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的山水之魂

在中国近现代画坛上,与齐白石并称为“南黄北齐”的黄宾虹是一位极为重要的画家。出于深厚学养的画风与丰富多变的笔墨中,蕴涵着深刻的民族文化精神与自然内美的美学取向。几十年来,黄宾虹的绘画一直受到美术界的广泛关注,并逐渐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泽被当今中国山水画坛。黄宾虹绘画的技法,早年致力于李流芳、程燧、髡残,弘仁等明清画贤,但也兼取宋、元各家。所作重视章法上的虚实、繁简、疏密的统一;用笔如作篆籀,遒劲有力,在行笔谨严处,有纵横奇峭之趣,是典型的“白宾虹”。七十岁后,因巴蜀之游而悟月影移壁、青城坐雨等法,所作更兴会淋漓、浑厚华滋;喜以积墨、泼墨、破墨、宿墨互用,使山川层层深厚,气势磅礴,惊世骇俗,入于“黑宾虹”期。

山水画平远构图,笔墨简逸,山石、树木、亭台等皆一勾一勒,如屋漏痕,笔线浑厚圆润,墨色滋润。在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出其用笔具有很强的写意性,齐而不齐,乱而不乱。长短笔触,刚中能柔。生辣稚拙,圆浑厚重,肆意挥洒,多将感受、阅历注入笔端。用笔於物象的形体结构,追求“不似之似为真似”,将画面中的山石、树木化为心灵符号,进入了

艺术的高妙境界。黄宾虹的山水都是来自他自己对真山真水的感受,他曾在致友人的信中说:“吾人惟有看山入骨髓,才能写山之真,才能心手相应,益臻画境。”他曾一再提出,山水自然既能给画家以无穷的美感,则画家就应该对山川自然倾注以满腔的热情。所以,他的山水无疑是出自於他对山川自然的爱,他在山水画上的“妙造”,有传统的基础,有生活的基础,还有感情的基础。可以说,黄宾虹的山水画在具象、抽象、意象三者之间,同时又是古典的艺术,现代的艺术。

▲青城第一峰局部

▲夜山图局部1

黄宾虹在《高房山夜山图》中题记:“余游黄山、青城,尝于宵深人静中启户,独立领其趣。”他发现夜山一是黑,另一特点是万籁寂静,有重量感。黄宾虹喜画夜山,是因为“夜山雄奇、黑密、幽深、沉静”,这是大白天所不能见到也无法领悟的,黄宾虹在黑与白的构图中,形成一种随心所欲的大气势,他山水画风格的浑厚华滋,在层次明朗里浓淡章法相宜适度,体现出一种精神气象——山川浑厚,草木华滋,兴会淋漓,笔苍墨润。

此幅作於黄宾虹84岁时。从题跋中可知,此幅写“闽江舟中所见”,闽江是中国福建省境内的最大河流,发源於福建、江西交界的建宁县,建溪、富屯溪、沙溪三大主要支流在南平市附近汇合後称闽江。闽江是一条既秀丽又雄浑的河流,江面宽阔,水流平缓,两岸青山如黛。黄宾虹曾赴武夷山游览,建溪便源出於武夷山一带,他在舟上行驶,一睹两岸风光,十分难忘,故而有此作。画中所题写的四句诗文截取自元代诗人黄清老的五言律诗《入武夷霁色可喜》,与画中景象恰好相映成趣。

画面取俯瞰的视角,以北宋式的宏伟图式表现壮阔的景象。山峦峻厚,林木苍茂,楼阁、房舍散落山间,杂树掩映,小桥横跨水面,湖边有渔人结网,湖上有高士泛舟。景物组织有序,疏密相间,布排合理,构思甚为巧妙,既表现出山川的雄阔,又不乏林间幽居的散逸。画法上,左侧的溪山杂树以缤纷杂乱、浓淡不均的重墨写之,再施以少许石青、石绿色,并有适当的留白,使画面透气;楼阁、小桥与人物以细笔勾勒,造成粗与细的对比。整幅笔墨浑厚华兹,意境幽深淡远,黄宾虹一生崇尚“法备气至”与“笔精墨妙”,以“内美”为上,从此作中颇可见之。

