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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里有一个小超市,犯人每个月去买一次东西。

现金是不能在监狱里面流通的,每个犯人在入狱时都会有一张大帐卡,从看守所转到监狱来时,有现金的全部转到这张卡上,家人每月接见送的钱,也会打到卡上。

去超市每人能买多少东西,是由各自的区域决定的,日常用品不限制,其他的都会按照犯人“处遇”的级别来定的。就连接见日给探望对象买东西,也是按照处遇的级别核定可接收的量。

超市的东西贵得要命,但是对于犯人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泡面是最受追捧的,其他的食品都太贵了,即使想买你都买不起。因为监狱的晚饭都在5点,晚上会饿,干活又晚,所以会买点泡面,其他的东西,都只能是过过眼瘾了。

而我们每次去超市买东西后的发票都要上交给干警检查。

说来说去,监狱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我在外面的时候,是很难想象我在这种环境下能生活下去,里面犯什么罪的都有,涉毒犯,再次入狱率最高。

比如和我一起入狱的一个女孩,判了1年6个月,出狱后不到一周又因为盗窃进了看守所,这次判了两年,进了监狱又和我成了狱友。为问她:“这种地方,来一次就像在地狱走一遭,你为什么还要再来呢?”

她回答我:“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家人早就不要我了,我不去偷难道去死吗?”她说起这些时一脸平静,眼光冰冷冷的,没有一点再次入狱的痛苦。

还有一个,仅仅是替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判了6年。她一个好朋友让她给共同朋友B打个电话约B出来到一个地方,然后她就回去了,可惜她好朋友因为琐事把B朋友捅死了,她作为从犯被判了刑。这种莫名其妙的案例真的有很多。

再比如:一个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女孩,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男的骗她说和老婆没感情,会离婚娶她,在一起一年多,陆陆续续向这个女孩借了二十几万元,一张借条都没打,就在女孩做着春秋大梦时,渣男不声不响的带着自己的老婆去上海定居了,女孩通过朋友找到男人的住处时,亲眼看到人家夫妻亲亲热热的,女孩气愤难平,从北京叫来几个朋友去找这个男人还钱,男人看到这,于是答应还钱,先写一张欠条,说:“凑个整数,三十万。”哪知道渣男一出门就报警了,第二天打电话给女孩,称“钱准备好,你来拿吧。”

当女孩带着朋友到达约定地点时,见到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等着她们:敲诈勒索,证据确凿,女孩判了8年,她的朋友们判了6年。女孩在法庭上当场就晕过去了。进了监狱之后,数次想自杀,成了大队里重点保护对象,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晚上睡觉也是两个人轮流看着她。这样的人成了犯人,你能说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吗?

站在法律的角度上,也许不能这么说,可人非草木,每当看到这样的犯人,心里莫名会觉得疼痛。

经济犯刚入监时,相对都表现的清高一点,待的时间长了,再也没有清高可言了。

有些外地人家里很穷的,甚至几年都没人来看一眼,这样的人不但会被犯人欺负,就连干警也不会正眼瞧的。

我在里边最重的体会是:监狱是个与尊重绝缘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们监狱的干警很多都是从警校毕业就分配到这的,也有一些是考公务员进来的,后者素质会低一些,警校毕业的学生分到监狱,实习一段时间就开始做小队长,也就是主管干警,这些干警们都涉世不深,都是抱着满腔的热血走上工作岗位的,但是每天面对一群灰头土脸的犯人,每天要处理的事基本上是:谁和谁吵架了,谁多上一次厕所,等等。渐渐的失去的原本的耐心,开始失望。

她们上班的纪律非常严格:不许烫发,不许化妆,不许留指甲,不许吃零食,不许将手机带入监区等等,只要是自己带的犯人出事,她们就会被扣钱;并且自己带的小组产量不能比别人低;搞活动也是自己小组的犯人要比其他小组的好,所以干警们也存在勾心斗角。她们在上班的时候只能看着犯人,曾经有个干警给我说:“你们是有期徒刑,而我们是无期徒刑。”

大部分干警从骨子里是看不起犯人的,有一个挺大年纪和家庭妇女差不多的女干警,女人所有的坏毛病她都有:自私狭隘,没文化没素质,犯人干好活时,她笑眯眯的,干不完活时,就会被她骂的抬不起头。更可气的是她特别看不起知识分子,只要知道你读过书,就会想着法子侮辱你,第一次找我谈话时,把我叫到办公室,因为我个子高,比她高一头,她竟然凶巴巴的给我说:

“你妈怎么把你生的这么高?去,滚到那个矮凳子上坐着!”

