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褐色你会想到些什么
黎荔
当我想到褐色,我想到了什么?
沿着长着苍绿松树的黄褐色山丘,越过裸露在溪流里错落高低的褐色石头,经过一座冒着袅袅炊烟的山民房舍,黄泥夯土墙,鱼鳞黑瓦片,典型的秦岭山地民居,搭起的木头棚子下,整整齐齐地码着劈好的柴,梁上晒着棕黄的玉米棒子,门前散养着一群扑腾尘土的鸡鸭,一条土狗冲陌生人汪汪地叫,一个褐皮肤的孩子,闻声从黑魆魆的里屋出来,拿出大麻袋中的山核桃向你比划着,或者是带绒毛的黄棕色野生猕猴桃。
离开了那户孤零零山坳处的人家,你穿过丛林走向秦岭更深处。走远之后,回头看去,遮天蔽日的蓊郁密林,将那个泥褐色小院包围在层层绿浪之中。山坡上,野兰花已经盛开过了,一些枯褐的茎梗上,只剩下三五个残苞在幽幽的发着一丝冷香。一条崎岖的泥路消失在密林之中,刚刚,你好像看见一个人悠悠提水经过,他穿着一件暗褐色的僧服,有些人心甘情愿远离人嚣,选择一种粗陋孤寂的生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褐色,是黄、红、黑三色的调和色,在中国传统五正色中属间色,色感沉实低调不亮眼,为古时下层社会与寒贱之民的衣着代表色。褐原指动物褐兔的毛色,上古先民以兽毛或粗麻纤维为材料,经捻线后所纺编成的遮体衣物、粗劣织物即为毛褐、褐衣,多为贫者穿用,因而成为贫穷卑贱的人的代称。推崇礼教的儒家,重视服饰美,穿着要有错综复杂鲜艳的彩色,并且佩戴良玉,显示出读书人的风度,所以在儒家看来,穿褐色是没有文采的人。道家学派的人物则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与破麻鞋度日,他们认为只要有内在道德之长,就算只披着粗衣麻布,一样可以成为圣人。在元朝,民间倾向用各种深浅褐色为衣物色。褐色到了明代是劳动阶层规定穿着的服色。巾褐是用来借喻未中进士的秀才,以粗布编造披盖马身用的马衣叫马褐。总的来说,褐色在古时的社会地位从来就是偏低,唯有可制饰品的玳瑁,其甲壳色是历来最贵重的褐色。
据说在所有的颜色中,褐色是人们最反感的色彩(蓝色则属于人们最欢迎的色彩)。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褐色才是最远古的地球记忆啊!我们已经习惯了人是世界的主宰,却忘了植物历史远远早于人类文明史。算一算,地球有45.5亿年历史,32亿年出现最早的菌藻类植物,距今1.5亿年前,才有了统治今天植物世界的被子植物。从此植物使地球从褐色变成蓝绿色。4000年前人类成熟的农耕文明到来,而不足300年历史的工业文明又使地球从蓝绿色变成了灰褐色。从外太空看地球有三种颜色:白色的云层,褐色的大陆与岛屿,蓝色的海洋。我们人类其实一代代生活在古老、深邃、厚重的褐色之上。
褐色是有意味、有深度的颜色。西方文化中的褐色,是烘烤过的全麦面包,撒黑胡椒的煎牛排,一杯氤氲的卡布季诺,在咖啡的白色牛奶泡沫之上,撒有褐色的肉桂粉或巧克力粉。中国文化中的褐色,是被褐怀玉的圣人,仙风道骨的隐士,短褐单刀的古代游侠,是一只褐色的土陶碗,是淳朴的木头、毛皮、本色的羊毛,是一座明清私家园林,褐色深沉的门楣,镂空雕花的轩窗,曲径通幽的长廊,起翘的飞檐,铜锈的石阶,是那么地深沉蕴藏,恍惚间,一位清雅的女子倚栏而立,听风照水,用眸光丈量这诗画般的灵秀卓然。
在自然界,褐色是枯萎死去的色彩,褐色是秋天的色彩。在秋风中逐渐成熟的秋,是从一抹明黄开始的,黄色、橘红色,最后是红色、褐色,秋天,是斑驳的过渡色。从落叶的颜色,便看见了时间的痕迹。而越来越深的褐色色调,是季节最后的注脚。深秋时节,当你来到花园中的空地,肃穆的鸟的呼呼声,从枯草的凌乱之上传来,要比任何话语都悲伤,在墙的一边,一棵树赤裸地站立,只有一片逗留的叶子仍然保持着褐色。枯槁的褐色,让人更多地联想到事物衰老的过程,逐渐回归大地的过程。
当一个人很年轻时,应该很难喜欢上褐色,这种无边落木萧萧的颜色,得有沉淀的心境和阅历才能领会。得隔着几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方能琢磨出褐色中的纹理,曲折而婉转,记录了一段繁华往事的浮沉历程。那些穿越孤独的忠贞,痛彻肺腑的哭笑,都流星一般地消遁了,只留下这深深的褐色,沉寂无言的褐色,让人感叹世事的无常和人生的迅疾。褐色是温暖的色彩,却不会显得过热,而是轻抚微有煦温。向这变幻着各种色调的泥土色,伸出手去,可以触摸的,除了过往年代的余温,还有太多太多的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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