黄宾虹 晴峦暖翠1935年作151×63 cm

《晴峦暖翠》创作於1935年黄宾虹七十二岁之际,时画家任上海博物馆理事及暨南大学教授,是年初夏,应广西省政府邀请,由上海经香港再赴南宁,担任“全省中等学校教职员暑期讲习班”讲师,其间与港中名画家李凤坡、张谷雏、黄般若及蔡哲夫等同游九龙半岛,商榷绘事,於绘画理论有诸多思考,皆体现在其作品中。

▲ 晴峦暖翠局部

《晴峦暖翠》是一件构图谨严、内容丰富、节奏明快的山水精品,基本以三段式构图法,描绘了九龙半岛的一段游历心路。画面的纵向构图延长了审美空间: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山体,中景处山石、树木与亭台楼阁院落井然有序,近景处则延续了山石树木,并有湍湍水流。画面体现了章法上的虚实、敏简、疏密的统一,用笔如作篆籀,遒劲有力,墨色明暗层次变化分明,使山川层层深厚,气势磅礡。

《振衣冈》一眼望见山峦重叠,林木扶疏,云雾缭绕。这幅作于黄宾虹八十六岁时的佳作,是他绘画风格从清逸疏朗向浑厚华滋演变的发展过程的总结。此图取材于浙赣途中振衣冈山水之景,然树木朦胧苍翠,山石深秀葳蕤,屋宇相叠有致,呈一派生意盎然的气象。技法上,以斑驳凝练的墨线勾勒山石树木的形质,再用湿笔晕染;尤其是着色,已从渍墨法发展到渍色画法。色渍漫溢、流彩飞扬,使色墨浑然一体,加上那几笔淡墨勾勒而成的远山,以渍色铺垫,具有一种超越视觉的美感。画中点景人物精致准确,形

态生动,起到了“画眼”的效果。这种以情定景,以情写景的艺术处理手法,令山水意蕴的生命散发出大自然无限的活力。

▲振衣冈图局部

画面中山腰树木丛生,枝条欹斜,往上高山耸峙,岿然独立。近景以山石衬水,以水烘山,使山水发生了相互为美的密切关系。这幅画面尽管山石繁复,林木丛生,层次颇多,但画面仍清妍秀润,意趣生动。构思平中见奇,近取其质,远取其势,不落寻常蹊径,笔墨枯润相间,有虚有实,繁而不乱,层层深厚,却是水墨淋漓,云烟幻灭,雨意滂沱,积墨、破墨、渍墨、铺水,无所不用其极!这些都与画家长期的艺术实践分不开,使其画艺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此幅画中也能充分地体现出他的“峰峦浑厚,草木华滋”的艺术风格。

此幅作于甲戌(1934年),黄宾虹71岁,在阐释传统方面,这一时期黄宾虹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和方法。他确立了浑厚华滋的笔墨语言是民族精神史中最宝贵的美学理想。为了继承和标新这一艺术语言,他遍游神州,足迹遍及黄山、新安江、雁荡山、武夷山、桂林、四川等地,沿途作纪游写生,集“三担画稿”。他从贴近自然生命的现象入手,去体悟古人画理与自然生命的规律之间的关系。本幅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其特殊的构图方式,一改黄宾虹常画的满山满水,此幅作品中通过巧妙的布局和恰当的留白,所表现出的山岚云雾,最是值得称道。黄宾虹山水画中,于用墨之外,用色特别是绿色最为突出。据黄宾虹子女回忆母亲宋若婴曾言:母亲常协助宾虹先生作画。画中所用石绿,乃是以前清官员之朝珠,经宋夫人悉心研磨而得。朝珠坚硬,研磨起来,甚是费心费力。夫妇二人同心同德,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