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见：在老家的凄冷经历让武照怒火难熄-《大唐上阳》151

第三十八章 贬擢分明

武照的心中之意尚未餍足，授意许敬宗李义府两人，注意收集情报，把长孙无忌一派大小喽啰尽行贬死，让他们不得翻身，才好把胸中宿忿，悉数消弭。

大唐朝廷，眼看成为武皇后的世界了。只因为长孙无忌是李皇上的舅舅，而且有佐命大功，武皇后一时半会儿扳他不倒，不得不耐心埋伏，以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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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照的异母兄弟武元庆、武元爽，还有堂兄武惟良和武怀运，借助皇后的恩荫，分别升了官。为表感谢，开春伊始，即置办厚礼答谢。

武元庆和武元爽是武士彟跟前妻相里女士所生的儿子。

当年武士彟在老家文水，自己生豆芽，磨豆腐，比较艰难，跟着许文宝，涉足木材生意，发力气财的时候，大儿子出生，遂名之为“元庆”。

前隋朝二世大皇帝杨广，大业元年营建新都洛阳，武士彟不失时机地跟许文宝等组建“巨木公司”，到长江流域向洛阳贩运大树，卖给新都营建指挥部用作殿堂的栋梁，财富大爆发，太爽了。恰好次子出生，叫“元爽”啦。

武士彟做巨木公司老总的时候，结识皇家殿堂建设监理官李渊，后来支持已为并州刺史的李渊起兵反隋，连文水的家业都捐赠给了李渊的部队。

李渊收取胜利果实后，一步步擢升武士彟，库部侍郎，朝廷后勤局局长，再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秘书长，利州大都督，荆州大都督，工部尚书，应国公——这是个爵位。

武士彟到京师做大官没几年，相里夫人在老家病逝，他没回去送葬，也未声张。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争位，他担心老朋友皇上李渊纠结，去拜访。李渊询问他的家事，说择个轻松日子，两家开个饭局，温温情谊，宽宽情绪。武士彟这才悲哀地做了汇报。

李渊十分震惊，老革命家如此勤于职守，家庭经历重大变故，没有麻烦组织啊。为朕竟也麻木不知，真是罪过。随后李渊颁布嘉奖，为武士彟记大功，号召公务员们向他学习，主动为他考虑续弦——选中了隋朝老贵族杨达的女儿。

杨达是杨广的族伯，跟杨素、宇文恺同为新都洛阳兴建指挥部三大员。

小杨氏比武士彟小两岁，朝代交替，误了婚姻。

隋朝末季，兵荒马乱，杨家虽然显赫，但父亲杨达去世了，母亲不久也去世了，无人遮风挡雨，无人做主择婿，有时还得跟平民百姓一样避祸逃难，谈不上婚姻大事。贵族小杨，眼界又高，战火之中辗转流离，所遇文盲粗汉难入法眼，露水相合，三日两日，各取所需之后，劳燕分飞。待至大唐新社会建立，在婚姻场上已是措手不及，灰心丧气。

运气的是皇上保媒，四十二岁的杨女士嫁给了四十四岁的武士彟。

从并州唐公龙兴地，到长安京师大世界，同僚们换老婆成风。

乡下糟糠一个个都被抛弃了，将美丽漂亮的青年女生拦在怀中，压在炕上。更有贪欲泛滥的，白日趋朝列班，上疏奏本，夜晚花拥枝簇，沉溺香艳。

武士彟并非圣贤，尤其不能免俗。想起乡下荆钗，心中老不愉快，揽着京师佳丽，抚着酥胸美臀，十分昂扬，十分得意。相里女士在徐村去世，托忙不归，让本家和儿子们将其安葬了事。

皇上保媒，新人又是最高贵族，最近皇亲，这番婚姻，算是值了。美中不足的是新人年庚偏长，有点过于成熟。

不过世上生意，没有多全其美、多头全赚的。

武士彟抱得美人，老拖拉机手，轻车熟路，杨佳人田垄久旱，仰天得甘霖，鸾凤和鸣，欢乐无比。

老杨为老武生养了三个女儿：武顺、武遂、武小三。

武遂就是武照，入宫的时候，荆州刺史盖文达给起的大名。

老杨是公元579年生人，这年七十七岁了，住在皇上李治所赐的休祥坊高级宅邸。武元庆、武元爽和武惟良、武怀运，借助武后恩荫升官，一是感谢，一是辞行，要到任上去，结伴携礼，来到杨奶奶的住宅。

杨奶奶吩咐下人设宴，招待武元庆、武元爽和武惟良、武怀运。

老年女性，记性不差。老杨大奶奶尤其难忘丈夫武士彟逝世之际她们母女几个的遭遇。

李世民贞观九年，公元635年，五月，太上皇李渊驾崩于长安大安宫垂拱前殿，荆州大都督武士彟惊悉噩耗，悲伤不已，哭号不止，继而咳嗽哮喘，陷于沉疴，不能理事，刚入秋，五十九岁的武士彟在极度悲伤中，咳血而死，追随太上皇去了。

