就会嗡嗡地传入同学们的耳朵里,可我们印象最深的,是最后听到由广播站有点跛脚的高嗣善师傅,大声叮嘱各班马上把小喇叭送回广播站的声音。

沿着办公楼内一楼门厅向左拐,走廊右侧第一间是个小型会议室,里面有台大的黑白电视机,夏天周末常有老师会来开门打开除湿,于是我们十来人就在这里断断续续地看了每周末才播放一集的《加利森敢死队》《大西洋底来人》《铁臂阿童木》等连续剧,有时为了看到连续剧,我们几个孩子常会整晚看完咿咿呀呀的京剧《失街亭》《空城计》,或是《斩马谡》,才悻悻然地离开。

走廊再向里是医务室,屋内沿着雪白墙边摆放的白色木架上,是一排排大大小小的药瓶子,一进门就药味扑鼻,穿着白大褂的李大夫和张大夫都总是笑容可掬的,一见到他们,身上的病痛就像是好了一半。过了医务室,有个通向地下室的混凝土楼梯,下面左侧两个房间是生物教研组的储藏室,里面有一些教学用的人体骨骼标本和小型人体模型,以及动植物标本,据说还有一个大的玻璃瓶,里面有用福尔马林浸泡的一具胎儿尸骸,主要是以前青岛医学院分部搬家时留下来的,右侧两个房间是美术教研组的储藏室,里面大多是各种几何体石膏模型,另外还有一个小型的维纳斯、一个小型的毛泽东胸像石膏模型。

下了楼梯再往前又有一道门,门外有一个东西向走廊,向东可以穿过于老师和梁老师两家门口,从地下室的东门出去,向西可以从地下室的西门出去,再下七、八个台阶就可拐弯到楼外的政史地教研组;走廊两侧的房间皆是储藏室,在校办工厂鼎盛时期,很多房间里常放着一些刚生产出来的可控硅充电机,浓烈的绝缘漆气味,常从走廊不断地向外扩散。

1975年青岛四中初三一班全体师生毕业留念

1976年青岛四中初三九班师生毕业留念

1978年青岛四中高二五班师生合影

1981年青岛四中初三四班毕业留念

1982年青岛四中高一二班分班留念

在医务室和小教室对面是教导处的三间办公室。机敏能干的韩忆善主任浑身像是总有用不完的能量,总是进进出出,十分忙碌。身材魁梧、戴着眼镜、操着潍坊口音的张汝平老师,负责治保工作,兼管校风校纪;穿直筒裤或头发有些长的男同学,头发有点弯曲或染了色的女同学,都要远远地躲着他,生怕被他撞见。若被他带到教导处中间的那间办公室,都会非常恐惧,私下里他就有了“大老张”的绰号,其实这也是对他工作认真负责、公道正派的另一种肯定,因此他后来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

最里面的办公室是油印室,身材娇小的陶蓉老师专门负责刻印考试卷子和学习材料,虽然许多学习材料已分给写字漂亮的同学代劳了,但临近考试前,大量的考卷还是要她加班加点地刻出来,就是把蜡纸放在专用的钢板上,用铁笔在一张张蜡纸上把文字和图形工整地刻上去,然后再用油印机把考卷一张张印出来;听说有一次考试时考题泄露了,经过追查,得知是因匆忙中处理蜡纸时没有燃烧干净,被有心的同学捡走了;后来,学校购进了铅字打字机,但试卷还得用油印机印出来,只是文字都变成了刻板的铅字,而同学们仍觉得陶老师刻的字亲切。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音乐教室的后门,正门开在办公楼的西墙,印象中总是关着门,没有使用。

青岛四中老办公楼历史旧影

办公楼一层门厅左边是通向二楼的水磨石双跑楼梯。二楼正对着楼梯的大办公室是数学教研组,里面也有十几张办公桌,大多是女老师,沈建伟老师留着齐耳短发,身材瘦削,也是一个因清华大学毕业的丈夫刚被平反的回迁户,就住在旁边二楼楼梯右侧的小屋里;她对学生非常有耐心,不管何时,甚至是到她家里问问题,都能耐心地给与解答。

