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爱一行很简单,坚持一行很难。
我的同事,孙晓强,1960年出生在福建泉州。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我的领导。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他给我感觉有点木讷,和他交流,我感觉说话很费劲。
我其实不喜欢他傲气的性格,因为在船上容易遭到大家嫌弃,不过,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位老实上进的人,尤其是爱学习。
他的一生很精彩,也值得现在的年轻人向他学习。
从第一天认识他起,我就觉得我一直在向他看齐,我是2010年入行成为海员,上的第一条船就是他所在的散货船。
认识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的房间大门被他踹开了。
那是我上船的第一天,当初我和别的船员从中国出发,前往英国上船,一路的航程,让我十几二十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也因为对第一次上船表现出兴奋感。
这就导致我刚到船上的时候,我就开始犯困。
因为上船第一天,大家很忙,也没人来理会我,只有一个服务生简单地给我安排了房间后,我连午饭也没去吃,便在房间狠狠的睡了一觉,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水手长见我始终没有出门干活,直接一脚把我的房门给踹了,当时,我从梦中惊喜,两眼瞪着水手长,当时只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进来,但我不认识他就是我未来将要伴随着他一起工作一年的水手长。
水手长见我坐在床上没有动静,让我赶紧跟着他去放引水梯,等下船要开航了。
当时,我完全听不懂水手长说的话,蒙头蒙脑地穿上了工作服,带上安全帽便跟着水手长去了引水梯口。
在他的简单操作下,整个引水梯从船边滑下,快接近水面,我似乎突然感觉到有点恐高,觉得人一旦掉入海里,估计就没命了吧。
水手长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提醒我,以后有什么不会的,不要一个人轻易地行动。
从那一刻起,我感觉,我是被水手长一路捧着过来的。
我们顺利地接到了引航员后,水手长带着我来到了船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船是如何真正被捆绑在码头上的。
水手长鉴于我是第一天上船,之前对船舶完全不了解,所以,他再三吩咐我一定不要随意动船上的设备,让我站在安全的角落看他们操作几次就行。
船舶顺利地离开了码头后,我们的欧洲之旅也就结束,英国是我们在欧洲装货的最后一个刚,下一个港口是泰国,然后是中国和日本。
离开码头,引航员离开我们船后,我们开启了为期45天的海上之旅,从船头回到房间的路上,水手长得知我也是福建的,之前那种傲气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不少。
由于对船舶结构的不熟悉,我回到了房间后,不敢轻易地外出行走,担心自己迷路,只能在生活区转转,了解大概的生活区。
可以说,上船的第一周,我几乎是在别人的带领下过日子,别人去吃饭,我也跟着去,别人说去干什么,我也跟着去。
总之,第一周过得很颓废,没有任何进展,也没有见过所谓的船舶驾驶台。
一周过后,水手长开始安排甲板船员开始了船舶的保养工作,我的任务就是跟着水手长干,不需要在乎别的水手工作。
因为如此,让我认识了一位值得我敬佩的水手长,虽然他现在退休了,但是他的航海精神依然值得我学习。
在船上生活中,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水手长两个人在船头躲雨,两个人在交流中,才知道他是福建泉州人,他曾经是一名收废品的农民。
在他幼小的时候,他的童年都是和父亲一起过的,父亲带着他一起收废品来维持生计,那个时候,收废品主要以破铜烂铁为主要的收入。
一个月能有25元左右,生活在福建泉州,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好景不长,水手长的父亲因病去世,从此,水手长成了自己一个人,依然操着父亲的旧业继续干。
在水手长认为,这辈子要是靠收废品可能永远也不会有出息。
