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文/李现森

又是一年中秋,我突然想起了奶奶!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快20年了。然而,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谆谆教诲依然清晰印记脑海,往事历历在目。

小时候的我,除了过年最盼的就是中秋节。不仅是那顿晚饭有好几个菜,还有饭后奶奶给的月饼。

有道是“十五月儿十六圆”。这天,嫁了的姑姑,还有叔叔婶婶们都会撂下锄头,到奶奶的院里坐一会。我们也总吸溜着鼻子头,兴冲冲地等着奶奶来圆月。

奶奶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圆桌子,放上瓜子、花生、大枣、月饼。我们搬来小凳围坐在桌子旁,迫不及待地吵着奶奶给我们分月饼。奶奶给每个孙子孙女一块月饼,大人们是一块月饼分着吃。接过奶奶的月饼,我们常常是连句“谢谢奶奶”的话都没有,嬉笑着就跑开了。

月饼是奶奶自己做的,月饼里有花生、冰糖、芝麻等。在我们眼里,月饼就是美味佳品,人间珍馐。

奶奶很看重这一天。每年这天,她都会早早地把花生炒香,然后再用玻璃瓶碾压成细碎的颗粒,加上黑芝麻,冰糖,还有切碎的糖冬瓜,全部搅拌在一起,就做成了月饼馅。饼粉也是奶奶自己调配的。奶奶总是说外面买的有杂质,不正宗。

奶奶用的月饼模具也是老古董了,还镌刻着一朵绽放的牡丹和“花开富贵”四个字样。据说,是太姥姥送给奶奶的,有上百年历史了。

奶奶做月饼了。她先把发好的饼面捏成半圆状,再往里面加上馅料,揉成球状后,再放到模具里,用小木棍碾压,把多余的部分挤出来。然后再拿起月饼模具,“叭”地一声,就在案板上磕出一个带着牡丹花的月饼来。

我当兵了。娘说,奶奶分月饼时总少不了唠叨“也不知道三儿在队伍上能不能吃到月饼?”

记得当兵后第一次探家,是在夏天。我刚到家里,奶奶就十急八慌去屋里摘下那挂在墙上的小篮子,拿出一块包了好几层油纸的月饼,满眼慈祥地说:“小三,这是奶奶给你留的一块月饼,快尝尝吧。”

我知道奶奶疼我。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奶奶竟年年还给我留块月饼。月饼包了好几层纸,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月饼已发霉了,但我还是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见月饼不能吃了,奶奶满眼的喜悦顿时凝固了,几乎泫然欲泪。她把月饼拿在手上,翻过来翻过去不肯相信,末了又掰了几瓣,不停地说:“纸包的好好地,这咋就坏了呢?”

说奶奶病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家里来信说,恐怕熬不过冬天,让我请假回来一趟见见奶奶。

奶奶的头发都白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仍旧穿着老式对襟衣服。见我回来,不顾家人的劝说,挣扎着要起床,说是一定要给我做块月饼吃。看着奶奶发抖的双手在捋袖口的时候,我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不久,奶奶与世长辞。临终时,奶奶把月饼模具给了娘,再三叮嘱,说我这些年没吃到她的月饼,一定让娘给我做几个。

奶奶的月饼真好吃,只是我再也尝不到了。

我奶奶是个小脚女人,清瘦、矮小,后背微驼,但腿脚十分利索,走起路来稳实有力。小时候的我眼窝子浅,动不动就爱哭鼻子。我一哭,奶奶听了就拉着我的小手去屋里,要么拿个糖块,要么掰上半块馍干来哄我。每当这时,我都会破涕为笑。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屋里墙上挂着的那个小竹篮子,是个“宝贝”,里面有吃不完的好东西。有糕点、花生、饼干、核桃、糖块……每天我和弟弟放学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唤“奶奶”,奶奶在屋里边答应,边从小竹篮里取吃的。

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奶奶脸上便洋溢出很满足很幸福的微笑。有几次我把手里的点心送到奶奶嘴边,要她也尝尝。奶奶每次也都煞有介事地接住了。可过不几天,又从竹篮里掏出来,再分给我们。长大了,才知道姑姑们孝敬奶奶的糕点、饼干,奶奶尝都没尝过,就让我们吃了。

