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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路北的家宴馆,只有一个外请的厨师,老板的家人帮忙进货,洗菜兼传菜。

厨师老绷着个脸,炒完了菜就刷锅洗地。旁边馒头铺的老板总是开他玩笑:“你招个小姑娘当服务员啊?”

他说:“老板说人够了。”

没有顾客的时候,这家店照不到太阳,灯关了,黑洞洞的,酒坛泛着幽幽的光。

对面同样有一间家宴馆,这两家店都有一种气质:仿佛要替人解决生命中一件什么重大的事情,或者是丧事,或者是婚事,或者是寿诞,含有什么重大的意义,高深莫测的,但其实不过是解决一顿饭而已。

这个村子虽然小,但有花圈店、洗小孩店、按摩院、中药铺子、卫生站、旅馆、麻将铺、衣裳店、酒铺、房屋中介、五金铺,凡是人生大事所需的都有了,人的一生尽可以在这个村子里面“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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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馆也开出过别的好几家,但又很快倒闭,最后还是剩这两间,他们属于本村人生活里的“支持部门”,于是娱乐性和情调几乎没有。

两个家宴馆的厨师不炒菜时坐在店门口,一杯茶也不泡,只是玩手机,隔壁小龙虾馆、馒头铺的店堂里都有大电视播放电视剧,独这两个家宴馆没有。夏天厨师光着膀子炒菜,然后笼上一件厨师服来客人桌前散烟。

门口不能停汽车,唯一能停的是老板的车。老板下车来,先不跟家人说话,厨师迎上来问:“要不要给你炒几个菜?”

老板叼着烟,摆手,又散给厨师两支好烟,眼睛扫一扫地上洗得发亮的地砖,严实蒙着红色透明桌布的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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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有时在店里吃,有时不吃,走的时候从后备箱提出一瓶酒送上:“给老爷子带回去。”

厨师客气两句,提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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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办家宴时,店堂里变得黑压压,男人们在门口粗声粗气地打电话:“到哪儿了?”“拐过来。”“我们不等你们了哦!”

人们穿过贴有“承接坝坝宴”字样的玻璃推拉门,自然地分成男性占多数的几桌和老人女性小孩占多数的几桌。

老板娘烫着高高的头发,走上来问男客人多的那桌:“喝不喝酒?有我们自家酿的酒。”她身后的柜台上,高居着两个青花大瓷坛子。

路南的家宴馆没有这家店有气魄,这间店面阔两间,其中一整间就直接全做成了现代化的厨房。灶台靠街,这又在菜市场的入口,头顶的排风扇把香气直接喷到买菜的人身上。夏天,厨师炒菜时光着上身,能看见他肩膀上的肌肉一条条地凸显出来。

从前这家店也是用餐地方大,厨房缩在最里面,小小一间,生意不怎么好,留不住厨师,招了一个月,来了这么一个人,尝了他的菜后,老板就坐在街面上跟他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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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馒头铺的人跟我说起:“那个厨师怪得很,又不打麻将,又不带徒弟。最怪的就是招聘那天,我印象太深了。”

据说两个人从下午四点讲到了晚上七点,抽了一缸的烟,周围麻将桌都上场打了好几圈了,他们还没讲完。馒头铺的伙计给他家送完馒头,就站在旁边听,回来跟店主说:“那个人的条件是包吃包住,而且还要管两条烟,最怪的是,还要把厨房给扩大,只拿一间来做餐厅。”

馒头铺店主后来问家宴铺的老板,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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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说:答应了。停一个月改厨房。人家说了,用二手灶具都没问题,但就是厨房面积要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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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有老人过世,这间店已经重开张了,接待吊唁的人就在这里。我的家人里面有厨师,在城里很大的一个传统餐馆做总厨。老板娘端了鱼香肉丝上来,他举着筷子就说:“炒得好!卖相就好!”周围有一根手指宽的一线红油。

腰花炒上来,他又直说,炒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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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厨房里去看,随便点了一个酸豇豆炒肉,厨师转进玻璃房里,用手到坛子里去捞,我这个叔叔沉得住气,假装惊讶地问:“你手上有油,不怕生花么?”

老板娘在一边捧着一面镜子梳着头,笑说:“我们师傅的绝活,随便再油的手去捞泡菜,都不生花。”

“师傅是哪里学的?”

厨师很谦虚:“家传家传。”不肯多说。

这个叔叔回来跟我们转述,大家约好烧头七纸那天还来这家,还把订金付了。结果头七那天吃到一半,大厨叔叔就放筷子了,主人的脸不太好看,幸好大婆婆顾着要赶烧纸的时间,催着满桌的人多喝酒吃饭,把菜顺下去。

回去的路上,大厨叔叔说:“厨师没用心啊,鱼没烧透,鱼香肉丝的酸甜味没出来,只有一道烧白还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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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吃出来水煮肉片太咸。其他就是村里餐厅的正常水准,只不过这一次桌上的剩菜太多,姨妈打包带回家喂猫狗的塑料袋比上一次膨胀了。走过灶台前,下死眼往厨房里看,有几个人影在店堂最里面洗洗刷刷,看不出谁是厨师。

几天之后,老板娘见我路过,专门出来问:你们烧百日纸也来啊?我忍不住问:“你们是不是有两个厨师?有一个负责做烧白这种预制菜?一个负责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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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旁边站着一个耷眼皮的年轻人,我把大厨叔叔的抱怨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两个人显出了窘迫,老板娘高梳的头发好像都矮了三寸:“你们第二次来吃那天,大厨请假了。菜是我儿子炒的,你们下次来提前跟我说,我让他们一起现炒。”

我含笑答应了,那年轻人又赶忙接话:“我们送饮料,送饮料。”

才知道他就是老板的儿子。

再过几天,买菜路过店门口,乡村大厨又站在了灶前炒菜,老板的儿子在一旁愁眉深锁。

我把这桩事告诉给馒头铺老板,他手里套着塑料袋给我装馒头,说:“人家就是有绝活,老板儿子守旁边学,每次他妈问他会了没有,都说看会了,结果一炒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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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啊,大厨就是大厨,人家手里捏调料的比例,你就学不来。”这是我大厨叔叔的话。

馒头铺老板又说:“他爸妈求了好多次正式拜师,还说给涨工资。人家就是不愿意。怪脾气。”老板气得好几天不来店里,来店里的时候,神色很气恼,也没递烟送酒。

大厨悠悠地走出店里,倒上一杯茶,坐在门口的条凳上自言自语:“当初就说了的,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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