楼梯上来左拐,面对的是个大约能坐近200人的礼堂,全体教职工的会议总是在这里举行,有时这里也会当做音乐或美术教室;记得我们高三毕业时,在这里举办了整个级部四个班的毕业典礼,当学生会主席的赵吉东代表同学们上台发言,最后引用了意大利著名诗人旦丁那句在当时很流行的诗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做结尾。沿着二楼走廊左拐向前,礼堂隔壁两间屋是图书室和阅览室,据说藏书中有一整套《廿四史》,恐怕在岛城的中学是少有的;学校每个学期能安排整个班进阅览室看书的机会很少,我母亲常在寒暑假从阅览室借回些书籍,我就有幸陆续看了《鲁宾逊漂流记》,《希腊神话故事》,《封神演义》等小说,给我打下了一些文学基础。

沿着走廊继续向里,左侧是英语教研组。阎玲老师给我们当初一、初二的班主任,那时她刚结婚不久,常对有些男同学的调皮捣蛋很生气,但有时会在大声严厉批评的时候,气红了的脸上会突然露出笑容,一下子让我们的紧张心理放松很多。暑假里,她常去洗海澡,有时还会带领一、两个在海水浴场看管更衣室的女同学一起下水,于是被太阳晒成棕色的圆圆脸,总要等新学期开学后很久才能恢复白皙圆润。高三时教我们的臧兴彦老师,是北外毕业教俄语的,后来改教英语,他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乱,裤线笔直,三节头皮鞋总擦得油光发亮,讲课更是十分严谨,一丝不苟,把英语成语、固定搭配、动词的不规则形态等都讲得清清楚楚。

英语教研组西面下三级台阶便是物理教研组,刘景琦老师在我们高二、高三时,当了两年班主任,人很聪敏,上大学时就是有名的才子,当了老师还总喜欢穿蓝色立领学生装,讲课时逻辑严密,把能量守恒定理等讲的很透彻,他带毕业班的理念也比较超前,强调学生们的自我管理能力,没有对我们过分使用严加看管的高压手段。

二楼走廊尽头是化学、生物教研组,教化学的翟静文老师身体有些丰腴,总是烫发披肩,教学很是严格,在讲台上做实验演示,动作干练利落,能在数米外把废弃的玻璃试管准确扔进废纸篓里,如若喜欢飞镖,大概也是一位高手;她要求我们把门捷列夫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全部熟练背诵,然后又进一步要求按化合价纵向背诵,所以我至今还能把前30多个化学元素按顺序一个不少地背诵下来。教生物的李扬真老师是东北人,身材高挑、细眉大眼、口齿伶俐,颇有男老师的气度,在隔壁的小屋里住单身,常用小煤油炉子做饭,我们都喜欢听她的课,轻松地理解了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和人体各大系统的运行机理,但当我提前偷偷地看了生殖系统那章,盼望她下一节讲解时,她却说这一章不是考试内容,自己看,跳过去不讲了。不知我国今天的教学大纲是否还是这样安排,大概这是我们与西方教育理念有差距的一个典型例子吧。

青岛四中初二八班老教室前留影(网友“郑还好”提供)

从办公楼地下室走廊西门出去,拐个弯,就可到达办公楼外西北面的一排夏热冬冷的灰瓦平房,是两间打通的政史地教研组,另外还有一个教室。教政治的吉连贞老师衣着朴素,在我们高考前把政治原理翻来覆去地一遍遍讲解,我现在脑子里的唯物主义辩证法就是她刻下的烙印。教地理的李筠音老师,常穿蓝色衣服,比较注意粘在身上的粉笔灰,语音中鼻音较重,讲到地球大气环流时,好像诱发了感冒,鼻子更加喘不过气来。教历史的谢瑜老师,只给我们代过几节课,讲课时感情十分投入,讲授旧中国劳苦大众深受三座大山压迫时,声音洪亮的南方口音中带着沙哑,眼眶中充满了泪水,还不时把长出来的衬衣袖子塞入袖管里;我们常看见他把所带班级里比自己高很多的男学生叫到教室外,进行苦口婆心的个别谈话,还随手给学生整理衣服,总觉得在他不高的身体里,蕴藏着很多激情和能量。

