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小清河

云南:刘太川

万山沐浴在柔光披挂的巨幕中,西沉的太阳,浸透着米黄色的光芒,村后三峰口山顶的皑皑白雪,被霞光浸染得像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轿子雪山只有从远处看它,才能领略大概轮廓,它就像一条倔强的山脊,把大横山、大厂原始森林、轿子雪山、马鬃岭、妖精塘、雪火岭、三峰口连成C型的天际线。峡谷中的苍鹰,雄姿翩翩在高空中翱翔,宽大的翅膀像风筝坚固的龙骨,支撑着头颅上那双凌厉的眼睛,雄鹰在凄厉地叫着,凄厉叫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把回荡的叫声传至很远很远。一个以姓氏命名的村子:刘家大坪子,此刻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在珙王山系轿子雪山的暖阳里,横跨在西南面的大横山,山尖夕阳像翻滚的金黄色巨流,像天边瀑布一样栏腰横跨在刘家大坪子的村庄里,一缕缕炊烟在微风中缓缓升入天空,村后那片几百年守护着村庄的森林,在风中嘶鸣,不时传来的狗叫声伴着几声孩子的哭声,汇合在牧归村民的吆喝声里,这样的和声,成了人间烟火的生命之歌,夕阳没有照到老屋子的地方,像黑白照片的立体画,而米黄色夕阳光芒照耀到的地方,成了暖色跃动的彩色画。黑白、彩色两种颜色鲜明的对比,把刘家大坪子鳞次栉比、依山而建的红土墙、青房瓦的老屋子,呈现出了浓浓的烟火气。静静的小青河里传来了蛙声、水声、鸟声、虫鸣声……

这就是初春中的故乡,故乡的村庄坐落在一个远古时期,地质结构断裂滑坡堆积而成的一个大平台上,村庄依山而建,房屋和村后面的古树紧紧相依,这片森林用神灵般的眼睛俯视着刘家大坪子每一个子孙,森林送走了村里一代又一代的耄耋老人魂归天堂,这片森林经过几百年的生长,俨然成了村民心中的精神图腾,在村民心中,这片森林就是保佑刘家大坪子风调雨顺、无病无灾、万世平安,它俨然成了村民心里的佛祖,乔达摩、悉达多。村民在森林里供奉的小庙,祈祷这片土地来年粮食丰收,祈祷先祖保佑子孙后代接过家族的荣耀,光宗耀祖。祈祷洛英秀才赋能于村庄远离故土的子孙们,能平安归来。村里春天的苹果花香、夏天森林里的菌子清香、秋天里风吹的麦香、冬天燃烧松树枝的蜜香,把植物天然的清香,溢满了刘家大坪子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在院子苹果树下泡上一杯普洱茶,青草的草香混合着茶香,飘荡在夜幕降临时甜甜的空气中,在劳苦与清香的世界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把一天劳动结束时的宁静,悄悄柔在了蒙蒙的黄昏里,万顷月光落在了刘家大坪子的山河之间,小清河静静的滋养着这片深沉的红土地。

小清河的源头在轿子雪山半山腰,泉眼是一个叫燕子洞的地方,小清河水从源头喷涌而出,清澈而甘甜,由于轿子雪山丰富的雪山水融化后,储蓄的雪水和巨大的山体面积,造就了小清河源头四季的涌水量变化不大,泉水涌出了泉眼就是几十米高的一个大瀑布,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巨大的水流撞击岩石的声音。轿子雪山因像一顶出嫁新娘的轿子而得名轿子雪山,而近一点看轿子雪山,小清河源头在轿子雪山半山腰突兀地在凸起的石头缝隙里飞流直下,山体更像弥勒佛,源头水从弥勒佛肚脐眼里涌出,远远望去,腾腾飞溅的水花而产生的雾气,把小清河的源头衬托得雾气蒙蒙、仙境飘飘。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小清河河水顺着雪岭山脚和轿子雪山相分界的洼地处,奔腾地流向大白河,汇入金沙江,最终流进了太平洋。小清河水流经老碳房村、新碳房村、窑山村、云水箐村、新村、土木村、李子树村、光山村、晓光村至刘家大坪子村脚下。新村以上的小清河,咆哮而奔涌,飞溅的水花,四溢而隆隆。土木村以下的小清河,流水的潺潺声,舒缓的河面,在万顷碧波中闪耀着波光粼粼的眼睛。奔腾的小清河水,被轿子雪山水库拦截在了刘家大坪子隔河相望大包脑村的山脚下。小清河水形成了在巨大跌宕之后的平静。在经历了在河道中冲撞和曲折之后,汇蓄成了一片浩渺的湖泊,湖泊把库区周围的村庄变成了,江南水乡碧蓝的宜人风光。当夕阳余晖落至库区中央时,呈现出了唐朝诗人白居易笔下:“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艳丽景色。云淡风轻溶在了库区湖面的倒影里,轿子雪山水库在暮⾊⾥飘逸,春江绿⾊的⽔波纹,在粼粼望着刘家大坪子的那一片古树林,蚂蟥箐村半山腰⽕红的映山红花瓣,晓光村西南面的那片果园里的苹果花,渲染召唤了远⼭的小蜜蜂,蜜蜂迎着流光溢彩的阳光,飞向了晓光村的那片果园,飞向了蚂蟥箐的那片映山红。