我虽然早就听说她不讲理,但没想到这么不讲理。可我不能反驳,因为在面对干警时,干警没同意你说话,犯人是不能开口的。干警同意你开口,你才能说话。

我虽然没有资格说话,但是我看她的眼神一定让她感觉到了我的愤怒,她就冲着我说:

“看什么看?看地下!你读过大学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吃官司?在外面不管你有多了不起,现在也只是个犯人!就得听我的!明白吗?”

我下意识地冲口而出:“我没有认为我读过大学有什么了不起,是你在提醒我,难道我读大学也有罪吗?”

就因为这一句话,她便以“顶撞干警”为由罚我站走廊,从下午站到收风睡觉。

在罚站的时候,我感觉有一阵阵的眼泪往眼眶里面冲,可我强忍住了。

只有在接到判决书,我在看守所大哭一场,之后我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宁愿去死,都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眼泪!

晚上躺在床上,我还是默默的哭了,肿了的腿让我移动一下身体都觉得疼,我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而哭的,而是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我一直以为在看守所时经历的一切已经让我有足够的毅力去年对以后的一切了,而在这一刻起才知道,原来我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坐牢的人如果没有一点盼头的话,日子是很难熬的。每月一次的接见日,是每个犯人最盼望的时刻,当地人基本上每月都会有接见的,外地的就不大可能了,一是路费贵,不如将路费直接打到大帐卡上。

里面的女犯各种年纪的都有,最小的十八岁,是少管所转过来的,最大的八十多岁,是从30多岁二进宫,两次都是无期,熬到80多岁,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接见的时间是20分钟,分批进去,第一批进去,第二批就站在大厅铁栏杆那里等。很多人在排队时就红了眼眶,年纪小一点的干脆就哭出了声。进去以后,每个接见的窗口边都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犯人,一个是干警。犯人和家属说的每一句话干警都要做记录。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回到监室就该倒霉了,

家属坐在接见室的外面,中间隔着一层悬空的玻璃,如果家属要送东西,就从玻璃下面递过去,经过干警的严格检查后(监狱超市有卖的所有东西不允许送进来,当场就会让家属收回去。)

接见的场面是很惨的一幕:玻璃墙外的爸爸妈妈老泪纵横的一边哭一边骂:

“你这傻孩子啊,怎么会去做这种事啊?”

玻璃墙内的人则一边哭一边说: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您原谅女儿吧!”

妈妈们经常一边骂,一边把手从下面伸进去在女儿脸上抚摸着,女儿还想拉拉妈妈的手,但是不行,监狱有规定,我们只能坐在,不能动,只能流着眼泪感受着妈妈的心疼。

如果是结了婚有孩子的就更让人看不下去了,有的女犯人孩子很小,家人抱着来接见,孩子不懂事,一个劲的喊:“妈妈,抱抱,妈妈抱抱。”小小的身体拼命的想挣脱抱着他的人去找妈妈。

里面的妈妈真是心如刀割,朝思暮想的孩子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伸出手把他们抱在怀里。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嚎啕大哭,有的女犯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会哭着求哀求坐在身边的干警“能不能让我摸摸我的孩子?”有的干警心软会同意,有的干警则会面无表情的拒绝。

这种情况下外面的家人和孩子也只能流泪。

20分钟的接见,在我们眼中似乎只有两分钟这么迅速,原本在监室想好的见到家人说什么,见面后只剩哭了,接见时间一到,马上就要离开,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泪眼相对,依依不舍,也只有这刻骨的痛,才会让我们感到犯罪的可怕,让我们在心在痛苦中忏悔。

