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菜园坝火车站
重庆菜园坝火车站于今年6月20日停止运营改造升级了。听到这一消息我专程来到菜园坝火车站,作为一名父母祖辈都生活在北方的外来重庆人,站在站前广场上,深情地凝望着那巨大的“重庆”两字,心中充满无限感慨。
我父亲祖籍河南偃师,1949年随军南下来到重庆。新婚不久的母亲仍远在河南老家。全国解放后,父母相隔千里,彼此思念难诉衷肠。成渝铁路通车后,父亲第一时间通过组织同意,将远在河南老家的母亲接来。那天父亲起了大早,穿戴整齐后,马上赶往菜园坝火车站。站台上人头攒动,列车缓缓进站,喜悦的心情写在每个人脸上。父亲踮着脚,伸长脖子,心提到嗓子眼上,两眼像探照灯似扫视着人群。远远看到母亲后,激动得用颤抖的乡音喊“…月梅……月梅……”两手举过头顶不停地摇晃着。母亲脸上露出了羞涩腼腆的微笑。
两个北方人经由菜园坝火车站融入到一个全新的城市,谱写人生新篇章。
后来,河南老家我隔房姨妈经常会给我们托运一些东西来。基本也就是老家自产的红薯粉条、大肥肉什么的……这样,我就经常往菜园坝火车站的货场跑。只要有这等事,心里那高兴劲就别提了。一个小小的纸箱凝结着故乡亲人满满的爱,系着我对老家的憧憬和向往。一回生,二回熟,去火车站货场我驾轻就熟。进了货场急切地拎起自家的箱子就往外跑。那时连接菜园坝火车站和两路口的缆车,整天“咯吱咯吱”的爬坡上坎往返不停。菜园坝火车站,是你把故乡亲人的爱源源不断的送到我们身边。
1972年,我初中毕业后回老家当知青。那天晚上我和外婆一同在菜园坝火车站登车回河南。母亲和父亲为我们送行。母亲是外婆的独生女,外婆24岁守寡把我母亲拉扯大。母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外婆腿脚不方便,又不习惯城里生活,思乡心切整天唠叨着要回老家。站台上母亲早已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外婆和我面对面的坐在车窗边。外婆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一声长鸣,火车启动了。“…咣当…咣当…”的撕心裂肺,母亲随着车子在站台上撵了几步,目光死死地盯着外婆的脸,仿佛要把它刻在心上。列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时,我才看到外婆的泪水顺脸颊而下。菜园坝火车站,你可还曾记得这生离死别。
后来落实政策,下乡一年后因为我岁数太小,又回重庆读高中。一转眼,1975年我又要下乡当知青。熟人熟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我又一次来到菜园坝火车站北上。夜晚,站前广场上灯光摇曳,人来人往,小贩的吆喝声夹杂着远处的音乐好不热闹。我像一只落单的孤雁,呆呆地站在雁群边,冷冷的回望着周遭这一切,惜别离愁油然而生。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园。这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初恋情人,有我的同学……就这样我旁若无人坐在菜园坝火车站广场上,喧闹的红尘随风而逝,不远处的江水泛着朵朵浪花,我的泪水像开了闸的河水泛滥不已。
车站广播传来登车信息。我蹭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掂起行李毅然决然地朝站台走去。上车坐下,离发车还有一会。我透过车窗想向养育我多年的城市告别。
山城的夜景真美呀!灯光从车站广场边的街道上沿着斜坡,依伴着缆车攀着高楼,挨挨擦擦、层层叠叠、有条不紊地爬上两路口,宛如天上银河。山城宽银幕电影院的轮廓隐约可见。出城的公路上车水马龙,重庆第一工人医院的高楼,就耸立在坡上。浮图关仿佛一位老人用它的身子,把整个菜园坝和两路口围揽在自己的怀抱,生怕自己的孩子走失了一般。望着这一切, 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山城,我一定会回来的。”
光阴荏苒,1981年我五十岁的母亲因心脏病骤然离世。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母亲的过早去世,像天塌下来了一样。父亲整日魂不守舍,以泪洗面。也是那一年父亲怀揣着母亲的骨灰盒,踏上了归乡之路。遥想三十年前,一对新婚燕妮、恩爱有加、相依为命,决心在异地他乡谱写人生辉煌篇章。然而,天不遂人愿,如今唯有老父亲,寒夜空枕。曾几何时,菜园坝火车站为我娘,扮红妆、迎情郎;如今你肃穆凝重伴我亲娘归故乡。菜园坝火车站,你可曾记得我父亲步履蹒跚的背影和欲哭无泪的悲伤。
天地轮回,大道亘古。如今我再次专程来到菜园坝火车站,独自一人呆立在售票大厅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一股脑涌上心头……这时,成都铁路局宣传科的一位女士,上前和我攀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哽咽了,无法言语。片刻,泪水犹如汹涌江水泛滥不已。我说什么呢?菜园坝火车站就在这静静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它车轮碾出的一道道生命的折皱。
别了,重庆菜园坝火车站,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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