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做营养餐饮的,按说应该受疫情影响严重,好在我底子打的好,大部分是基础营养配餐,负责配送县城学校和机关食堂,东西县城各有一个主食厨房,加上闹市区一个家常饭店,临街的窗口外卖卤味,每天不到晚上九点全部出清。预制菜火起来时,我在自家饭店已经卖了两年。 我的想法是,人们小时候穷过,长大了要补回。吃食穿用,人们需求应有尽有,手到拿来,只嫌不够,不嫌太足。筵请贵客要营养丰盛,好酒好肉才叫大席。

筵请贵客要营养丰盛,好酒好肉才叫大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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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请贵客要营养丰盛,好酒好肉才叫大席

可是,伏天刚到,浑身不得劲儿,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喝不好酒。这是人生头一遭,我是哪里出问题?

要说出问题,三月我一位老哥,比我大十岁,现年五十多,国企当领导。春节休假回来以后,一个人住在县城的房子,他家老二高三,老婆陪着读书,一起住省城。三月八号中午,为单位的半边天组织女神节宴会。没喝多少,半瓶红酒,下午就说累,不舒服。三月九日,一上班找不到人,电话联系不上,无人接听,家人都在省城。单位请人开锁,发现老哥早没生命体征。依据尸斑推测凌晨发病,心肌衰竭,人侧趴在走廊的地板上,攥着手机,也没拨出120。

然后五月份,我的一位初中老师,六十多岁,也是心脏问题,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脱落,导致心肌缺血。抢救不及时,半天时间,天人永隔。

春节假期间,哥们聚会时,我们还推杯换盏,恨聚少离多,欢夜太短。仅过去几个月,前后脚他两去了天国报道。家财万贯,豪宅若干,妻贤子孝,舍不下,留不住,都抵不过一颗心脏的罢工。

七月初,除了伏天不得劲儿,我又发觉自己左后背肩胛骨内侧痛,拔完火罐好几天,空调不敢吹,重物不敢搬。

上周饭局,正好碰上我们县医院主任医师。推杯换盏,咨询了我背痛问题,他严重怀疑,我心脏有事儿,后背是心脏反射区,疑似冠状动脉硬化?

我心忧愁,这几年几次体检都是轻微的三高,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今年又多了一个高尿酸。医生都说我缺乏运动,可我每天忙的象陀螺。最近颈椎又不舒服,头晕眼花,不会是心脏供血不足?

我心颤颤,反思下,俺好聚会,爱哈酒,喜晚睡,张罗起来,一场大酒接一场大餐,寂寞独处孤独一众哥们与我无缘。

和家人一合计,偌大一个家业,青黄不接,可离不开我。一致同意,早预防早治疗,先住院,查查心脏,一拖二,拖上兄弟。他跟着我干活儿,一不观察,二不决策,总是听大哥的,又老说自己心累,累的喘不过来气。

2,

主任说,“医院病床资源有限,要排队来的。你们大忙人排不了队,就不能在一间病房。要在一起,得走廊上。”

“走廊就走廊,咱兄弟一起开疆扩土,走廊上开膛破肚,也一起。”

兄弟“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第一天,我们两兄弟,脱了上衣,等护士预处理,好像等待换囚衣的两囚犯,又好像等待被烫毛刮毛的两白猪。我俩四眼游离,左探右看,搭上上衣歪歪斜斜不像话,不搭上衣光溜溜欲盖弥彰。走廊里的穿堂风,嗖嗖的,伏天也丝毫不觉热,可这穿堂风也比不过,人们眼如刀舌如箭。走廊上来来往往老医生,小护士,男女护工,清洁大妈,老幼家属……他们看到走廊病人,司空见惯,但是看到一对兄弟同为走廊病人,少见多怪。

护工大婶先开头,“哎呀,象,这两兄弟真象。”

老医生看细节,“是啊,这圆脸盘子象,滚圆身段象,短脖子大脑袋,嘿,你们看,背上的痣都一样。”

