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笔——率真平直与一波三折

齐白石取法《天发神谶碑》、《祀三公山碑》、秦权等，用笔以隶入篆，线条多有隶书笔意，率真自然。篆书行笔多用侧锋，笔势平直。起笔偏方，转折处方中带圆，多以两笔搭接而成，收笔顺势而止，笔锋外露，竖画多出现倒韭菜状。齐白石不重视用笔的“藏”，这与崇尚含蓄，讲究“屋漏痕、锥画沙”的文人画笔墨传统有较大距离。齐重笔力，刚劲有力，认为“点画有力，观者痛快。”

李可染在《谈学山水画》中说到齐白石在画大写意画时行笔较慢，他的书法与他绘画的用笔相似，行笔也较慢，这从他的墨色变化中也可以看出。齐白石在行笔中刚劲有力，使笔力渗透纸内，力平而留，到处可收，截然而止。从起到收，笔力丝毫不懈。整个行笔过程相对简约，不做过多的提按，动作变化较少。这种笔力的运用以及用笔过程中的动作使齐白石篆书线条呈现率真平直的特点。

同样在篆书与篆刻实践中，齐白石以书入印，以印入书。两者相互影响，逐渐统一。篆刻中，齐白石强调线条走势的直截了当，主要以横势和纵势为主。篆书中，齐白石逐渐明确了线条的纵横笔势，并在用笔上追求篆刻中类似凿印的率意成分，喜直来直去。形成率真平直的用笔，这和他常说“人间事，贵痛快”相呼应。齐白石的线条以直线为主，很少有曲线。斜线也直来直去。平直是齐白石用笔的基本特点。

在黄宾虹一生的艺术探索中，笔墨是黄宾虹理论与实践的核心。黄宾虹言：“用笔执法，全在书诀中”。他认为书法中含有绘画用笔的基因密码。黄宾虹取法三代金文吸收碑派用笔，同时在二王、唐代法帖、画家书法中把握帖学传统用笔精髓。这种碑帖结合的学习方法是他与同时代的碑学书家用笔风格不同的原因。

黄宾虹的篆书中锋行笔，万毫齐力，八面蓄势，如锥画沙、屋漏痕。起笔圆厚，转折提中带按，笔力圆劲，如折钗股。在笔力上黄宾虹讲究虚实相生、刚柔相济，笔力在内，如绵裹铁。黄宾虹这些用笔特点来源于古人基础上总结出的五笔。

五笔：“一曰平，如锥画沙；二曰圆，如折钗股；三曰留，如屋漏痕；四曰重，如高山坠石；五曰变，参差离合，大小斜正，肥瘦短长，俯仰断续，齐而不齐，是为内美。”平如锥画沙者，除笔笔送到，无柔弱处，还强调用笔要有波折，显其流动，一波三折，并非板矣。圆如折钗股者，论转折处不妄生圭角，线条婀娜刚劲，此外要有手势一勾一勒使线条形成回环之势。留如屋漏痕者，积点成线，笔意贵留，似碍流走。下笔不可太快，不可妄发笔力，运力在内。重如高山坠石者，一是有抗鼎之笔力，二是举重若轻，气韵通畅。变则是讲用笔顺应自然不拘于法。黄宾虹的五笔并不是相互独立，在书写过程中同时具备五种用笔意识相互生发，达到心手双畅。

这五种笔法在用笔中形成黄宾虹书法和绘画用笔的“一波三折”。在绘画中黄宾虹言：“勾勒用笔，要有一波三折，波是起伏的形态，折是笔的方向变化，描写时，可随对象起伏而变化。”书法中“用笔执法全在书诀，有‘一波三折’一语最是金丹。”一波三折是黄宾虹一以贯之的用笔，符合黄宾虹内美的艺术主张。黄宾虹认为自然中的线条不会是平整板直，而是一波三折，直中有曲。一波三折之用笔“笔姿分阴阳反正，笔势体现起承转合，笔力显示刚柔并济。”是东方上层用笔，有含蓄之美。