办公楼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东西向通道,对面是一排约五、六十米长的板报墙,是从初一到高三各班级展示和比拼黑板报水平的阵地,同学们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在上面展示各自的才华,让大的宋体字端庄大方,小的楷体字清秀工整,图画和花边在稚气中透出才气。每到春天,后面挡土墙上栽种的迎春花,都要与同学们的杰作争相吸引师生们的眼球,还要把花枝垂下来,让淡雅的花朵在春风里与粉笔画一起争奇斗艳。板报评比优秀的班级不仅体现了良好的班风班纪,也是学习成绩的一种展示,自然让班主任喜不自胜,更加重视。

办公楼西面是一栋大约建于60年代中期的四层教学楼,灰色水泥外墙,平屋顶,绿色门窗,每层三间教室。我们的教室在三楼的中间。每当周六下午课外活动时,阎玲老师总是安排男同学用报纸擦玻璃,让女同学用木粉擦地,把粉笔灰清理干净。中午休息时,班里调皮的同学有时会把粉笔灰撒在笤帚上,再把笤帚放在只留出一条缝的门上面,不管是哪个倒霉的同学,一进门就会被从头顶掉下来的笤帚吓了一跳,还会被粉笔灰灌得满头满身,即使大概知道嫌疑人是谁,也无法理论,只好以后再进门时留意,若看到门是虚掩着的,就先机灵地用脚把门踢开,以防不测;有时在下午临近上课时,调皮的同学又把笤帚放在门上,只是没有加上粉笔灰,想让最后匆匆忙忙进来的同学中招,博得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于是同学们都在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印象中通常有老成些的同学怕让老师中招,还是提前把笤帚拿了下来;记得有一次是自习课,有位老师来了,真的中了招,虽很是生气,但很快还是照常辅导。我准备把这个同学的名字继续保密下去,以免老师现在记起来,再找他算账。

1998年青岛第四中学初三八班毕业留影,后方是正在新建的临街新楼,照片左右两侧的建筑已拆除。这一届的毕业照也是青岛四中初高中的转折点,自此四中高中撤销。(网友“郑还好”提供)

初中部教学楼北面是两排灰瓦平房,呈“丁”字形组合。纵向正门朝南的一排是食堂,餐厅大约只摆了三张圆桌,坐在桌前吃饭的人很少,学生们大多中午回家吃饭,冬天离家远的,有些是自己带饭来,课间放在食堂的大灶旁温上。记得我刚搬进学校的一天下午放学后,去食堂买馒头,操着安徽口音问窗口漂亮的女炊事员:“有没有馍了?”她笑着模仿我的口音说:“馍有。”我知道她在跟我玩笑,就追问:“到底有没有?”她就笑盈盈地拿出了两个窝窝头,收下我四两粗粮饭票。

大门向东的一排平房,是生产充电机的校办工厂车间,我们上初中时曾在满是车床、刨床,电焊机,砂轮机和角铁,冷轧钢板的车间里实习。有一次,同学刚把还在转动着的手持电钻放在板凳上,我的腿就不小心靠了过去,钻头立即把裤子搅住,幸运的是同学眼疾手快地把插头拔下来,我的两层裤子已被钻头缠绕搅破,险些让我遭受皮肉之苦。