病人家属里面送饭的一位老大爷总结,“是兄弟,难怪得一样病,还一样时间得。”年轻的小护士们抱着病例轻快的路过,虽然戴着口罩,眉眼都藏不住嘻嘻哈哈。

圆脸盘子,滚圆身段,短脖子大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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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脸盘子,滚圆身段,短脖子大脑袋

第二天,我和兄弟被人盯着看完,评价完,也不算啥风景了。估计着,三高人的群像,也都是这一个样儿。此时我们端着手里的盒饭,不错眼的盯着一位大爷看。

这是个瘦弱大爷,灰白头发,两颊凹陷,皮肤垂坠,象是胖子突然瘦下来,皮肤还来不及收缩回去。小护士说他是脑中风恢复期,从头到尾他都不评价咱,他忙着走路。他半个身子压在助走车上,车颤颤微微向前推一点儿,左腿小小哆嗦着向前迈一步,右手协助右腿,吃奶的劲儿喘着粗气扳上右腿,沿着左腿身子为中心点,划小半圆,终于放在左腿边上。再用力推车,重复上个动作。咱们这一顿午饭吃完,大爷走了五步。从这个病房的门口,挪到了那个隔壁病房门口。

我和兄弟说,“这人好的时候,都是看这个看那个的,看人家;不好的时候,且得看着自个儿。就像这双腿,以前不知道跑跳多欢实,右腿在呢,用不着看。这会儿,山一样重,看着它,得搬着走。”

兄弟分析,“是,相比腿,还是输送营养的血管重要啊,心血管堵了,人没就那么一下子,脑血管堵,比一下子没了还难过。”

我总结,“血管难,心难,人难,难难难。不过感恩啊,咱还没到那么难的那个时候,一粒米一棵菜都嚼着香啊。”

还有人刚复查回来,护工把人推回病房,病床的铁轮子,沉闷的咕噜噜声从心上滚过。听他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输液架子上挂了一堆水瓶子,药袋子。压抑痛苦喘息已分不出男女。

我等他走过,悄声说,“来到这儿,那都是一坨儿的血肉,还吃啥饭,点滴就够。”

兄弟撇我一眼,“以后甭送肉了,青菜白米饭顺溜。”我们没放过饭盒里的最后一粒米,十好几年了,两个人头一回把米饭吃的净光,二人互晒空饭盒,照镜子般,对眼开心笑。

3,

24小时动态心电图做完,心脏彩超也做完,都没发现啥。可是吧,在医院呆着,还是安全,这不进了医院,背也不痛了,头也不晕了,颈椎也没有不舒服了。

兄弟说,“估计是因为不用伏天跑加工车间,自己跑采购。”

我同意,“除了生意,这粗茶淡饭,安逸闲躺,还是养人啊。”

大夫综合看了这些化验,皱眉,医院就你哥两圆胖,都没发现病症,这不是浪费医院资源嘛。

大夫看完,我们兄弟俩综合老婆小姨大伯,以及主任护士护工建议,干脆利落的做个造影,反正来都来了,看清楚自己的一颗心,离开医院也安心。

我们选择的是冠状动脉造影,先在手腕桡动脉处切一个小口,把一根细如发丝的导管沿着手腕处的动脉血管,一路经过小臂,大胳膊,捅到心脏冠状动脉开口,然后在冠状动脉那里,打造影剂。X光下,冠状动脉内部的形态会清晰的显示出来,哪儿有狭窄、哪儿有斑块。可以彻底观心,看清自己的冠状动脉,彻底解了我们兄弟的疑心病。

冠状动脉造影,从手腕桡动脉处切一个小口,插入导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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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状动脉造影,从手腕桡动脉处切一个小口,插入导管

忐忑等来手术室的开刀时刻,先头来一个小男生,手起刀落,割破了,“割破了,可地方不对,还得再割一刀。”

俺怒了,“请你们主任来。这是我的肉,俺的血。”

小男生,弱弱的说,“对不起,对不起,肉太厚,再来一刀,准ok。”我死活不叫他来。

主任无奈过来,给小伙儿示范,“他这皮厚脂肪厚,确实得割第二刀,还得下手狠一些,看这样。”

