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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过那么个年代,每逢农忙季节,城里的机关干部学校师生都被调往农村去支援社员收割庄稼。那年麦天,我校全体师生员工背起行李排成纵队奔赴城南50里四湖西岸的龙寨。住进村办小学堂,校舍分前后两院,原是座旧神庙,正殿配殿形制尚存,规模可观。里面铺满草苫子,我们挨个儿挤身席地而睡。

当晚来个妇女送蜡烛,俺那新上任的副校长一口一个老大娘称呼她,恭迎亲送礼仪有加。第二天才得知她是妇女队长,尚未出阁,因呼口号喊破嗓,沙哑喉音类似大娘。他俩并未因首次见面的误称而生疏,反而由初夜的错认而更加亲切,之后每次见面都争先队长啊校长呀地互称乐唤。握手议事,临阵协调,当场联办。

在欢迎会上大队支书讲话说:“您来了,忙割吧,赶明儿个就开镰,俺队里麦子有几百亩几千顷,多得说不清,只怕半月二十也割不完……”猛一听,认为他是在依例愣吹,照章狠侃。那年头时兴说大话,唱高调,吹破天也没人嘲笑,不吹擂唱平调就会被插上白旗遭批判。后来发现,支书一点都没夸张,说的是真情实况。

我们排起横队,一字儿摆开挥镰前进,那麦地不分块,也不分垄,始割时全是麦子,渐渐地麦秆里夹杂着芦苇,再割下去,麦子越来越稀,苇子越来越密,最后全成了芦苇,脚下踩的不是干土,而是泥水,原来大家已离开了麦地而踏进湖面。

他们种的是湖滩地,上年秋分时,寸土必争,在所有的干地上都撒播麦种,到次年,如果雨量少,湖水退缩,麦子将获特大丰收,尽管从未施过肥,也不加管理。如果雨量大,湖水弥漫,麦子就算白种了。靠天吃饭,立命湖滩,欠年捞鱼虾,丰岁磨白面。

大家忙碌碌割捆搬运,团团转碌碡打场,难计数时日短长。都觉筋骨酸痛,却共感肚腹充实。盖因在校时定量少,常患不足私怀欠意。来到这里,每人每天只缴二两粮票,就能顿顿吃个饱,以得偿失,以苦换乐。湖风拂汗凉胸背,麦香扑鼻润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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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数一多,宾主熟惯,彼此融通,社员对学生说:“俺这是个古村寨,分东西两部分,中间是龙王庙,就是您住这地方,神像早没了,铁香炉铁香案前几年才被砸碎填了小高炉。几块碑纪被饲养员拉去砌成槽底啦,真耐磨,不怕牛马驴舌舔。经过大饥荒,牲口全死了,槽帮污烂了,槽底却完好,碑文清晰可见。”

又说:“村东南五里开外,大漫坡里,原是明朝武状元的陵园,坟墓已淹没了,石马石羊石虎石四不像,至今还躺在那里。人们都不敢去,那里常闹鬼。据说武状元娶了很多小妾,同时遍淫各房丫头,奸污阖府女佣,生的孩子成串连珠。明养的少,暗扔的多,人小鬼大,死娃娃都成了精。至今夏季夜间,只要有圆月照着,就能看见一窝窝小光腚孩儿,连蹦带跳前滚后翻。胆子再大也不敢细瞧,下决心不作回头客……”

学生们听得猛格顶地头皮子紧,惊奇不已,诧疑陡增。我和十六七位胆壮的男生,合伙抱团,人手一把镰,凑阴历十五晴月夜赶往墓地。凉风轻拂,热气蒸腾,遥望东南,在月光下荒地上竟有银色波浪浮泛荡漾,是土中湿气变成水蒸气,冒出来形成的,很像是一群赤条条的娃娃嬉舞蹁跹。亏那古村田老会比拟,够形象,酷玄货,堪惊闻,能耸听,始信民间传说,虚有实证,假具真凭。

学生们把真象告诉村民后,有位老农反说青年学生不懂情不明理,造谣骗人。状元古陵园是村宝,光腚孩儿舞是土特产,惊险片儿,只能维护,不准戳穿。人信鬼时鬼生怪,鬼吓人处人丢魂;此情垂老重追忆,只是当时懒铺陈。

麦后返校,城乡悬隔,切断联系,惟校长和队长往来日密。越两年校长升任正职,队长倾情如痴,效梁鸿举案奉侍,秉妇德议婚论嫁,遵夫命筹建新家。莫明苍天突降灾,濒临婚期起风雷,校长变作走资派,屈打成招住牛棚,队长远飞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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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任 松 筠 (字英华):1933年生于山东菏泽,53年考入北京师范大学,57年毕业后任教于济宁。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联秃笔以浮槎,展素笺以扬帆;虚怀亦壮怀,逐波空泛于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