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德明
赣县英烈谱：肖景绶，大埠乡大坑村肖屋人，1899年2月6日生。1928年参加大埠农民武装起义，柏树炮手。同年牺牲于下湖作战，终年29岁。
大埠乡大坑村肖屋有位叫肖运棕的老人，因为年纪大的原因，他的听力视力都有所减弱，但每当谈起他的伯父肖景绶与父亲肖景胡参加大埠农民武装起义的故事，他便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人们随着他的讲述，也仿佛回到那段枪林弹雨、战火纷飞的峥嵘岁月。
“这日子怎么过！晚稻刚收割完，交了田租和各种分摊的捐税，剩下的稻谷至多能吃到过年，过了年怎么办！”二十九岁的哥哥肖景绶对躺在床上另一端的弟弟肖景胡说。
这是1927年10月的一个夜晚，在大坑村肖屋一个破旧低矮、没有点灯的房间内，兄弟俩正商量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兄弟俩还未成年时，父亲本是家里顶梁柱，但在一次山上伐木时，双腿受伤，从此再也干不了体力活。那年肖景绶未满十四岁，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跟随村里的大伯大叔进入大山，干起了劳累又危险的伐木工。
小小年纪的肖景绶吃住在山棚里，每日手握斧子将高大的树木、毛竹砍倒，然后将竹木扛至桃江边，供扎竹排木排沿水路外运。别人一天来回五六趟，身单力薄的肖景绶一天只能走一两趟。肩膀和颈脖被竹木磨肿、磨破，渗出丝丝血迹，以至于经常在梦里被痛醒。
一起干活的长辈劝他；“景绶呀，你还小，实在受不了这份苦累。过几年再来吧！”“不，我是长子，我必须干下去！”肖景绶咬着牙回答说。
每逢家中收割、插秧，遇到农忙时，肖景绶会带上自己赚到的不多的工钱回家，他把钱交给父母，忙完农活又回到山里。身在外面，不仅伐木、扛竹的事要做，碰上挖土、砸石、开渠，只要有活，他都干。经过十五六年的磨炼，原本瘦弱的肖景绶长成为一个高大健壮的大小伙子。
这次，肖景绶从山上回来，帮助家里收割完晚稻，盘算一下，一家人劳作一年，生活也难以维持。月光从窗户照进漆黑的房间，屋后山上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让黑夜显得更为冷清。
“是呀，要想办法把这日子过下去！ ”与肖景绶同盖一床补了又补、棉絮又硬又黑破被子的弟弟肖景胡回答。 他比哥哥小四岁。
兄弟俩正交谈着，窗户上传来咚咚咚轻轻地敲击声。
“士婆(肖景绶的乳名)，士婆，你是不是回来了？”“哪个？”“我是家禧。开门，有事同你说！”“是家禧呀，好好！”肖景绶一个翻身下床，开了门。
来人是大埠地区早期共产党员、大埠农民武装起义主要组织者之一谢家禧。谢家禧也是大坑人，年龄与肖景绶相仿，虽然后来谢家禧去城里读书，两人相互之间极少见面，但小时侯是一起砍柴、摸鱼、摘野果的好伙伴。
谢家禧进了屋，肖景胡正要点灯，被谢家禧阻止了。肖景绶兄弟俩分别坐在床的两端，谢家禧坐在床沿，三人聊了起来。
“现在农民的日子很难过，不少地方的农民正在闹革命，打倒土豪劣绅，将他们的财产、田地分给劳苦大众。我们大埠也正在组建农民协会，以后可能还要造出更大波势。士婆，我们知根知底，我想邀你参加农会！”谢家禧压低声音说。
肖景绶兄弟俩听了，都很兴奋，心想我俩为日子发愁，正巴不得有什么事发生才好。“好！我和哥都参加！”弟弟肖景胡抢着说。
“家禧，如果你说的什么革命成功了，往后过日子就不愁了是不？”肖景绶问。
“那肯定。”谢家禧说。
肖景绶沉默了一会，心里有了主意，说:“那好，我参加。 不过，我们两兄弟，必须有一个留在家里照顾父母！ ”
“哥!”弟弟急了。
“行，我也赞成，让景胡留在家里！”谢家禧说。