刘家大坪子隔河而居的蚂蟥箐村,他们的先祖约在明朝末年时期就世居在此,蚂蟥箐村彝族人的风俗习惯还保留得较完整,服饰、婚丧嫁娶、对山歌、待客等等,都保留了浓浓的彝家民风民俗。彝族人的文化传承是继承了先祖蚩尤的契约精神,在黄帝战胜了炎帝后,炎帝的子民和黄帝的子孙后代彼此融入,“炎黄子孙”这个成语的由来深深印在了每个黄帝、炎黄后代人的血液里。黄帝战胜炎帝后,腾出手来打败了彝族人的首领蚩尤。在河南安阳城西北五里处,洹河边的一个叫小屯的地方,殷墟遗址里出土的甲骨文不完整的记载,黄帝战胜了蚩尤,黄帝和蚩尤相互之间立了一个契约,蚩尤战败后的代价是,他的子民后代永不能踏入黄帝的领地,黄帝的领土都是平原和黄河沿岸,长江下游流域,蚩尤的子民只能往大山深处、蛮荒之地、远离黄河流域、长江下游流域去开疆拓土。而蚩尤骑在战马上,转身不舍地望向他的子民们,身躯在残阳如血的照耀下,成了七彩斑斓的伟大,那胯下纵横四海的剽悍战马,在黄帝的眼前悲鸣长啸,长啸的悲戚在旷野里回荡,蚩尤义无反顾履行了对黄帝的诺言,那把利剑出鞘的光芒,感动了天地,颈上刺破的鲜血,渗入了中华大地,渗入了文明史册,蚩尤缓缓从马背摔下,那片炽热的土地永远地接纳了蚩尤,悲壮地成了彝族人世世代代口口相传里,在祭拜先祖时,仰望着对祖先远年的鸿蒙记忆。

蚩尤后代在迁徙至现贵州西江苗寨时,留下了一部分在此地生生繁衍后代,其余族人继续向西迁徙,至云南玉溪峨山县时,蚩尤的后人阿普笃慕统领了这个彝族支系,在这个支系较早时,红河州的禄春县、元阳县迁徙了一部分。后来阿普笃慕的后代继续西北方向迁徙,到了禄劝县的洒营盘留下了一部分,一部分到了楚雄,另外一部分阿普笃慕的子孙们去了现在四川西昌的大凉山,和刘伯承歃血为盟的凉山彝族首领小叶丹,也是阿普笃慕的后代。留在云南绿劝县洒营盘生活的彝族人,后来迁徙了一部分到了东川轿子雪山小清河两岸居住,一部分是蚂蝗箐的彝族人村庄,另一部分是在小清河北岸的新村村庄里。这种人类迁徙的生命强度,着实让人震惊,他们的惊人生命形式楔入了中华文化,熔铸为一体。在每一个彝族人的精神世界里,都传承着蚩尤和皇帝的契约精神,在华夏泱泱的版图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他们尊崇祖先的遗训,祖先的契约,生活在大山深处,高山峡谷之中,所以彝族人很少在平原地区安居乐业。

在小清河流域,轿子雪山这片土地上,世代传说着洛英秀才的故事,东川《地方志》里记载,由唐百信收集整理洛英秀才在东川区域里,和小青河流域的神话故事文集里,曾在民间、政府部门反响巨大,唐百信对那个年代人们的精神世界是做了贡献的,文化有时是摸不着,看不见,可是在这种民间神话故事里,可以把苦难中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有了一扇窗、一扇门。文化是一种智慧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共生共存,它通过日积月累的引导,创建了集体精神的人格支柱。在民间,这是一种不可小觑的精神力量,它可以是在一天艰苦劳作后的饭桌上,小酌一杯老白干,和家人和村乡邻居讲述着洛英秀才的故事,讲述者滔不绝坚定的眼神充满希望的光芒,而听故事的人一脸的鼓励和意犹未尽,也可以是在田间地头休息时的交谈里,小清河流域的每一个苦涩的劳动人民,都在洛英秀才的故事里得到了慰藉。在轿子雪山洛英秀才的故事里,对洛英秀才存在的价值,就是在人世间普及传递爱和善良。这种爱和善良又会在家庭的传承中得到延续。站在刘家大坪子的打麦场望去,静静的小清河诉说着,这片苍穹下承载的美好与苦难,说着洛英秀才呼风唤雨、点豆成兵的故事。今晚的月色分外皎洁,轿子雪山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沉沉睡去。

