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David Rooney

译者：易二三

校对：鸢尾花

来源：The Hollywood Reporter

（2022年8月31日）

​ 诺亚·鲍姆巴赫此次改编唐·德里罗关于死亡的喜剧《白噪音》的尝试中，有许多值得赞赏的地方，尤其是导演/编剧本人和演员们以无畏的精神和雄心壮志投身于棘手的素材。

但是，在这部时而令人兴奋、时而又令人沮丧的由各种松散情节组成的影片中，几乎没有什么部分能像片尾字幕滚动时的狂野段落那样直击核心——以郊区A&P超市为背景，全体演员在堆满五颜六色产品的过道上跳舞，伴随着摇滚乐队LCD Soundsystem的一首名为《New Body Rhumba》的歌曲。

通过这种狂喜的视觉风格，鲍姆巴赫抓住了该书的一个关键主题——美国人在消费主义中寻求对死亡的慰藉。

《白噪音》

诞生于1984年的原著是一部后现代的讽刺小说，描述了逐渐蔓延的不安和喧嚣的混乱——尤其是对环境灾害和人为灾难的刻画——现在看来甚至比当时更为切合时事。

但是，尽管这本小说挤满了人物和事件，但从根本上说，它也是一辆充满思想火花的小丑车，这大概就是它长期以来被认为不可能搬上大银幕的原因。

这种看法并没有因为Netflix出品的这部勇敢的改编之作而发生太大改观。这家流媒体服务公司似乎对鲍姆巴赫的《婚姻故事》所获得的好评报以了过高的期待，以至于他们交出了全权委托和大量的现金，让鲍姆巴赫放手去制作他梦寐以求的项目，而这个项目在此之前已经劝退了不止一个在筹备阶段折戟的导演。

这是鲍姆巴赫为Netflix拍摄的第三部电影，其最大的优点是让人想起双方合作的第一部作品《迈耶罗维茨的故事》——对一个矛盾重重的家庭的深情观察，他们往往会同时开口说话，相互误解。

《迈耶罗维茨的故事》

故事的核心是由杰克·格拉德尼（亚当·德莱弗饰）和妻子芭贝特（格蕾塔·葛韦格饰）组成的重组家庭，两人都是第四次结婚，均抚养着此前婚姻中的孩子——杰克这边是喜欢分析一切的十几岁男孩海因里希（山姆·尼沃拉饰）和敏感的小女儿斯蒂芬（梅·尼沃拉饰）；巴贝特那边则是十一岁的「小灵通」丹尼丝（拉菲·卡西迪饰），警惕地监视着母亲的神经质行为；以及两人共同生育的六岁儿子怀尔德（由双胞胎亨利·摩尔和迪恩·摩尔共同扮演）。

影片对学术环境的讽刺相当犀利，一个人文学科的院校玩笑式地被命名为「山上学院」（College-on-the-Hill），感觉像是坐落在纽约州北部。杰克成立了希特勒研究学系，而让人感到尴尬的是，他从未学过德语——尽管这是这门课程的基础要求，所以他不得不在一次研讨会之前匆忙地补课。

一群尖酸刻薄的教授——他们分别由朱迪·特纳-史密斯、安德雷·本杰明和纽约戏剧导演萨姆·戈尔德扮演——为影片赋予了某种质感。其中最有血有肉的是穆雷·西斯金德（唐·钱德尔饰演的这个角色是对知识分子的绝佳讽刺），他教授的流行文化图像学课程，一开始就会让你想去报名。

穆雷以一堂关于好莱坞电影中的车祸的课拉开了这部影片的序幕，狂热地讲述着大银幕上的汽车碰撞所带来的「世俗乐观和自我庆祝」，每一次撞车都比上一次更壮观。他对被撞坏的金属和燃烧着的残骸的镜头赞不绝口，对外国电影无法企及的无忧无虑、轻松愉快的品质表示赞赏。在饶有趣味的早期段落中，一场即兴的联合讲座令人印象深刻，杰克把他校园时期的摇滚明星带到了穆雷的班级，他们将希特勒和「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这两个传奇人物并置在一起。

而在家里，杰克和芭贝特都担心自己会先于对方死去，只能独自面对深渊。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死亡是一个热门话题，孩子们会冲到电视前观看关于飞机失事的新闻报道。

到目前为止还算不错。但当鲍姆巴赫的剧本从讽刺的情景观察转向更具体的情节事件时，原著的素材开始显示出它的年代性，文学基础也变得累赘。

与小说相对应，影片的第二部分开始时，一辆油罐车在他们家附近撞上了一列货运火车，导致化学品泄漏，这一事件在新闻报道中逐渐升级，从漂浮的烟尘到滚滚的黑云，再到「空气有毒事件」——这就是本章节的小标题。疏散令引发了恐慌，当杰克给车加油直接暴露在黑云之下时，这种恐慌被放大了。他被告知要坐待15年以评估健康风险，而这显然无济于事。

这里也穿插了一些有趣的细节，比如科学怪才海因里希在营地向疏散人群讲述他的详细见解时获得了社交自信。但是，随着影片对化学品泄漏所带来的生态和情感方面的影响的探索，故事变得越来越让人坐立不安——而且其中涉及的一些怪癖简直令人生厌。

焦点似乎过于分散，包括阴谋论的扩散；一家人对神神秘秘的芭贝特因一种名为Dylar的实验性焦虑药物而导致的记忆缺失十分担忧；被称为格雷先生（拉斯·艾丁格饰）的影子人物；以及穆雷在杰克的头脑中植入了一个想法，即也许他可以通过夺走别人的生命来克服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暴力和恐怖在动荡时期使得家庭更加有凝聚力似乎仍然是一个不过时的讽刺概念——就像美国人对药品的依赖性和生态灾难在我们生活中的长期影响一样。但是，这部电影的狂躁特质与任何可感知的当代现实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这使得它像一出被困在琥珀中的年代戏。即使是像杰克和孩子们开着家庭旅行车飞快地逃离危险，暂时在河上漂流的情节，也没有产生多少喜剧的效果。

给人感觉是，鲍姆巴赫更擅长处理以人物为主导的素材，而不是这种不断加速的荒诞主义情节，丹尼·艾夫曼暗黑、奇幻的配乐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了一些补救，这是一种对复古风格的热烈回归。

作为所有这些混乱的掌舵者，德莱弗当然无处不在；他穿着像吸血鬼披风一样的学术长袍在山上学院的校园里游来走去，有趣地利用了自己魁梧的体型。

葛韦格留着一头被穆雷称为「茂盛的头发」的紧致卷发，和她的角色一样逐渐隐身，她在电影中长时间穿着一件卫衣盯着窗外，迷失在麻木的焦虑中。孩子们反而比较有魅力，山姆和梅·尼沃拉（演员亚历桑德罗·尼沃拉和艾米莉·莫迪默的孩子）给人留下了生动的印象，而卡西迪则是一个抢镜的存在，在许多方面她都是家里最有责任感的人。

「我们是脆弱的生物，被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所包围，」穆雷在影片后期如是说，阐释着一个关于学会将世界拒之门外的论点，然而这一点在影片中表达得断断续续。

更贴切的是杰克在一开始的评论：「趁我们还能享受的时候，珍惜这些漫无目的的日子吧。」直到最后超市里的跳舞场景发生时，这句劝告才真正显现出感染力。尽管这部电影并非一以贯之，但至少它让你在情绪激昂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