于是,水手长选择了下海,之所以能够顺利地下海,是因为他们村就是一个渔村,这个村有十几户人家,家庭背景还可以,他们有私有船舶,能够出海打鱼的。
水手长为了能够涉猎这个行业,愿意为村民免费干活,只要能在船上给一口饭吃。
村民认为只要给一口饭吃,廉价的劳动力肯定是好用的,毕竟船上没米也有鱼呢。
水手长20岁那一年,刚过往年,便告别了母亲,开始了下海之路。
下海之路也算是一路坎坷,当然,要不是坎坷,我也不会有缘分认识他。
在出海的第一年,他们的船就在海岛附近被礁石撞出了一个大窟窿,幸运的是,被周边的船只救回来了,第一趟出海就给他如此大的打击。
原本渔民们都以为他会就此放弃这个行业,可大家的想法错了,他的理想不仅仅是这一些。
在第二次出海的时候,跟了村里的另外一名村民的渔船出海,这一次出海,改变了他对渔船和大船的认识。
在海上打鱼的过程中,水手长总是能发现很多大型商船从他们旁边经过,大船经过泛起了水花,完全可以把他们的小船掀翻。
水手长觉得自己要是长时间在海上干渔船迟早会被大船掀翻的,于是决定回到陆地后打听有没有商船公司能够要他的。
由于缺乏信息的了解,一时间也没能够了解到船公司。
在他第三次出海打鱼的时候,一个船名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当时,渔船从大船船头穿过的时候,他清晰的看到一连串中文名加拼音的船名。
他牢牢把这个名字记下后,回到陆地四处打听。
经过几个月的打听后,终于了解到我们福建竟然也还有这么好的船公司。
多少有点让水手长失望的是,水手长打听到的船公司并不是当初他看到的船名所在的船公司。
不过,打听到的船公司还是不错,是一家专门运输木材的船公司,木材船也不错,至少比渔船来得大。
这是水手长当时的心里想法。
为了能够上船,他回到陆地继续收废品,赚钱参加考试,那个时候的考试说严格也严格,说不严格,只要有钱还能混到一本水手证书。
不过,这和水手长的努力分不开。
在他真实步入这个货船行业后,水手长一刻都没有忘记要努力。他深知自己的英语水平不行,对于做水手会显得很吃力。
其实那个时候的商船跑不了很远,最远也就是东南亚沿海一带,能去的也就是印度尼西亚,泰国越南,日本韩国等一带。
步入木材船后,水手长开始完全了解这个行业,每天也能在大海上看到别的大船。
都说,人的心有多大,视野就会有多大。
水手长不甘心自己只能在东南沿海一带跑船,他希望去世界别的国家看看。
不过,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坎,英语口语不行。
当时,有货船公司面试他,可是他的英语一窍不通。毕竟水手长也就读了个初中,完全不会英语,只是认识几个英语单词罢了。
迫于无奈,水手长只好从长计议,在木材船上工作的时候,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会把船上遇到的单词全部记下来,并把它们翻译成中文。
通过死记硬背,他基本能够认识单词的意思,可是怎么也不会说英语。
这成了水手长得硬伤,让他更难过的是,只会看单词,别人说的,他一窍不通,完全听懂。
这让水手长很难为情,毕竟那个时候去驾驶台当班的机会是很少的。
水手长告诉我,他们跑船的时候,船上的人真多,一艘船就是三四十个人,有专门的水手是在驾驶台操舵的,那个时候就叫舵工,不会英语的往往被安排在下面干活。
一次,不巧的去驾驶台干活,听到驾驶台的VHF里有人在说英语,就因为这个,点燃了他学习英语口语的熊熊烈火。
水手长从此不再像别的船员一样,在船上度日如年,别的船员在房间打牌,他在房间看单词,别人在逛甲板,他去驾驶台听VHF,要是听不懂,那就请教高级船员。
一般驾驶台的高级船员英语都会稍微好一点。
就这么日积月累,犹如蜗牛上树,经过了7年的散货船生活,他能够主动地说出一些船舶专业术语,能够在船舶正常航行的时候,听得懂别人时候的话。
这对水手长的鼓励是非常大的,他希望自己不要一直呆在木材船上,有机会要去散货船,集装箱船,甚至更大的别的类型的船舶上去干一干。
30岁那一年,他用自己多年积攒的钱买了一个大型的音响,双筒的手提老式音响,还是磁带的,也可以作为收音机使用。
就是因为有收音机这么一个功能,从此,水手长的英语变得越来越好,他告诉我他经常能收到一些关于说英语的话题,经常听一听还是很有劲。
可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多年的长途跋涉,水手长仅仅凭借自己的努力,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记忆,在35岁那一年,被一家集装箱船公司的老板看中。
