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有恶报的吕纂

吕纂是吕光的庶长子,从小就弓马娴熟,喜好飞鹰走狗。苻坚在位时被送进长安太学,却不喜好读书,而是一心结交王公贵族,纵情于声色犬马之中。如今虽然政变成功,逼死了吕绍,心中却不免惴惴:吕弘兵势颇强,自己的这个位置未必能坐稳,只得言不由衷地说:这个大凉天王,还是兄弟你来当吧。吕弘的一番话说得慷慨而又诚恳:“先前因为吕绍是弟弟而继承了大统,众人心中都不服气,才不得不违背了先帝的遗诏而将他废黜,实在是深感惭愧,对不起黄泉之下的先帝啊。如果再越过兄长而自立,还有什么面目立身于人世间!大哥年长而又贤明,又威震敌国,应该赶快位登大宝,以安定国家。”吕纂说,那好,既然如此,兄弟你就替我向大家解释解释吧。于是,吕弘出宫向大家宣布说:先帝临终遗诏,就是命令我们这样处置的。文武百官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只要国家有君主,谁敢不服从!确实是这样,既然大凉王国是你们吕家的天下,吕光的遗诏究竟是什么,咱们可谁也不知道啊;即使知道了,又管得了么?你们亲兄弟之间也照杀不误,咱们有几颗脑袋够你们砍?你家哥儿们谁当君主,咱们这些做臣子的,不都是一样要顶礼膜拜、服从领导么?就这样,在吕光去世的当月,后凉国第三任君主吕纂登基了,并把吕光的龙飞四年改为咸宁元年。为了报答吕弘,吕纂给了他一长串的头衔:使持节、侍中、大都督、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又改封番禾郡公。死去的吕绍则被谥为“隐王”。

吕纂(?~401年)

然而,这就能消除兄弟间的隔阂与猜忌么?笑话!吕纂因为吕弘功劳大、地位高、权势重,对他深为忌惮;吕弘也深知自己功高震主,不会为吕纂所容。怎么办,要想活下去,要么再次发动政变,要么公开造反,吕弘选择了后者,仅仅三个月后,即咸宁二年(公元400年)三月,吕弘率领姑臧城东的兵马,向吕纂发动猛烈进攻。吕纂岂是好对付的?他一阵反击,就击溃了吕弘的军队,吕弘只得逃往广武,准备再从那儿南赴南凉王国避难。镇守广武的是吕光的弟弟吕方,吕弘在离开故国之前,想探望一下这位叔父,哪知吕方一见到他,就号啕大哭道:“天下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逃到我这儿来了!”便逮捕了吕弘,关进狱中,并派人去向吕纂报告。吕方的痛苦显然是真实的:论叔侄之情,他希望这个侄儿能够逃离虎口,保全性命;可是身为大凉王国的臣子,他又不得不忠于当君主的另一个侄儿吕纂,不能由他的手中放走“叛贼”,尽管他或许知道吕弘之叛自有其不得已之处。当然,从利害方面考虑,放走吕弘也可能会被吕纂治罪乃至处死;捉住吕弘则是立了大功。再说吕纂,打了胜仗后非常高兴,纵容将士于姑臧东城大肆掳掠奸淫,将东城的妇女全部作为战利品犒赏官兵,吕弘的妻子女儿自然也在其中。吕纂还得意洋洋地问文武百官:“今天这一仗打得怎么样?”侍中房晷(音guǐ)答道:“上天降祸于咱们大凉国,灾难连续不断:先帝刚刚驾崩,隐王又被废黜,丧事刚刚办完,大司马又起兵作乱,以致京城喋血,骨肉相残。即使吕弘是自取灭亡,也由于陛下缺乏兄弟间的情义呀。陛下应该反躬自省,以谢百姓才对,怎么反倒纵兵抢掠、侮辱妇女呢?叛乱的是吕弘,老百姓有什么罪过?再说吕弘的妻子是陛下的弟媳妇,吕弘的女儿是陛下的侄女,怎能让无赖小人把她们当作婢妾一样任意侮辱呢?天地神明也不忍心见到这种凄惨场面啊!”说完,忍不住悲痛叹息,潸然泪下。吕纂顿时收敛了笑容,向房晷道歉,并把吕弘的妻子儿女们安置于东宫,加以优待。而对吕弘本人却一点也不手软,听到吕方的报告后,立即派武士赶到广武,用击断胸骨的酷刑处死了他。

大概是感到亲兄弟们会对自己的国君地位产生威胁吧,其实吕纂对其他人倒往往是宽厚大度的,比如说那个砍伤自己额角的左卫将军齐从,政变成功后,吕纂责备齐从说:“你那天拔剑劈我,也太过分了吧?”齐从流着眼泪说:“隐王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陛下虽然上应天心,下顺民意,而我卑微的心中却不理解,所以当时唯恐陛下不死,哪里说得上过分呢?”吕纂赞赏他的忠心,对他不但不杀,还特别优待。吕超逃到广武后,吕纂又派使者对镇守广武的叔父吕方说:“吕超其实是个义勇可嘉的忠臣,只不过不识治国的大体与权变的事宜罢了。朕正欲倚仗他的忠诚与节操以共度艰难,请叔父把朕的这番心意转告给他。”结果,吕超上疏道歉并表示感谢,吕纂则恢复了他的爵位,并任命他为番禾(今甘肃永昌)太守。吕纂虽然当了大凉天王,“嗜酒好猎”、纵情于声色犬马的老脾气并没有改变。大臣杨颖劝谏道:“陛下承受天命,登上宝座,应当用正道守住它。如今疆宇一天比一天萎缩,局促于狭窄的二岭(姑臧南有洪池岭,西有丹岭)之间,陛下不兢兢业业以图发展先帝的基业,拯救苦难中的苍生,却沉湎于游乐狩猎,不把国家大事放在心上,这实在太危险了!”吕纂虽然口头上承认这是“朕之罪也”,却“昏虐自任,终不能改”(《晋书·吕纂载记》),他的统治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危险。