我听见一个狠字,记在心头,等俺出去医院,不逮着您个江湖郎中…来不及设计,就好像听的清清楚楚的,一声噗叽,我能想象鲜红色的动脉血,汩汩涌出,肉不疼,心疼。等主任插导丝,那是进了我的桡动脉的血管,象我妈小时候织毛衣在甩毛线绳。经过胳肢窝,明显一个大甩手。

“能不能轻点,是俺的肉,是俺的血管,俺的心肝,伤心哇。”

主任说,“没事儿,没事儿,一天做十几个,你这皮糙肉厚……”

老子流血不流泪,但是老子是人,老子不是牲口…当然这些话都是俺默念来的,要默默挨过一秒被拉成一万年的时间。

4,

终于出院。我以我血换造影,我以我财换安心,医院很失望,我心很健康。

安静了一周。这一周,我和兄弟做了很多以前我没做过的事儿。

周四陪爹娘一起回了边上的老院子,给后院锄草,摘西红柿,豆角茄子。完事儿了,回到老人家,做了一顿家常便饭。爹娘媳妇儿子兄弟妯娌侄女都夸,虽然热了满头满脸的汗,倒是浑身上下畅快流汗,这个夏天头一回。儿子,侄女难得放下手机,抢着端盘子洗碗,老怀欣慰。

周五邀请基层职工,周五晚上聚餐,茶话。聊聊各部门哪里不好,客户谁难伺候,供应商谁谁总耍小聪明…以前这样的活动,都是我兄弟来,我还头次参加,同事们明显活跃不少。谈到餐厅上菜速度问题,炒菜师傅,爆豆子一样,跳起来讲话。“我们这儿,就传菜的小工太慢,得给他上上眼药儿,要不就得换人。”红案领头班长反对,他双手一撑,大开大合。“我说咱们做活儿,白案红案,无论谁,都要配合大家,要顺溜,你快,那也得将就慢的不是。你得去教他,帮他。行动配合是配合,心里更得服气才出活儿。咱大师傅嫌弃小工这里不行,那里碍事儿,一大摊子的事儿一个人怎么做完? ”讲完,他又敬他下属炒菜师傅一杯酒。“和气,和气,互帮互助,不堵心,不生气。”大家鼓掌。

他这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呢,事堵,生气。心堵,生病。这身体疾病不都是堵出来的?

立秋,我遇到一位久仰大名的营养大师,更加应证我的猜想。大师慢悠悠的喝着武夷山岩茶。“茶气,因人而异,千人喝有万种味。饮食,饥饱有度,你之熊掌我之砒霜。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吃自己想吃的,喝自己想喝的,做事儿就做自己想做的啊…有营养,还得讲喜不喜欢,能不能吸收。”此话深得我心。

第一天,告诉老婆和家人,我的营养健康大事业,宏图壮志,再干五百年,计划明年分店开到省城。

第二天,约好一众哥们,明天请假,别开车,不醉不休。

第三天,酣畅开怀,我要写诗。

我写了首很有文化的现代诗,仿写海子,选择狐朋狗友可见,亲者快,仇者痛。“从明天起,关心茅台和海鲜,我有邀约无数,美酒佳肴,不诉别离。”

我写了一首很牛气的古言,知性优雅,选择如云美女可见,吸粉,圈人。“强悍之心无惧,大美世界共渡,字节跳动尽掌握,知乎头条全参悟。”

第四天,查看周末日历行程有无空档。上午参观供应商仓库,做好下月的订货库存,下午拜访机关后勤,听听客户反馈。

第五天,保密…

一周过去,我又开始浑身不得劲,后背又痛,颈椎发紧…这次我可确定自己有一颗好心。我开始疑神疑鬼,加疑心。我做的营养餐,到底是真营养,还是人们附加的营养?丰盛是不是非要那些个全套? 更重要的,我心向往的这忙乎劲儿,到底是我想做的?还是人们附加给我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