接见是一件既让人向往又让人心酸的事情。

而在监狱中最让人痛心的莫过于失去自己的亲人了。

有些女犯人进来时年纪已经不轻了,刑期时间又长,因此在服刑期间会遭受双亲去世的噩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算是人世间最惨烈的痛苦吧。

犯人与家人之间所有的信件都会由干警经过严格检查,有些犯人本身就不坚强,如果家属来信提到家里父母亲去世的,干警就不会把信给犯人看。怕她们想不开做傻事。

和我在一个监室的女犯人,她的父亲去世一年了她都不知道,在她即将出狱的前一个月才把姐姐的来信给她看。她当时哭得死去活来。埋怨干警不让她知道。但我认为干警是对的,那时候告诉她非出人命不可!姐姐在信中告诉她:爸爸在咽气前一直叫着这个小女儿的名字,咽了气,眼睛也没闭上。

进了监狱以后,老公提出离婚的,男朋友提分手的,父母提出断绝关系的比比皆是。

有的人痛苦不堪,难以接受,也有的人心平气和无怨无悔的接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样的环境中很多人都会变得坚强,因为大家都很清楚监狱是不相信眼泪的,在外面的人看来很可怜,很悲惨的事情在里面天天都会发生。

干警们习以为常,犯人们也无动于衷。

自己都没人同情,哪有心情去同情别人?

时间会把一个人的同情心打磨的干干净净,在这个地方,生命只是带着微弱的坚强在成长。

社会就是差别,悬殊和苦难。

监狱就是一个小社会。

大队,中队,小队乃至一个个的小组,则是一个个更小的小社会。

犯人在里面少则一两年,多则十几二十年,看到异性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更不说生理需要了,我待在的监狱,是绝对不会有安排犯人家属来同居一晚的事情。不过,监狱也有政策,长刑期的犯人如果刑期过半,减刑的,改造表现特别好的,主管干警会替其申报探亲假,探亲时间是3-5天,需要家属担保并亲自到监狱门口接,在家期间每天要电话汇报去向。

除此之外,再无接触到异性的可能。

在这里,同性恋时有发生,不过不是很过分,服刑人员行为规范明文规定:禁止同性恋。

在那种环境下,犯人需要关爱是正常的,很多同性恋根本不是真正的同性恋。

监狱里也有真正的同性恋,但是同性恋就意味着双方都不能享有减刑的待遇。即使是这样,也有人甘愿冒风险,真正的同性恋从眼神里就能感受到。

一般刑期长的都会出现同性恋,特别是暴力监室,如果有个长相漂亮的女犯人进去,那真是羊入虎口。干警也会处罚这种现象,但大多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太多了。按照干警的话说:“反正也搞不出小孩。”

监狱干警对自sha自can现象处罚的很严重,监狱有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千奇百怪。

监狱每周只有一天看病时间,看病不要钱,但需要层层打报告,一级一级的批准。

监狱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必须要先打“报告”,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到干警,立马就要打报告,并面向墙等待干警走过去之后才能走;走路不能抬头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昨天的动作,让自己变得机械化。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即将出去的我还能适应社会的生活吗?

在焦急漫长的等待中,终于到了我出狱的日子,很多同监室的犯人过来祝贺,并说着相互鼓励的话,我出狱的这天,天气很好。洗漱以后,我就可以穿上自己的衣服了。

八点一到,干警就在走廊里开始喊名字了,和所有的犯人打过最后一个招呼后,就彻底离开了,来到干警办公室,把所有准备带走的物品交给干警检查。大部分犯人是不带东西的,我只带了几本书。干警们检查了好一阵子,每本书都会仔细翻开每一页。主要是检查有没有为别的犯人带一些电话或者纸条之类的。

干警慢条斯理的检查,我却心急如焚,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检查完物品以后,我脱光衣服,干警们把衣服的边边角角都仔细捏了一遍,确信没有问题才允许我穿上衣服离开。

我从监区到大铁门要经过一个操场,操场很空旷,我和带我出去的干警并肩走着,所有人都说,出去的路要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这个关了我五年的地方,带给我屈辱和成长,现在,我终于要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铁门外,正站着我日夜思念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