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drew R.Chow &

Laura Zornosa

译者:鸢尾花

校对:易二三

来源:Time(2022年7月22日)

在7月22日影片上映之前,乔丹·皮尔一直对他备受期待的第三部电影《不》三缄其口。预告片只不过是暗黑力量和外星生物交替出现的蒙太奇,在之前接受的几次采访中,皮尔仍然没有多提电影剧情。

《不》

他的闪烁其词引发了许多狂热粉丝的猜测:《不》是关于政府无人机、时间旅行者或综合格斗家安吉拉·希尔的一部影片。

本刊的两位记者已经看过了影片,他们走出影院时,困惑反而更深了。《不》是一部令人着迷、雄心勃勃的电影,其中有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不同的人物和符号:一只杀人的黑猩猩、充气的跳舞人偶、一个飞碟。

影片结束时,观众可能不会对主线情节产生什么疑问,但是直到字幕开始滚动,记者所在影院里的观众却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似乎《不》带给他们的更多是困惑和不安。

正如本刊的影评人史蒂芬妮·梅耶所说,「皮尔是那种懂得取悦观众,让他们醉心于表面的导演,可是对于那些想搞清楚导演在想什么的观众来说,这看起来却是逃避。因为这些奇思妙想比观众所能想到的更有趣。」和电影中的角色一样,我们也想在接触各种分析和评论之前,搞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或者说,只是想搞清楚一个问题:《不》到底讲了什么?

《不》只是一部简单的夏日爆款影片

乔丹·皮尔的电影中不仅充满了历史和文化的典故和细节,还有双重意义和社会性的政治评论,因此需要观众更加仔细去看。

皮尔之前的两部作品《逃出绝命镇》和《我们》令那些知识分子、心理学家、历史学家进行了无尽的分析。皮尔毫不掩饰他将宏大的主题写进类型故事中的理念。2017年,他在接受《名利场》杂志采访时表示:「在我的电影中,人性往往是最可怕的怪物。」

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皮尔已经表明《不》的不同之处——他在这部作品中的表达「会更为内敛」。「疫情那会儿大家都在担心电影的未来的时候,我写了这个剧本,」皮尔说,「所以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在电影中呈现视觉奇观——一个壮观的UFO的故事。」

看完《不》之后的观众也许很容易把它视为一部暑期档的爆米花电影;而不愿听从批评家们沉闷的说教。影片的主线情节很简单,和《大白鲨》《异形》《怪形》一样,都讲述了主角试图战胜并杀死一个可怕的怪物的过程。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主角O·J·海伍德非常清楚地阐述了怪物的动机:「它是一块有生命、可以移动的领地,它想吃掉我们。」这个沉默、不露面的UFO似乎并没有代表「天定命运」或是「全球变暖」等政治主张,它只是一个让观众尖叫的工具,很快地为观众介绍了UFO的历史,影片用南加州广阔的沙漠天空映衬了它的存在。

乔丹·皮尔找来了和诺兰合作过《敦刻尔克》《星际穿越》的摄影师霍伊特·范·霍特玛,用IMAX格式拍了这部影片。皮尔让观众很容易就被影片的视觉美感和摩托车的追逐场景所吸引;通过调动观众的感官,让他们享受一场激烈的生存之战。

《不》是关于电影的力量的隐喻

电影中的一段情节很有趣,面对这个藏在云背后的庞然大物,人们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似乎只是想拍到它。

如今,有许多那种被称为「写给好莱坞的情书」的影片,例如《爱乐之城》《曼克》《好莱坞往事》《甘草比萨》,《不》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部影片结合了西部片、恐怖片、科幻片、哥们喜剧中的多种元素。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对准了在播放好莱坞电影的电视机。《不》中处处都是对电影史经典段落的致敬——O·J·海伍德穿着《蝎子王》的卫衣,房间里挂着电影《布克和传教士》的海报。

但电影中的这些角色不仅仅是影迷——他们还痴迷于拍摄和记录。对于O·J·海伍德,埃默拉尔德(柯柯·帕尔莫饰)和安吉尔(布兰登·佩利亚饰)而言,只有拍到UFO,才能证明它的存在。在电影的前半部分,他们都跃跃欲试地想要拍到「它」。

