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学良
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孕育出璀璨夺目的传统节日文化和饮食文化,在传统节日中,或许为节日助兴,烘托节日气氛,或许为加深人们记忆,便于传承,每一个传统节日似乎都要搭配一道特别美食,这些美食成了节日文化、民俗文化、饮食文化的一种象征、一种符号,如元宵节之元宵(汤圆)、端午节之粽子、春节之糍粑,那么,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呢,想都不用想,当然是月饼了。
小时候,月饼是我们这些孩童心目中神一般的节日美食,这主要是源于它的原材料,家乡特产的月饼叫“麻子月饼”,一是源于它的颜色,二是月饼的表面裹上一层密密麻麻的芝麻籽,摸起来很有层次感,像人脸上的麻子一样,所以就叫“麻子月饼”,别看它名字、外貌土里土气,味道却是嘎嘎的。这种老式月饼如天上的圆月那般大小,馅料有芝麻、冰糖、陈皮、花生仁、蜜饯等,皮薄馅足,虽质地较硬,却增加了嚼头,香味四溢、甜而不腻,是家乡人的最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还是实行集体化经济,社会发展落后,物资匮乏,生活较为贫困,日常生活中有粗茶淡饭、不饿饭就是很大的幸福了,所以任何甜制品等都是奢侈品,平常基本上都是奢望。如现在小孩们不屑一顾的水果糖,那个年代的我们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二颗,当时有一首儿歌是这么唱的:“我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马上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那时的分币是钢嘣儿,容易掉,我们偶尔会在村里的小路上捡到过一分、二分的硬币,由于不是在城市的马路上捡的,无须上交,当作自己的一笔意外之财,当时,一分钱可以买二三颗水果糖,可我们也舍不得买,积攒起来,去买铅笔、课本之类,为父母、为家庭减轻负担。
至于冰糖,在当时更是最珍贵的存在,是糖果类的天花板,非普通平常人吃得到的。去看望德高望重的老人、看望慰问生病的亲朋时,称一斤冰糖作礼品,就是最高礼节了。村里有几位老奶奶,或者有儿女在外吃“国家粮”,或者过年过节亲戚的孝敬,她们家里有不多的冰糖,平时,用一个罐头瓶盛着,放在木柜里锁着,不轻易拿出来,只是有时候,老奶奶家里的猪跑出栏,他们都是小脚,行动不便,就请我们这些小孩帮忙赶猪回猪圈,作为回报,奶奶们会拿出一小块冰糖给我们作犒劳,那冰糖好甜,吃一口甜到心脾,有时干脆回家,把冰糖放入一个小瓶子,用清水浸泡融化成糖水,然后一饮而尽,多畅快的享受啊。
那个年代,连普通的糖果都显得这么珍贵,更不用说由冰糖、芝麻、花生、果仁等多种美味混合在一起的月饼了,对月饼的渴盼和喜好也远大于任何糕点食品。计划经济时代,月饼是国有商店里专营的,在农村,唯一买月饼的地方就是大队的代销点,恰好,大队的代销点就设在大队部的大门口,小学三年级以前,我们一直在大队部的礼堂里上学,中秋节期间,一下课,我们就拥到代销点,代销点内的柜台上,叠放着一摞摞的“麻子月饼”,都没有外包装,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味,看得我们直流口水,当时就想,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后,第一愿望是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第二呢,当工人吃上“国家粮”,最低的要求是能当上供销社的营业员站柜台,糖果任由自己吃个饱。
平时的时候,家里需要买盐、买煤油火柴甚至于买烟酒,都是父母打发我们姐弟几个去代销点买,而唯独中秋节买月饼,都是父母自己操心,记忆中,从没有过父母要我们去买月饼的事,现在揣测,大概是代销点里的月饼多,而那时穷,每次家里都只买一块月饼,未免会让小孩心理失衡,同时,月饼的诱惑也太大,小孩经不起诱惑,在路上偷吃一块,岂不要影响到全家孩子的分配呢。
父母买回来月饼后,放在一个竹篮里,挂在茶堂屋的挂钩上,防止我们提前偷吃,人饥饿时,嗅觉特别地灵敏,我们敏锐地感觉到了月饼的存在,嗅着鼻子,不时在竹篮下仰望徘徊,内心有一种冲动,好想架起凳子去偷一小块月饼吃,不过,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因为知道那样做的后果,起码,一顿“竹笋炒肉”是免不了的,代价有点儿大。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边喝酒边吃月饼果品边赏月,似乎是传统节俗,但那时穷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晚饭后,在吃了一顿节日“大餐”后,我们迫不及待央求父母给我们分月饼,父母小心翼翼取下竹篮,一个如圆盘般大小、香香甜甜的月饼呈现在面前,我家有姐弟5人,但大姐大我们六七岁,不掺和我们的分月饼,父亲拿刀在月饼上划一个“十”字,刚好4份,不多不少1人1份,拿到自己的份额月饼后,赶紧咬上一口,那个香味,浸润到全身每一处细胞,那个甜味,直通达到五脏六腑,满足感、幸福感爆棚。
好东西不会让它一下子全部入肚,而是要慢慢地品味和享受。四分之一的一块月饼,我从来舍不得全吃完,大概吃了一半不到,强忍着食欲,找一张纸包起来,放在家里又怕被弟弟妹妹们偷吃,就揣到裤袋里,先出去与小伙伴们疯一会儿。
人是故乡亲,月是故乡圆。八月十五的农村夜晚,一轮明月高悬,缕缕清风吹拂,风景最是舒适宜人。那个时候的农村,物质虽穷,可人气旺,过节很热闹,现在呢,可能经济富裕了,可人都往城镇跑了,大部分成了空心村,过节的气氛冷火清烟,跟过去完全相反。
晚饭后,差不多全体村民会来到村子里的晒谷场上,既是赏月,更是休憩,我与一般大的小伙伴们,要么在听老奶奶们老掉牙的“太阳公公”“月亮婆婆”故事,要么在体验着“月亮走我也走”的魔幻和美妙,要么一起玩“丢手绢”“老鹰抓小鸡”等游戏,一直至欢方散。
回家后,第一件惦记的事就是吃月饼。从裤袋中掏出剩下的大半块月饼,一改往日的狼吞虎咽,一小口一小口地咀嚼,仔细品味到月饼的油香、清甜、醇郁,直至全部落肚,还意犹未尽,连掉落在包装纸上的芝麻粒也不放过,用舌头舔舐干净,一粒不落,然后去灶屋舀一大碗凉水,咕嘟咕嘟灌入喉,化腻止渴。
儿时不懂事,更多的是“自私”吧,每次中秋节全家分完月饼后,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及至稍大,才意识到,全家就一个月饼,父母亲分成4份,我们姐弟4人一人一份,那父母自己的呢,他们吃什么?这个问题,我一直不敢当面向父母求证,长大后也一直小心维系着这个小秘密。现在,父母也离我们远去,每到中秋月圆夜,我就会想起四五十年前的中秋夜,父母亲为我们切月饼分月饼的场景,以及那一份对儿女们无私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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