奶奶做饭的时候,我最喜欢打下手,帮奶奶拉风箱。奶奶一边往灶台里添加柴火,一边哼着“小巴狗,上南山,起石头,拉金砖,盖瓦屋,开大店,织绫罗,卖花钱,籴大米,捞干饭,爹一碗,娘一碗,撇下小巴狗,没有碗,馋得小巴狗,啃锅沿,锅底下,烧个大鸡蛋……”红红的火苗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我是奶奶的小巴狗。锅底下有没有大鸡蛋?在心里头我也是老惦记着。几次,忍不住流着口水喇子问奶奶,大鸡蛋在哪儿?奶奶就会笑着摸着我脑袋说“在你书包里头”。

一听奶奶说在书包里,我就跑去翻书包。一看,除了书本啥也没有,就伤心地坐在地上哭:“谁拿了我的大鸡蛋”!那时候我还小,还不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说法。

至今,说起这事儿,我小姑都还取笑我。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的目光是那么柔软,似乎总带着和煦的春意,哪怕是在严寒的冬日。

“哑巴娘”是奶奶家的邻居。她除了“咿咿呀呀”不会说话,还患有农村里说的“失心症”。遇到阴雨天,就疯疯癫癫的。村里人都不待见她,小孩子们更是躲着走。

田地刚分包到户那会,耩耕锄耙,诸般农活还都是靠肩挑背扛。“哑巴娘”家的地是和奶奶家地头挨地头。两家人常常一起在地里拉粪、锄地。奶奶见她孤儿寡母,心里怜悯,没少叮嘱父亲和叔叔们,或多或少地帮衬“哑巴娘”一把。

后来,我们家买了头毛驴。地里的活再忙,每当犁地时,奶奶也不忘交代我父亲,把“哑巴娘”家的地捎带着也给犁了,一来自己家的地不用再犁那地埂头了,二来哑巴娘也能少出点力,“方便了别人,也方便了自己”。

有次,父亲想趁天黑前先把自个家的地犁完,有两块地就留了地埂头,把“哑巴娘”家的地隔了过去。第二天,奶奶还是知道了。她腰里的围布都没解掉,就来到地头,“都是乡里乡亲的,咱能帮一把是一把。让牲口多跑两趟,那哑巴就能少搁地里晒两天。”直说得爹饭都没顾上吃,又重新套上毛驴。

狗剩是村里的“二流子”,好吃懒做。

有次,生产队开社员大会,狗剩在会场上胡说八道,搅得开不了会。奶奶忍不住说了他一顿。这他感到没面子,一心想要报复。

有天下雨,他趁人都在午睡,悄悄用石块将奶奶家的水道眼给堵上。雨急,院里的水排不出,咕嘟嘟直往屋里灌,让一家人忙活了大半天。

起初,不知道是哪堵了。费了半天时间,才发现是出水口被人用石头塞上。去学路上,同学告诉我“是狗剩干的”,他还帮着狗剩放哨了呢。

我告诉了奶奶。小叔气不过,而且要以牙还牙,给他点颜色瞧瞧。此时,奶奶赶忙叫住了小叔,领着我把堵在水道眼里的石头掏出。不想,过了两天又被堵住。奶奶又将石块掏出,如此反反复复几次。

几个月后,狗剩家的牛突然直吐白沫,卧地不起。情急之下求到了我爷爷。爷爷是牛倌,而且对牲口治病也略知一二,方圆十里八村的谁家牲口有个大病小病的都来找他。

因为堵过我家的水道眼,我说这是“报应”,并添油加醋地给爷爷说“不去给他家瞧病”。没承想奶奶却开了腔:“那水道眼堵了石头,搬开就是了。人心里要是堵了石头,那可是会生病的。”并催着爷爷赶紧过去给瞧瞧。

后来,奶奶告诉我,“人心里的石头搬开了,气就顺了,也就不会有啥怨气、火气了,浑身上下都会轻轻松松的。”仔细想来,奶奶的话也确有道理!

奶奶走了,狗剩是村里第一个跑来给奶奶送行的。对着奶奶遗像,狗剩深鞠了三个躬,一声“大娘,侄子狗剩来送你了!”就扛起棺木的杠头……

【作者简介】李现森(男),河南嵩县人,中共党员,大学学历,曾在部队服役26年,现为洛阳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宣传科科长、一级主任科员。从火热军营投身地方经济大潮,笔耕不止,编辑出版新闻作品集《雪落有声》《人大服务人民的洛阳实践》、长篇报告文学《前进,向前进》、散文集《我的乡村,我的根》等,其中有14篇新闻作品获河南人大新闻奖,第28届中国人大新闻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