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土地
文/石清华
一场短时大雨,洗去满地灰尘,不大的北风,解放了宅家的人们。
天阴风轻,出去踅踅。甩着两手、单衣而行,略带一点凉意,“一场秋雨一场寒”啦。穿过地下通道,到紧挨铁路西边荒芜的黄土山上转转。
沿着窄窄的小径,挤开不多的杂草蜿蜒上行,两边大小不等的蔬菜地块跳入眼帘。来到山顶:奔驰的列车、高大的烟囱、耸立的厂房已经司空见惯,只关注脚下的土地,虽然已被农民除籍,也许潜意识里还储存着恋土情结吧。
徘徊于荒草间,游目四顾,从山脚、山坡到山顶,高高矮矮、稀稀疏疏、青黄相间的杂草主宰着这里的世界。其实也不容易,在这黄土裹着碎石、残砖、断瓦的地上,不论什么植物,得有强大的生命力才能站稳脚跟。在这鸟不下蛋的荒山之中,横七竖八地嵌着几十块大小不等的蔬菜地,整个看起来就像和尚的百衲衣。久旱不雨,很多蔬菜的茎藤已经枯黄,但仍然站立,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也有豆角叶、辣椒叶、红薯叶等半青半黄背对地仰望天,顽强地抗争。有几位老妇人星散各处,面朝黄土、低头弯腰、两手动作,拾掇着蔬菜地。在这没水、没肥、没电的荒山上,黄土都烤得发白了,还有什么可弄的呢?
稍近处有块菜地绿色较多,有位老妇人双膝跪在地上,两手在前面的空地上弄着什么,头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她在干什么呢?该不是磕头作揖求神施雨吧。怀揣不屑,顺着菜农踏出的弯弯小路,来到了老妇人的菜地边。有一小垄新翻的地,大约五米长、一米五宽。湿润的土不是那么黄,夹杂着少许从约十五厘米深处翻出的有些干枯的黄土。垄上纵向挖出了约十五厘米深的一条挨着一条的小沟。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正双膝跪在垄边,右边一个较大的装满枯叶烂草的破旧塑料筐,左边一个装着灰土肥的歪瘪小铁桶,手边有一把较宽的带钩铁铲、一把平直的小铁铲。花白头发将筐里的枯叶烂草一把一把抓来,均匀地铺在垄上的小沟里,然后拿起带钩的铁铲将枯叶烂草扎进小沟两边的湿土里。接着用小铁碗将灰土肥舀来撒在枯叶烂草上,再盖上一层薄薄的碎土用平直的小铁铲抹平。哦,这是准备种土豆或大蒜的。灰土肥是从前农民将收集到的庄稼秸秆和其它植物根茎叶晒干,然后摆放成不宽不厚的长条,在上面盖上细土,将其点火慢慢燃烧。待其燃烬,用水浇透堆放一段时间,即是良好的肥料。这种农家肥,富含氮磷钾等多种矿物元素,是庄稼在各个生长、成熟阶段不可缺少的。
花白头发推一推筐,拖一拖桶,挪一挪跪着的双膝,黝黑的脸朝向黄土一俯一仰,两手不停。垄上的小沟在缩短、沟数在减少,蔬菜的温床在加大。跪地、作揖、祈祷,这虔诚地跪拜,令人敬仰、神鬼肃立、感天动地。
凝视着花白头发,萦绕在心中的一幕幕场景又一次闪现。
那是十多年前的春末夏初,云开雨霁、适逢周末,骑车去乡下看老母。经过一大片地边时,有几位可能五十多岁的妇女正跪在地垄中间,双手着地,低着脑袋祭拜。
地里的豌豆、小麦已经收获,不论是庄稼还是野草,叶尖叶边挂满晶莹的水珠,亮光闪闪。地垄上一行一行的棉花幼苗在雨后的阳光下显得瘦弱,但那三四片绿叶却努力向上。行间的许多细叶小草,有手指那么高,正饱餐雨水,饮着阳光蓬蓬勃勃地往上长。棉花幼苗从数量上和成长速度上都不能与之抗衡,如自由竞争,则棉花幼苗会被淹没,就算是顽强长大,也会成为这片天地里的珍稀生命。
地垄的黑土湿漉漉的,垄间的浅沟稍深处,尚有薄薄的一层水。这些妇女们身后都放着个不大不小的竹筐,用塑料薄膜绑在两腿上,然后跪在行间弓着腰,两手不停地扯掉垄上的所有小草放在筐里。扯一会儿手上就粘满了泥,不方便扯草了,这时身子偏一偏,把手掌展开在沟里的水中来回抖一抖,继续扯草。累了,变换跪姿,两膝仍然跪着,伸直身子,坐在一双小腿上,扯尽前后左右的草,然后跪着往前挪。这种跪姿,时间一长,小腿是承受不起的,只能算短暂的休息。随着跪拜者的不断挪移,身后只剩下黑油油的土地和喜洋洋的棉花幼苗。