食堂后面,工厂车间的北半部分平房,起先是木匠屋,后来是小印刷厂,印刷一些书籍、杂志,还有包装同泰橡胶厂回力轮胎的纸袋子等。据说此时是校办工厂效益最好的时候,主要是因从青岛教育学院调了一位主任任厂长,有不错的市场开拓和经营能力。有几个暑假,四中也像别的学校那样,利用教室办起临时旅馆,吸纳来青旅游的外地游客,因此,那时老师们的福利待遇不错,在与其他学校的横向比较中,相对的心理平衡了许多,也让能做出小提琴的大胡子木匠张云生师傅,修桌椅板凳的工作压力小了一些。

1954年青岛第四中学毕业证书

那个时期,四中的老师大都是50、60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传承了很多“五四运动”留存的治学严谨的风范,师资力量在当时的青岛是很不错的,很多是毕业于山大、山师大、华东师大、北外等资深院校,有些年轻老师,还积极利用业余时间进修升级,自然也有许多老师来自全国多地,南到广东、北到黑龙江,甚至还有马来西亚归侨。李庆祥厂长是年轻时从苏联留学回国的,还带回了高鼻子、蓝眼睛的俄罗斯媳妇。虽说老师们的口音都尽量向普通话靠拢,但还是难免有些南腔北调,有时一开始学生们可能没完全听懂讲课的内容,但在老师们耐心地“传道、授业、解惑”中,很快就习惯了。

在我国1977年恢复的首届高考中,四中的达线人数居全市第一。1980年高考,全省大专和本科共招生9700余人,四中达到录取线就有33人,其中一人考上清华大学,考上武汉大学、山东大学、同济大学、海洋大学、合肥工大等重点高校的有十来人,当老师们亲自把《录取通知书》交到每个同学手里时,师生们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2017年,四中完成了大规模的校舍改造,将办公楼等主要建筑拆除重建,色彩鲜明的塑胶地面替代了当年容易积水的沙土操场。2021年春天,青岛4中与青岛28中合并,成为青岛大学市北附属中学,这里将以全新的面貌培养一代代学子,开创崭新的办学历史。作为留存对学校记忆重要载体的校舍和校名,已不复存在,也意味着办学70余年的青岛四中,将在师生们记忆的长河中越流越远,几十年后终将只在尘封的文字中有所记述。

1984年7月,我们朝气蓬勃地高唱着“再过20年,我们来相会,伟大的祖国,繁荣多么美,为祖国、为四化”的歌声,走入了高考考场,也走出了青岛四中的校门,同学们终于像一只只羽翼尚欠丰满的雏燕,迫不及待地飞出“燕窝”,一直向前,不愿回头,义无反顾地在严寒酷暑、风风雨雨中不断地飞呀飞,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从这里飞出去的校友,有的飞出了青岛,有的飞出了山东,有的甚至飞出了祖国,有的成为气吞万里的鲲鹏,有的变成造福一方的金凤凰——“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其实每只雨燕都不会忘记自己以前多年栖息过的老窝,虽很难得“凤还巢”,但总是会在飞临时,远远地多看上几眼,回忆当年在里面挤挤挨挨的过往和嘁嘁喳喳的点滴,头脑中常会闪现出老办公楼的端庄、高中部教学楼的亮丽,浮现出辛勤的“老燕子”们哺育自己的焦急和辛苦,总要关心着那里的变迁。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不知学校大门外原来的“山东省青岛第四中学”的白色大木牌现在哪里?能否被妥善地保存起来?辛勤的“老燕子”们现在是否安好?——虽然现在燕飞,窝亦非,但毕竟那里曾经是老窝的所在,是自己关键成长阶段呆过的地方,以后还会常留意那里,愿以后从那里飞出的一窝窝雏燕,能更加羽翼丰满、鹏程万里。

年过半百常回忆,

校园往事总想起,

母校符号今不在,

空留师恩劳燕记。

本文承蒙刘丕湘老师、王浩青学长、赵吉东同学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所述人和事,因时隔40年左右,不恭之处,敬请谅解。

2022年4月22日定稿。

本文作者:梁斌,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