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对革命成功的向往，让三个年轻人在房间里聊了很久。时至半夜，谢家禧才离开。
次日早上，肖景绶称回山做事，告别父母，成为当地农协会的一员，从此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跟随谢家禧到了农会后，肖景绶才知道，此时的谢家禧同钟正泉、赖传珠、朱如红等人一起，正悄悄而紧锣密鼓地制作武器，准备举行大埠农民武装起义。
肖景绶是砍伐木头的高手，组织上安排他到下坑社前坝，上山砍运柏树，参加柏树炮的制造工作。身强力壮的肖景绶心怀希望，无论是选材、砍伐、搬运，还是裁段、剖锯、挖膛、围合，在师傅的指导下，他样样干得又快又好，把制造柏树炮的每道工序一一熟记于心。
起义前夕，肖景绶与他人一道，受命将三门柏树炮扛至试炮点下坑竹坑。在教官指导下，他们选位架炮，装入土硝和铁砂，调整角度，点燃引线，随着轰地一声，一股火舌从炮筒喷出，前方大约六十丈远、作为靶子的两块门板被打得千疮百孔、接近散架，一些小树被拦腰折断。
“成功了！成功了！”大家兴奋地高喊。
哇，这炮有那么大的威力呀！ 肖景绶也异常激动，更加坚定要做一名合格的炮手。 他要用这柏树炮，向土豪劣绅发起更有力的冲击和抗争。
接下来的日子，肖景绶按教官要求，选址架炮、装硝入膛，根据目标位置调整炮的角度斜度，不知疲倦地训练。他还自己增加一项训练科目，扛着六尺长的柏树炮，背着几包土硝铁砂，跑上山又跑下山，反复来回。六尺长的柏树炮，别人有的要两人抬，他一人扛着就跑得飞快，也不用换肩。
肖景绶的刻苦训练，得到教官和负责军事工作领导人钟正泉的夸奖。一个飘着雪花的夜里，肖景绶与一起参加军事训练的数名暴动队员来到一间简陋的屋内，在油灯照明下，面向党旗，举起右手庄严宣誓:“……牺牲生命，永不叛党！”
起义的日期越来越近，暴动队的人数不断增加。一天夜里，肖景绶满脸笑容赶回大坑家中，父母见了觉得奇怪，现在不是农忙呀，儿子怎么那么开心地回来了？
“爸、妈，我过几天可能要做件大事，回来同你们说一下。”肖景绶把自己参加农会、大埠穷苦农民准备武装起义等事，悄悄地告诉了父母。
“这些‘庶富佬’（土豪劣绅），坏事早就做绝了，是要好好收拾他们！”父亲一听，将拄着的拐杖在地面上用力一击。
见父亲支持哥哥，肖景胡忙说:“爸、妈，我也要同哥一起去！”“去吧，兄弟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父亲赞许道。
一旁的母亲没吭声。
当晚，兄弟俩躺在床上，肖景绶叮嘱弟弟:“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想来带你的。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要是不带你参加，怕你以后怪我。不过，打仗就会死人，爸妈年纪大了，我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活着回来，孝敬他们，给他们养老。到队伍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哪也不能去，知道不！”
“嗯。 ”弟弟答应道。
次日，天还没亮，兄弟俩匆匆同父母告别。母亲把拣好的两包衣服，分别交到两个儿子手上:“景绶，照顾好弟弟。景胡，多听你哥的话。你们两个要平平安安回来啊！”
起义在即，肖景绶和肖景胡都编在攻打赖村的队伍里，队伍由刘传雅、钟正泉带领。临行前，刘传雅、钟正泉亲自选人，成立了先锋队，肖景绶担任先锋队中一个小队的队长。在他的争取下，弟弟肖景胡也编入他所在的先锋小队。
1928年2月18日，战斗打响，冲杀声、呐喊声，用于虚张声势的鞭炮声震天响起。赖村土豪劣绅的家丁和当地的团丁顽固抵抗，他们手持土铳、枪支，凭借有利地形朝暴动队开火射击，竭力阻止暴动队员进攻。