她们如此劳动,是否合算?等到地干之后,用锄头薅草,速度快而劳动强度轻。问得似乎有理,实则不知农事。在这个时节,只要是生根的植物都会“哧溜、哧溜”往上窜,几天之后,原本毛茸茸的细小野草,也许长成了“参天大树”,那锄起来既要寻找、保护棉花幼苗,又要将草尽可能芟除,肯定比扯小草费力费时得多。有些野草如回头青就像韭菜一样,锄草后过不了几天,又长了起来,所以趁着其幼小时连根拔掉,一劳永逸,而雨后土壤松软,容易连根拔出。她们的跪拜虽然苦不堪言,但却选择了最佳时机,综合其劳动量,既省时又省力。看来,农民的生产活动并非全是简单劳动。
回到老家,七十多岁的老母也和扯草的妇女们一样,蹲在屋后的菜地里低着头、弓着腰,睁大了眼睛,将菜苗垄上的小草一根一根地拔去。我已经有能力保证老母的衣食住行,所以在多年前与村干部“串通一气”,剥夺了老母的责任田。对此,老母很听话,不与我争论,只是平静地说:“我劳动惯了,没事干了会全天不自在、浑身不舒服的。把屋后的几分地留给我种点菜行不行?”此后,只要去看老母,就有许多时令蔬菜带回,那菜的味道就是好。老母升仙之后,似乎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好菜。
花白头发可能跪累了,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才朝我看看,不冷不热、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来干什么的?”“大姐,我来看看你种菜呀。”“大姐?我已经六十岁啦。”“哦,那你是小妹,我六十三岁啦。”彼此的距离一下近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了。“你是做什么事的?”“我种田出身,现在不种了。”“你是种田的?”她睁大双眼一望,还算明亮的眼中满是疑惑。
我指着她棚子前后左右的坛坛罐罐中的水、灰土肥说:“长口的要吃,生根的要肥,小妹,你的菜是这荒山上种得最好的。”她“呵呵”一笑,高兴地站起来,从脚到头都一个颜色——泥土色。“我给你倒点水喝吧。”“不喝,谢谢。已经一个多月不下雨,山上种的菜绝大部分都枯死啦。请问:你的水是哪里来的?”她指指棚子里大大小小的塑料瓶子、水桶等说:“我住在铁路南边,每天骑车时带一些水上来放进这些坛坛罐罐里盖上就容易保存,紧急时才用。”说着走到棚子旁边拉开铺在地面的一大块塑料布一角,露出一个很深的坑,坑底有一层水。“这是我和老伴挖的,有三米多深,可以积存很多水。”看看棚子周边的多种蔬菜,仍然旺相:红红的辣椒尖指天空、白白的豆角藏在站架里、长长的薯藤躲于绿叶中;南瓜、芝麻、黄豆等覆盖着黄土。我蹲下去看坑边架子下一块长约两米、宽约半米的湿地,发现有不少绿色的点,就像黑色天幕上闪烁的星星,有的已经长出了两片柔弱的嫩叶。站起来一望,还有好几块翻挖整平的空地,不久也会被染绿。
花白头发的虔诚跪拜,使得她的菜地成了荒山中的绿洲。无数耕耘者的虔诚跪拜,铸就了辉煌灿烂的中华文明。
(2022年8月30日)
【作者简介】石清华(男),退休教师。出身卑微,有幸长成,但岁月蹉跎,一事无成,只好勤奋干事,踏实做人。胸无大志,交游平民,酸甜苦辣,离合悲欢,渗透于心。然盼其觉醒,努力上进。替己谋福利,为国尽忠诚。畅叙平民事,共享人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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