据有文字记载以来,河流最早的文明巴比伦文明,是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所在地,那是人类最早的发祥地之一。而中国华夏的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珠江流域、淮河流域,在相对应的历史时期,也有了文明的雏形。在这浩瀚的历史变迁里,支系河流文明的灿烂,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众多的支系河流流域里,喜欢以江河为伴的人们,铸就了辉煌的华夏文明,世界上百万之七十至八十的人口都居住在大海边、江河边、湖泊边、以及在众多万山沟壑支流河系边。就像小清河一样的河流,在浩荡时间中穿梭,伴随着坚韧不拔的鲜活记忆,裹挟着人类的文明继续前行。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自从法者乡改为红土地镇后,我老不习惯红土地镇这名字。造成了我对家乡的母校法者中学记忆有了错位的时空交接。法者、红土地,红土地、法者,我在这名字的交替中适应了我的家乡在云南、昆明、东川、红土地镇、新乐村刘家大坪子。地理坐标:经度102.99,纬度:26.07。在历史的长河里,地名因某一风景或因执政需要而改名字的成了雨后春笋,我的家乡法者也没有免俗,只因为广东的一个摄影爱好者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红土地。而那位匆匆过客拍摄的照片获得了大奖后,从此,那片赤红的土地成了摄影师的天堂,乘着这歌声的翅膀,法者改名为红土地,赵国的首都邯郸投来悲伤的眼睛,悠悠的说:我也是扛住了三千年所有的压力,坚持到今天,才没有把我的名字给改掉。

八十年代初农村的孩子,放学后都要帮助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那天的傍晚时分,我和三姐及几个小伙伴,放学后相约着邻居刘梅姐一起去白露梁子拾柴,刘梅是家里的老大,老大在家承载着的辛苦是可想而知,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能吃饱饭的奢望,也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达到。那天在拾掇柴火时,由于我的疏忽大意,脚下一绊,绊脚石顺势往山坡下滚去,在坡下拾掇柴火的刘梅姐,避让不及,石头狠狠地撞到了她的头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半张脸,我吓得手足无措,其他小伙伴呼天抢地,短暂的晕厥后,刘梅姐恢复了意识,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抬到白露梁子上的平稳地方,用揉碎的火草敷在伤口上,还好没有酿成大祸,鲜血染红的头巾分外刺眼,内疚、自责、不安、惶恐、那块鲜血染红而刺眼的头巾,在我童年的梦里,多次重复出现,至今还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里。那天的柴禾刘梅姐是背不动了,协商一致的结果是,每个小伙伴的柴禾比平时多装一些,在离刘梅姐家一百多米的地方,分别把各自的柴禾装一部分在她宽大的背篮里,竟然足足把宽大的背篮堆积了好高。

我在后面看着离去的刘梅姐,面黄肌瘦却背着宽大的背篮,看到两只细小的双脚,像在蹒跚前进的乌龟,背负着一个巨大沉重的龟壳,而她那稚嫩的脊梁撑着活下的希望,撑着家庭的和睦,撑着远方的那束光,看见光才会有希望,是明天的希望,是未来的希望。吃饱肚子的渴望,战胜了肉体上的痛苦,那巨大背篮遮盖住了瘦小的身躯,在踉跄摇晃离去的背影里,我看见了人们在苦难中人格高大的缩影。

黄帝、炎帝、蚩尤、阿普笃慕、洛英秀才、刘梅,轿子雪山、大厂的原始森林、三峰口、白露梁子、刘家大坪子、森林里的小庙、小清河,看似不相关联的一些人和地名,却串联在这篇散文的中轴线里,中国浩瀚的历史长河,只有天地之间,融汇贯通,伟大和渺小不被遗忘,历史才会完整和有温度,历史的天空不应该只有伟岸、还有极大一群名不经传,为了生存备受煎熬而苦苦挣扎的劳苦大众,正是有这些有血有肉的人物鲜明对比、汇聚在华夏大地的文脉才更加的震撼人心、由此更加透彻,更加清晰而响亮。仿佛置身事外的人们,亲眼目睹了历史长河的贯穿和高光,那才是丰满的历史。小清河静静的在聆听,聆听轿子雪山在旷野里的浩荡之气,聆听红土地心灵的秘土,在蓬勃中屹然自立。

2022年6月29日于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