扛着柏树炮的肖景绶躲在一棵树的后面仔细观察，看见有子弹从一小屋的两个窗户射出，他抱着炮，快速匍匐前进，来到离屋子近些的一棵大树后面，架炮、调整角度、点燃引线，随着轰的一声，小屋的窗户瞬间被炸垮，枪哑了。
两个提着枪的家伙夺门而逃，另两个刚迈出门，就倒在地上，被冲上前的暴动队员迅速制服。
“冲啊！”“杀啊！”起义队员高喊着口号，挥动着大刀、梭镖、土枪，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战斗，攻下了赖村。炮手肖景绶得到众多起义队员的夸奖，大家都称肖景绶为“神炮手”。
第三天，赣州城内的国民党军队进军大埠，妄图镇压农民起义队伍。在钟正泉和刘传雅指挥下，肖景绶同其他起义队员来到斗子坑，埋伏在路两边的山上。肖景绶将柏树炮架设在三棵大树下，装好硝和铁砂，对准大路，随时准备点炮。
前来镇压起义队伍的敌军进入伏击圈后，“打！”随着一声命令，肖景绶立即点燃引线，轰地一声，山下路上腾地升起一股浓烟，山上山下顿时枪声、土铳声响成一片。
轰，肖景绶以最快的速度点响了第二炮，炸得敌军摸不清方向。 埋伏的起义队员一跃而起，冲下山去，敌军溃不成军，抱头鼠窜。
3月22日，肖景绶随同其他起义队员共五百多人，在朱如红、向汉城的带领下，向荷村、云洲进发，准备消灭当地的土豪劣绅和反动民团武装。队伍进入到杜屋坑时，突然，叭叭叭叭，路边山上枪声大作，不少暴动队员当场倒下牺牲。
“不好，遭伏击了！”肖景绶抱着柏树炮，迅速爬到山脚下一条干枯的水沟里。由于山上火力太猛，他根本无法起身架炮。他抱着柏树炮，贴着沟底拼命往外突围。炮身几次要从他的手里滑落，肖景绶提醒自己：“柏树炮就是我们穷人的命，无论如何不能丢了！”
经过一番拼死突围，肖景绶等二三十个起义人员冲出敌人的包围圈，来到桃江的一处河边。万幸的是，弟弟肖景胡也在这部分幸存人员当中。他们每个人的衣服都挂破了，有的鞋子跑丟了，有的不同程度负伤了。他们在河边找到两个竹排，快速渡过了桃江河，进入到下湖境内。
劫后余生，走在下湖的山路上，肖景绶等人稍微轻松下来。不久，前面路边有一座庙，大家便想到庙里休息一下。孰料，刚走进庙里，又是一阵叭叭叭叭的枪声，外面枪声大作，他们被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敌人团团包围。
冲出去，冲出去，不冲，只有等死！ 强烈的求生欲逼使肖景绶等人不顾一切往外冲。 肖景绶抱着柏树炮，冲出庙外，躲到路边一棵大树下，身后便是一条深沟。 他刚要往下跳，看见弟弟肖景胡等几个队员也向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肖景绶立即吩咐他们： “你们跳下去，快走，我掩护你们！ ”
肖景胡哪里愿意丢下哥哥，“哥，一起走，死也死在一起！”肖景绶趁弟弟不注意，用力一蹬，把弟弟蹬下深沟：“不要管我，你们快走！景胡，你一定要活着回去，好好替我尽孝！”
肖景绶一边喊，一边架好炮，炮身早已装好土硝和铁砂，肖景绶点燃引线，向敌人发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炮。
肖景绶牺牲了，死后，双手还紧紧抱着那门柏树炮。快速奔跑的弟弟听到炮声，泪水夺眶而出，心里牢牢地记下了哥哥的叮嘱。
（素材来源：大埠乡大坑村肖运棕、肖雯燕）
本期图片来源于路开文化图库
龚德明，江西赣县人，中学高级教师，江西省中学骨干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教学之余从事业余写作，作品发表于《光明日报》《江西日报》《赣南日报》等十多家国内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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