他们还设置了一个野心勃勃的「障碍赛」——包括观众看到的那些古怪的充气人——不是为了抓到UFO,而是想把自己拍到的影像作为通往好莱坞的入场券。

电影的高潮段落进一步证明了其迷影特质。当UFO飞向天空时,埃默拉尔德放走了一个巨大的充气牛仔的气球,这是古典好莱坞的明确象征,为了获得一个完美的镜头,她不断地按下快门。

这是一个奇怪、自私的转折,也有点像好莱坞电影中「最后的枪战」的比喻,用胶卷取代了子弹。在善与恶的斗争中,《不》这部电影似乎在说,这是一部真正的关于制作电影的电影,再加上导演利用好莱坞英雄的力量的独创性,这可能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当然,还有另一种方式来解读这部电影——这不是一封情书,而是一种对好莱坞的公然谴责。

《不》是一部批判监视文化的电影

即便观众仍然不能完全确定UFO下面到底是血盆大口,还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但它确实在监视着人们的生活,却从不被他人监视。尤佩(史蒂文·延饰)在他的游乐场向观众宣布:「我们正被一种我称之为观察者的外星物种监视。」

「监视」在这里是一个重要的术语,因为它的历史和意义与黑人社区的治安有关。如果外星人实际上一直在那片云里看着他们,那么海伍德家的牧场就开始有点像一个全景图——在一圈牢房里的中央观察塔。

对囚犯来说,他们感觉有人一直在监视他们,所有的隐私感都丧失了。西蒙娜·布朗在她的《黑暗之事:关于对黑人的监视》一书中,将全景式监狱和奴隶船进行了比较。这两个机构都旨在对人进行监视和异化,创造了一个权力和控制的系统。

但是,当O·J拿出他的手机——一个经常用来记录警察暴行的工具——来记录孩子们在谷仓里对他的恶作剧时,他也正在化解眼前的威胁。当安吉尔帮助海伍德夫妇在他们的领地上安装安全摄像头时,被监视者变成了监视者,重新确立了他们的权力。

通过捕捉外星生物的证据,他们确保了他们会被信任,而且他们可以控制叙述的内容。因此,当埃默拉尔德终于在温金井( Winkin’ Well )拍到了飞碟的照片时,也许这就是一种胜利,一种对监视文化的回击。

《不》是对黑人历史的记录

不过也许在温金井拍的照片有着不一样的寓意。

电影一开始,埃默拉尔德向台下的人解释说,她的曾曾(曾)祖父是一个骑师,也就是「现代电影之父」埃德沃德·迈布里奇那张著名照片中的黑人。「他可以说是电影史上的第一位明星,」乔丹·皮尔告诉GQ,「是一个我们都不知道名字,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黑人。从众多角度来说,《不》成为了对那段活动影像的回应。」

当O·J·海伍德和埃默拉尔德踏上记录外星人的征途时,那么,也许他们正在寻求记录历史,在教科书中留下自己不可磨灭的痕迹。

「没有人会得到我们要得到的东西,」埃默拉尔德在弗莱电子公司里对她的兄弟说。「我们会得到什么?」 海伍德问道。「赚钱的机会——」埃默拉尔德回道。「一个能清楚拍到UFO,让我们登上奥普拉脱口秀的镜头。」

这个镜头能让海伍德家族永远被历史铭记。正如学者阿什利·法尔玛所言,记录黑人历史的行为本质上是激进的,因为黑人学者、历史学家和活动家在历史上一直没有保存自己历史的权利。

海伍德兄妹在电影里做了件错事,他们将拍到的视频委托给了古怪的电影人安特勒斯·霍尔斯特(迈克尔·维克特饰)——埃默拉尔德声称霍尔斯特是世界上唯一能把它拍成电影的人,而他恰好是个白人。

当O·J·海伍德躲在一个用木板条做成的墙壁里时,一匹马在背景中飞驰而过,仿佛让观众置身在迈布里奇的照片产生的幻觉中。然后我们看到了最重要的部分:海伍德在南加州干旱、严酷的风景中驰骋的华丽镜头。