从此,水手长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进入集装箱船公司后,他开始承担了舵工的工作,就是需要经常在驾驶台操舵。
这也给了水手长更多的学习机会,更主要是这家集装箱船公司都是跑远洋的,让水手长能够更多机会接触英语。
水手长第一次接触英语国家的人,那就是印度人,印度人其实不讲英语,只是很多相关工作的工作人员需要会说英语的,所以水手长第一次接触的代理就是一位会说英语的外国人。
水手长很高兴,发现自己能够和外国人简单地用英语交流。
尝到甜头的水手长,从来没有放弃学习英语的念头,就在我认识他的那一天,我在他的房间也依然看到有好多本英语书籍。
在一次我们经过苏伊士运河的时候,当地埃及官员给我们船上通VHF,问我们船上的螺旋桨是几片叶子的,当时连船长都没听明白,正好在一旁的水手长听明白了。
虽然船长感到很尴尬,但是也帮助船长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在我平时和水手长生活的过程中,我发现水手长确实是一位老实人,他的心是善良的,经常要是看到年轻的人不务正业,都在房间玩手机或者玩牌的时候,他多少都要进去说两句,也是希望年轻人要多学习。
我曾经也问过他,为何有这么好的英语水平怎么不去考一本驾驶员证书呢?
其实他也很希望自己做上驾驶员,可是他告诉我,他的眼睛曾经受过伤,视力不是很好。再加上他的文化水平不够高,仅仅只是一个初中生毕业。
随着年纪的增大,他也经历了太多,他觉得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主要我看他还是年纪太大了。
在我和他同船的过程中,我才知道他还是一名单身汉,一直没有结婚。
这事让我知道后,我才知道,水手长是一个忠实的人,一把年纪了为何还不结婚呢?
他的回答让我为他点赞。
他告诉我,他航海几十年,遇上过太多的同事,有些同事跑着跑着就没了,有些同事跑着跑着,家人就没了。
船员这一行就是如此,只要上了船,家里的一切都和男人没有关系。毕竟船长时间都是在海上航行,而且海上的突发情况也很多,有些船员因为在船上工作失踪,有些船员因为在船上工作失误导致身亡。
由于这个行业的特殊性,导致水手长看清了太多世态炎凉,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一颗负责任的心,他不希望自己成家了是给后代带来压力,也不希望成家了更使得家人带来更大的心里负担。
这么些年来,他有喜欢的人,但他觉得终究不是他的。
可是缘分就是说不清,摸不着原因。
在水手长退休的那一年,他竟然就那么巧合地遇上了自己的另一半,可以说,这件事在公司的反响非常大,全公司的人都为他送去了祝福。
虽然是金婚,但是在我们看来,他们这样的婚姻才是最有担当的婚姻。
和他同船,也让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值得大家学习的精神。
他那始终坚持的英语学习就是我对他最大的敬仰,我一个大学生,我的英语还不及一个初中生的英语好,这是我认为自己很失败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这一辈的航海生涯,对我的影响也很大,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人爱一个行业很简单,但要坚持一个行业到退休真的不容易。
现在的人和水手长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了,何况水手长那个年代,年幼丧父,对自己人生的执著追求,这种精神非常触动我。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遗憾,正如水手长告诉我,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机会再要孩子,其实就凭水手长的能力,要一个孩子还是很简单的,只是出于对女人的爱,他还是选择放弃孩子。
如今,水手长退休,我依然还在大海上驰骋,十几年过去了,虽然我们同船的时间不多,但是他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每次休假经过泉州的时候,我一定要亲自上门拜访,年岁已高,但他活得很自在,没有生活压力,两夫妻过着常人难以享受的美好生活。
这样的精彩人生,尤其是作为海员退休的人,估计很难找出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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