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茶色小宇宙

黎荔

茶色，中国传统色彩名词，顾名思义，指茶汤的色泽，一种比栗色稍红的棕橙色至浅棕色。

在中国，没有哪种饮品比茶更为盛行，成百上千种茶以绿、黄、白、青、红、黑各色诉说着各自的魅力。有人认为，茶色从来没有被固定过，试看古籍记载，“茶色贵白，而饼茶多以珍膏油其面，故有青黄紫黑之异。”（蔡襄《茶录·论茶》）“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陆羽《茶经·四之器》）“点茶之色，以纯白为上，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赵估《大观茶论》）……其中论及的茶色，白绿丹黄，各色不一。不过，作为颜色名词的茶色，大体可算是褐色的一种。虽然茶色依茶叶年份与制程、品种不同而有所变化，刚刚泡出来的茶色有浅绿色、杏黄、金黄、黄红、橙红、浅琥珀色等等不同呈现，但过一段时间后会因为被空气中的氧气氧化，渐渐变成棕黄色、深褐色，这种颜色就是中国传统色中的茶色。

千百年来，茶饮的色与香，都与清雅怡和沾上关系，是优雅消遣、养性悟道的象征色彩，亦是组成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之一。茗盏中的茶汤色凝聚了东方古代文明的智慧与闲情逸致的情怀，其特色与含义延续至今依旧未变。当一盏金棕茶汁滑落喉咙，似液态的丝绸，透明清亮，沁入身体，扩散开去。清幽的香味伴随着水雾的轻盈升腾，越发弥漫开来，于一泡茶的功夫间，饮者灵魂出窍，恍入隐秘之境。品饮一盏好茶，喝完不想说一个字，怕中断了口腔和嗓子眼里悠长的绵甜，心境上神游六合之外的恍惚沉醉。

很多人如果茶台上有茶宠的话，你仔细看这小玩意儿也是茶色的。“茶宠”顾名思义就是茶水滋养的宠物，多是用紫砂或澄泥烧制的陶质工艺品，喝茶时用茶蘸茶汤涂抹或剩茶水直接淋漓，年长日久，茶宠就会温润可人，茶香四溢。常见茶宠如金蟾、貔貅、辟邪、小动物、人物等，寓意招财进宝、吉祥如意。

当然，颜色之于古人，是敏感又挑剔的，它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雅致的情趣。茶色既是褐色色系中的一种，给人的色感是诚实、安定、平稳、收敛、融洽、讲究、沉静、洗练，但茶色又有灵动、变幻、若即若离的一面。因为冲泡的茶具、水质、温度、次数等等多种因素影响，每次鉴赏的茶汤颜色都会有些不一样，这也是茶的魅力所在，一期一会，惊喜常在。茶色的美感，恰恰就在于它所附着的事物——茶的气韵生动。绿黄白青红黑不同的茶类，春夏秋冬不同时令的品饮，晴天雨天雪天不同的气温和湿度，头泡二泡三泡四泡，每一泡都各具特色，还有不同的出汤手法，呈现出来的茶色，从碧绿、嫩绿、翠绿、浅绿、黄绿、杏黄、桔黄、橙黄、深黄、金黄、橙红、棕红到深褐，不一而足，有时如千峰翠色，有时如琼浆玉液，有时清浅似海沫，有时浓艳似琥珀……茶色之流变多样，令人目眩而神惑。

茶色，这是一个有香味的颜色。一想到茶色，茶叶特有的清幽高雅之气弥漫在空中，屏住声息，便能闻到那清纯且妙不可言的生命之香。被一盏茶汤润泽，人不由放缓呼吸，浮躁的心也慢慢地归于平和，好像血液的流动也舒缓了下来。悠悠的茶香从鼻尖轻轻划过，清亮的茶汤中茶色若隐若现，轻轻的从公道杯倒出，缓缓的、如尊重生命般的捧起茶盏，仅仅是些许茶汤入口，便生出许多齿颊留香、喉底回甘的感觉，口腔与喉头满是茶的幽香。茶的清雅纯净让人心存感念，茶的温润甘甜让人心生留恋。

啜一杯茶，看窗外的翠竹芭蕉，看细碎的阳光穿过窗柩，散落在茶桌上，跌落在茶汤里花影扶疏。水滑汤醇，如旧日春色。当茶叶徐徐袅袅地浮在棕黄清亮茶汤里，那番姿态，与它们活着时在风里的招摇相比一点也不逊色，似乎还别有一番情态。与茶的一生相较，这是茶的另一场生命，从沉睡中醒来，再次绽放舒展。我很喜欢这样的情态，我欣赏茶叶在水中的样子，它们或缓慢地飘着，或上下优雅地浮动，给人一种时光停驻、天地祥和的安宁。茶的第二次生命，复活在一个茶色的世界里。一代代的饮茶之人，也在这茶褐色的光泽中品味人生，寻求惬意与安宁，透过如烟如雾的袅袅上升的浪漫水汽，暂借一段浮生时光，隐入茶色小宇宙。

与一泡茶的缘，短则几分钟，长则一两小时，与我们的人生相较之，着实是短暂的。可是，如果没有这茶色小宇宙的逍遥游，如果没有出神和恍惚的时候，漫长的人生该有多乏味和无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