「这是关于慢慢占据那个空间的故事,」皮尔告诉GQ。「这是关于存在,关于承认那些在到达这里的旅程中被抹去的人的故事。」

安特勒斯·霍尔斯特失望地离开了,只留下了埃默拉尔德一人。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站在井上拍下了一个「能上奥普拉脱口秀」的镜头。

《不》是关于资本主义的一部影片

现在,对那些经常提到经济结构或雇佣劳动的电影大喊 「晚期资本主义!」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仔细的观众会发现,《不》的每条支线剧情都展现了将不可驯服之物转变为盈利性奇观的危险。

首先,是海伍德家族,他们的全部遗产都建立在把骏马修饰成广告中光鲜靓丽的女演员表演马这门生意上。其次,是《高迪之家》的创作者,他们盲目地追逐收视率,忽略了即将在他可怜的同伴身上引爆的契诃夫之猿。

高迪大屠杀显然对可怜的尤佩产生了创伤性影响,他亲眼目睹了他的演员们被殴打。但社会告诉他,悲剧是可以被挖掘的商业和喜剧的东西。我们确信克里斯·卡坦在尤佩描述的《周六夜现场》的现场杀了人。而作为一个儿童演员,尤佩从未了解过其他事情。

这是他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被好莱坞的理想所束缚,使他试图把UFO变成一个新的高迪——因为即使在最坏的血腥情况下,没准还能收获一个不错的《周六夜现场》的短剧和几千块钱。

尤佩为了成功而拥抱风险的态度并不是例外,而是既存现状。对于海伍德兄妹来说,拍摄UFO是他们家族生存的关键。为了能拍到飞碟,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主题直接触及了好莱坞的两部经典怪物电影《金刚》和《侏罗纪公园》的主题:大众对可信的恐怖和刺激的奇观的渴望只能以灾难收场。而只要卖票,就会有像尤佩或摄影师霍尔斯特这样的人乐意创造死亡的表演。痴迷的手工和痴迷的商业创作之间的界限几乎变得难以区分,因为它们都导致了同样的暴力结局。

看着影片中霍尔斯特的死亡,很难不想到哈莉娜·哈钦斯,这位现实生活中的摄影师去年在新墨西哥州拍摄亚历克·鲍德温的一部西部片时,因为一把意外走火的枪去世。在那次拍摄中,由于预算紧张和严格的效率要求,工作人员抱怨安全漏洞和不安全的工作条件。

这一事件揭示了电影拍摄中致命事故的悠久历史,这些事故往往是由于制片人为了省钱而偷工减料造成的。考虑到这段历史,这些人物对「电影高于生活的态度」透露出了某种酸楚感,并对他们的每一个行为提出质疑。

乔丹·皮尔在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给出了非常强烈的暗示,这是一段摘自《圣经》中的话:

「我必将可憎污秽之物抛在你身上,使你显为愚昧,为众目所观。」说这句话的先知纳鸿是为了证明毁灭尼尼微城的合理性,他认为尼尼微城被罪恶和恶习所笼罩,必须加以清洗。那么,皮尔的UFO怪物可以被解读为从高处对人类对金钱和奇观的迷恋做出道德判断,并对他们洒下污秽和血腥作为惩罚。

对于《不》,我们可能想得太多了

但问题仍然存在。我们是否既需要一部大型的、有趣的夏日怪兽片,又需要一部讨论好莱坞资本主义愚蠢行为的论文?或者我们可以让乔丹·皮尔享受他的成就:在《逃出绝命镇》和《我们》大胆、重复的概念之后,《不》是一部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海伍德牧场为这部电影注入了纯粹的惊险、极致的恐怖和时隐时现的欢乐感。「还有一种观看这部电影的方式——大多数观众都已经工作了一整天,或是整个星期,」皮尔告诉Uproxx网站。「他们肯定想把一切抛得远远的,想要看到一些野性的东西。」

乔丹·皮尔一次次地向我们证明,他是一名摄影和导演天才,也许我们应该从所有的过度分析中退后一步(尽管可能很有趣),只让他做他最擅长的事情:制作一部地狱般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