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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川轶事《四》

二舅爷

肇 永

转眼到了十月一,天气渐渐转凉,田地里下种的麦子已挤出了新苗。一天,喇嘛把长工来顺叫到上房,说:“来顺,你看咱家的地也没剩下多少了,留着你也是耽搁你,你还是另寻出路吧。”说完就随手结了工钱。来顺接过工钱,说:“东家,今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到原上来找我,后会有期。”揖了揖手,出门转到磨坊里收拾好铺盖,就告辞上路了。

接下来的几年,喇嘛再也没有了那份光耀门庭的雄心。他想起当年在西安城跟姑父学做生意时,姑父给他讲的那些道理,觉着姑父说的很在理。记得姑父曾告诉他说,跟泥土打交道,一辈子都是个泥腿子,就知道个置地盖房,表面上看着家大业大,在人面前显摆,招人嫉妒,一旦有个变故,到头来啥也落不下。还是做生意实在,落下的都是真金白银,只要掖着藏着,也不会招人惦记。腰里有了硬货,不管到了啥世道,心里都瓷实。细细想来,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当初怎么就不明白呢。

想清楚之后,他就把家里剩下的几十亩地又卖掉了一部分,只留下八里原上的十来亩半坡地,半种半荒着。又把跟了他几年的毛驴也卖了,两笔钱合在一起,买了一匹马,做起了走货的生意。这次,他不再给人家捎脚,而是自己亲自倒贩货物。他先到西安城置办一些时兴的洋货,小到顶针、洋线、洋火、洋糖,大到洋花布、洋瓷盆子洋瓷碗,还有小媳妇用的胭脂粉、木梳子、小镜子,男人用的鼻烟壶、玉石烟嘴、铜烟锅子等,大大小小成百样东西。他把置办好的货物装上满满的两驼筐子,牵着马,沿着皇甫川进秦岭山的官道,运到山里去。山里人稀罕这些洋物件,或者买,或者以物换物,不几天出脱掉了。他又把从山里置换来的核桃、毛栗子、茶叶、木耳、皮毛、牛角、马鬃等运回西安,卖到铺子里。他的马脚力强健,十来天就能打一个来回。

日子久了,他和山民也混熟了,每到一个小山村,都会有人打招呼,有些热心人还招呼他进家里喝口水。他发现许多山民的院子里都晾晒着药材,一打听,才知道这柞水县盛产药材,主要有杜仲、柴胡、天麻、黄芪、猪苓、五味子等。他专门到西安的中药铺子询问过,这些药材都算不上名贵,但是好在都是些常用药材,需求量大。他从山里带了些药材回来,送到药铺里叫坐堂的药师看了,说是品质不错,有渠道的话可以送货。发现了这个商机后,喇嘛就把小百货的生意停了,一门心思做起了药材生意。在当地雇了几个靠得住的山民,负责药材收购,自己山里山外地专管贩运和出货。生意大了,担心出差错,他就打着东山大老爷的招牌,说是给大老爷走的脚。倒也管用,几年下来平安无事。几年间,他掐着时间给大老爷还债,一年到头,还过债之后,自己反倒落下不少银两。皇甫川的人都说喇嘛败落了,听到之后,他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只是儿子明璋还被土匪扣着。通过希文和肖队长的撮合,土匪曾安排他与儿子见过一面。见面时,儿子跟几个人站在远处的山梁上,他在山谷里远远的看着,只知道儿子还健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上,不免悲凉。老父亲思念孙子心切,苦等了两年,撒手离开了人世。妻子几年间先后怀了两胎娃,生下来却都是女子。背地里,妻子时常背过人独自垂泪,患上了眼疾,几近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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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了第四个年头,终于还清了大老爷的债,山里的土匪也答应放人了。那天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爷的日子。按照金堂的吩咐,一家人在家里等着,由希文去接人。妻子带着大女儿忙前忙后,张罗着饭菜。午饭后,妻子就动手捏灶爷饦,红糖馅的、芝麻馅的、葱油馅的,摊了满满一案板。大女儿负责烧火,她把包谷轴子塞进炉膛,把大风匣拉得巴塔巴塔响。妻子在锅台边转来转去,把案板上的灶爷饦,放进尺八大铁锅里,绕着锅边转圈圈,隔一会儿又翻过来,再绕着锅边转,待半生不熟了,然后盖上锅盖,吩咐女儿压住大火,再用文火慢慢的捂着。待烙熟了,揭开锅盖,一股热气冒出来,屋子里便弥漫着扑鼻的香气。妻子把刚出锅的黄橙橙的灶爷饦放进竹子编成的馍笼里,用白粗布盖严实,却谁也不让吃,说是等明璋回来了先吃。

黄昏时分,金堂、大哥松年、侄子明德也都来了,几个男人便坐在厅堂里抽烟喝茶。喇嘛把他平时舍不得抽的漠河烟丝摊开来,寄到金堂面前。金堂捏些烟丝,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说声“好烟”,就从腰间摸出烟袋,把烟丝填进黄铜的烟袋锅子,点着,吧嗒几口,又啜上一口茶咽下,脸上的括弧渐渐地舒展开来。一屋子人忙活着,闲聊着,时不时有人跑到大门口去张望。见天色逐渐暗下来,屋里的人便有些焦急起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眼睛却盯着大门口。等到天黑严实了,村子里的人家都熄灯睡觉了,终于看见敞开的院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是希文领着明璋回来了。大家齐刷刷站起来,涌向门口。喇嘛妻子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明璋,叫声“璋儿啊”,就伸手向明璋的头上摸,摸索了半天,惊叫一声:“耳朵还在!”随即破涕为笑。

喇嘛站在一旁瞅着,见儿子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瘦高个,身子挺得笔直,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听到妻子说“耳朵还在”,就把目光盯着儿子的头看,借着月光,见儿子的头两侧确实翘着两只大耳朵,暗暗的骂了一声:“狗日的土匪,吓唬人呢。”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进了房门,明璋淡淡的叫了声“妈”,随后把目光朝着喇嘛扫了一下,却并没有开口,只是木木的站着,任由母亲抚摸。这场久别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哭天动地,喇嘛曾在心里构想了无数种见面的场景,只是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平静,不觉有些怅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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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肇永,原名赵永强,陕西蓝田人,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渭南某高校教师,副教授,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其文学评论、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陕西日报》《三秦都市报》《渭南日报》《中国青年网》《陕西文明网》《乡土蓝田》等报刊和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