在黄宾虹篆书中，一波三折在用笔中形成，笔力在书写过程中自然过渡，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尊重书写时不加夸张的原始状态，不刻意彰显力度、制造古拙，提按、颤动、使转顺着力的分配自然而然生成一种有生命意味的图式。这种用笔使黄宾虹的篆书线条刚健婀娜、厚重灵动，具有节奏感和运动感。从图中看出黄宾虹每个字中的每个线条都灵动具有生机，线条中有一波三折的微妙变化，这种变化生动自然不刻意，是黄宾虹最大的用笔特点。

用墨——一任自然与苍润华滋

齐白石的用笔用墨在风格上相互对应，纵横平直的用笔与浓墨重用的自然书写强化了他篆书雄强质朴的书风。齐白石善用长峰毛笔，这种毛笔笔锋长，储墨量大，能充分满足齐白石长线条的书写及其过程中的墨色表达。根据毛笔的特点，齐白石在书写中不做人工的控制，浓墨重用，放笔直写、一任自然、坦荡铺开。墨色在自然流淌中产生丰富的变化，起笔墨带较宽，常出现涨墨，墨色顺势而下。随着墨量的减少，墨色出现枯笔、飞白，线条逐渐变细，顺势而收。

齐白石的用墨具有原生之态，蕴含着无畏之势。运笔中笔力毫不松懈，飞白处更显齐白石笔力遒劲。笔墨相互配合给观者一种扑面而来的厚重之气。图片中的“出”字，四个竖画的起笔皆出现涨墨。在横画中线条变细，墨色逐渐变化，出现飞白变化。从墨色可看出齐白石的用笔轨迹。

黄宾虹在用墨方面，从小就有经验。黄宾虹父亲曾开办制墨作坊，黄宾虹一边学习墨谱、墨史，一边帮父亲制墨。这种经历让黄宾虹掌握了不同墨的性能和特点。使自己在墨使用方法和效果上更加讲究与专业，黄宾虹喜欢用自己的墨，即使出门写生，也亲自带墨。在黄宾虹绘画艺术中追求浑厚华滋的笔墨境界。浑厚给人整体的力量感，以绵裹铁的笔力为基础。华滋是生命的优美与生机，来自用墨上的自然苍润，元气淋漓。浑厚华滋的笔墨境界以遒劲的笔力为基础。黄宾虹认为“墨法之好全在用笔”。

在书法中，黄宾虹追求的笔墨境界亦是浑厚华滋。黄宾虹为追求绘画中墨的层次，“浓淡破泼焦积宿”七墨皆用。而在书法中黄宾虹常以宿墨书写对联，并以淡墨、枯墨、涨墨丰富线条的墨色。一波三折的用笔使黄宾虹的线条灵活生动，墨依托笔力虚实和方向产生融洽分明的浓淡变化，在墨色的变化中能感受到时间的流淌，丰富线条的节奏感。书法虽然与绘画的用墨不同，但在笔墨境界上仍追求浑厚华滋的境界，黄宾虹强调墨以笔力依托其墨色呈现苍润华滋的气质。

从上述论述中可总结出齐白石与黄宾虹在用笔用墨上的不同。齐白石用笔侧锋为主，中锋为辅。多方笔，转折处也以方折处理。与黄宾虹相比行笔过程动作变化较少，线条做减法处理，笔势上更加直截了当。黄宾虹用笔中锋为主，侧锋为辅。多圆笔，转折处圆厚润丽。行笔过程动作丰富，笔势变化为妙，线条做加法处理。齐白石、黄宾虹皆重视笔力。齐白石在笔力的运用上硬直刚健，笔力外露，缺乏“屋漏痕”“锥画沙”的意趣。黄宾虹在笔力的运用上如“绵裹铁”，笔力虚实相生，含而不露。用墨上，齐白石一任自然，墨色变化自然而生不安排，相对黄宾虹用墨更加简洁。

黄宾虹用墨追求绘画中浑厚华滋的境界，篆书中的墨色苍润华滋。通过齐白石、黄宾虹单字成、君、出、吉的对比，更鲜明地体现二人在用笔、线质、用墨上的不同。以“成”字为例，齐白石的成字在用笔上率真平直，笔势痛快直接，有很强块面感。黄宾虹的成字用笔一波三折、线条灵动，柔中带刚。齐白石笔墨外张，率真遒劲。黄宾虹笔墨内敛，沉厚蕴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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