吕纂的堂弟吕超也决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在番禾太守任上,他擅自调动军队,进攻鲜卑部落酋长思盘。思盘派弟弟乞珍赴京城姑臧向吕纂控诉。吕纂就命令吕超与思盘一同进京朝见。吕超吓坏了,抵达姑臧后,就想尽办法结交宫殿禁卫总监杜尚。及至见到吕纂,吕纂严厉地责备他道:“你仗恃着你们兄弟都勇武有力,竟敢欺负朕么?看来朕只有将你处斩,天下才会安定!”吕超的哥哥吕隆任中领军,即中央禁军总监,哥儿俩一个在朝中,一个在外郡,都有不容小觑的势力,而思盘部落早已臣服于后凉王朝,因此吕纂才有这个说法。吕超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称“不敢”。吕纂也只想吓唬吓唬吕超,并不是当真要杀他,因此过了一会儿也就消了气,并在内殿设宴,招待吕超兄弟及文武大臣们。席间,吕隆一杯接一杯地向吕纂敬酒。吕纂喝得酩酊大醉,又乘着步挽车带着吕超等在皇宫内游览。到了琨华堂东閤,由于门小,车子不大好过,吕纂的两个亲信卫士窦川与骆腾解下佩剑靠在墙壁上,去推车过门。吕超一看机会来了,抽出宝剑直向吕纂刺去。吕纂急忙跳下车,赤手空拳地欲擒捉吕超,却被吕超当胸一剑,刺穿了身体,剑刃直从后背透出,登时倒地气绝。窦川与骆腾于仓促之中只能徒手与吕超格斗,也都被吕超杀死。吕纂的妻子杨皇后命令禁卫士卒进攻并逮捕吕超——估计此时的吕超已经不仅仅是单身一人了,却被杜尚制止;而那些禁卫士卒们呢,大概本来也并不拥戴这位君主吧,纷纷扔掉兵器,拒绝作战。在这种情况下,将军魏益多进入宫中,剁下吕纂的脑袋。杨皇后叱责道:“人既已死,就像泥土石块一样没有知觉了,怎么忍心再割裂其尸骸?”魏益多骂了杨皇后几句,又拎着人头到外面示众说:“吕纂违背先帝的遗命,杀害太子吕绍而自立,又沉湎于饮酒狩猎,昵近小人,戕害忠良,更把百姓当作草芥。番禾太守吕超以骨肉之亲而担心社稷被颠覆,已经除掉他了,上可以安定皇家宗庙,下也为皇太子报仇。凡我士人百姓,都应该共同庆祝。”大概是吕绍在位的时间实在太短吧,魏益多还口口声声称他“太子”,殊不知,吕绍虽死,其身份却早已从皇太子转变成“大凉天王”,继而又成为“隐王”了。

吕纂虽然被杀,可是他的叔父巴西公吕佗、弟弟陇西公吕纬都带着军队屯驻于姑臧城北。有人劝吕纬道:“吕超大逆不道,你是皇上的亲弟弟,如果举起义旗讨伐他,屯驻于城南、城东的将领都是我们的人,何愁大事不能成功!”吕纬想想也是,便一边调集军队,一边去劝吕佗说:“吕隆与吕超弑君叛逆,我们应该进攻并消灭他们。从前齐国的田恒叛逆,邻国的孔子尚且要求鲁哀公去讨伐;何况咱们同处萧墙之内,身为皇室至亲,难道能够坐着观望吗?”吕佗准备听从,其妻梁氏却劝阻道:“吕纬与吕超都是你的侄儿,为什么偏偏要舍弃吕超,而帮着吕纬当个祸首呢?”吕佗仔细一想,还是老婆说得对,就对吕纬道:“吕超的政变已经成功,而且占据了武库,又拥有精兵,要图谋他很困难。何况我年纪老了,不能有什么作为了。”吕超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登上北面城头,对着城外的吕佗喊道:“吕纂听信谗言,准备灭掉我们兄弟,我吕超一则关系到身家性命,二则担心社稷倾覆,才冒死为国家举起义旗,叔父应该能够原谅我吧?”吕超有个弟弟吕邈,当时在吕纬营中并得到其信任,这时候又配合着哥哥去劝吕纬道:“吕纂谋杀兄弟吕绍,又使国家残破,吕隆与吕超兄弟此举正是顺应天意民心啊。明公您是先帝现存儿子中最年长的,又受到民众仰慕与四海拥戴,吕隆与吕超虽然有点不识好歹,终究不致于用旁支代替嫡系宗室呀,明公您就不要疑三惑四了。”天真的吕纬果然觉得吕超杀吕纂就是为了拥戴自己,便在城外与吕隆、吕超订立盟约,然后单骑入城。没想到,吕超毫不客气地捉住他杀掉了。从咸宁元年十二月到咸宁三年(公元401年)二月,吕纂在位时间虽然跨过了三个年头,实际上却只有区区14个月。也就是说,逼死弟弟吕绍后仅仅一年多一点,自己就遭到了身首异处的报应。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