武士彟病故时，武顺十三岁，武遂十一岁，武三妹八岁。杨女士带着三姐妹，从开国元勋的高干千金一下子变成了弱女寡母，好日子戛然而止。

武元庆、武元爽弟兄俩，无所作为，半年时间未能让她们的父亲入土为安。直到次年早春，李世民追任武士彟为礼部尚书，令官家送其灵柩归葬故籍文水。

杨大妈和女儿们的凄凉与痛苦开始了。

早春时节，南方的荆州，气候尚且料峭，朔方的并州，尤为满目萧瑟。

武元庆、武元爽，是武士彟的儿子，父亲大人爱他们，武惟良和武怀运，是武士彟的家侄，也得到三叔武士彟的很多照应。他们哭灵哭得很痛，安葬了武大都督之后，似乎忘记了还有几个女性在寒冷的家中需要照应。

武士彟倾财尽力建造的庄园早已破败，而且被几个哥哥的儿子们占用，养牲畜，堆柴草，脏乱不堪。傍晚时分，人都走了，细风微雨悄悄莅临，冷意和萧索一脉一脉地袭来。

武元庆、武元爽去堂兄弟武惟良、武怀运家中商量墓前尽孝的事情，杨夫人并三个女儿，两名小侍女，守着寒冷、空虚而又破败的武家老宅院，一时半会儿连冰锅冷灶也找不到，连一口温水也喝不上。杨夫人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失声痛哭。

在武士彟老东西的灵前和墓前，她也没有哭得如此之悲哀伤情。

武顺、武遂和武三妹，跟着母亲哭，哭得昏天暗地，四野变色，流云垂眉，寒枝滴泪。

村中善良的女人们听到哭声合奏，纷纷走来，送吃送用，软言安慰。

武元庆和武元爽，为人冷漠，连老婆也还没有讨到。

武大都督的葬礼由官家出资办理，灵前祭堂路道也由管家出资修建，之后，武家老宅重新陷于冷清。

到了分家析产的时候，武家兄弟们请来当地的长老、村官、乡绅、塾师，将宅院一砍两半，武元庆和武元爽弟兄俩均分了。

杨大妈和武顺、武遂，吴三妹，母女几个怎么办？

长老竟然说，家中女娃娃，迟早要出嫁，即便兄长宽厚，赠送一间小屋，也带不到婆家。然夫人系长辈，需予以分配，照顾未来生计。

既然兄弟分析了房产，塾师建议每人拿出点钱来给夫人。武元庆和武元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武元庆说：“本人是长兄，不能太计较，愿把所得厦房分出两间给她们居住吧。”

武元爽则要去接官家送给墓地的石羊，说：“已经分过了，其他事情另择时间再行商量吧。”

杨女士当即就说：“大都督去后，我们母女已倍感寒冷。听元爽此言，莫非是要我们母女出去乞讨吗？”

杨大妈带着三个女儿在文水徐村过了个料峭的春天，捱到了夏天的降临，再也住不下去了。去武士彟墓前哭告一番，带着一众女子，伤心地离开徐村，离开文水……

杨大妈——杨奶奶想起苦寒的经历，忍不住要说一些话。

“你们一直都是小小的官吏，对这一次升迁，一定非常满意吧？”杨大奶奶说，“不由得让我想起从前种种磨难。虽然我不想重提旧事，但各位过去在文水，在徐村，对待我们母女的情形，实在令我难以忘怀。皇后很了不起，她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赐给你们今天的职位。希望你们不要忘记皇后的恩德，今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一般人总是健忘自己以前的过失，被别人指出时，还会怒火中烧。尤其愈是对自己的才能缺乏信心，愈会这样。

听完杨大奶奶的话，武家兄弟四人都吃不下肉，喝不下酒了。

武惟良年纪最长，几个做弟弟的，不知如何应对，都在看他，他只好说话了。“婶母所言，在下理解。不过吾等都是借助叔父的功勋，自早就得了官的。在任上，各自发挥自己的才能，处人做事，也颇知足，并不盲目奢望更多的荣华富贵。”

武怀运接上话头，说：“获得非分礼遇，不是我们本身的荣耀。”

四个人互望一眼，态度和意思是：不敢多沾皇后的光。

也许他们说的是真心话，也许他们不愿再听杨奶奶继续以赏给他们巨大恩赐的口气说话，总之，非常客气，非常殷勤地告辞，离开了杨氏休祥坊家邸。

杨奶奶气得不轻，到宫廷，向武照诉说情形。

武照听了母亲的话，哦，原来他们如此不看重皇后的恩荫。随即决定改他们的官。

武元庆被贬为龙州刺史，武元爽被贬为濠州刺史，武惟良被贬为始州长史，武怀运，还没想好贬到哪儿去，仍在淄州刺史任上。

龙州，是今天的四川平武。濠州，是今天的安徽凤阳。始州，是今天的四川剑阁。

史家中有说是杨大奶奶诬陷弟兄四个的，原因是想起从前的经历，太恨他们了。

武照荣升皇后，李皇上发布擢拔诏书，升武元庆为宗正少卿，皇家事务管理局副局长，武元爽为少府少监，皇家收藏管理局副局长，武惟良为司农少卿，农业部副部长，武怀运为淄州刺史，大州监察长。一人得道升天，裙带身价暴涨。谁知官位尚未兑现，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遭贬。

龙州、始州，荒凉不堪，数百里杳无人烟，断断续续的栈道，零散其间。本来就胆小的武元庆，到龙州后，吓得魂飞魄散，不久就病死了。

武家兄弟，忽升忽贬，朝臣们觉得奇怪，议论纷纷。

不久，从拥武派口中传出消息，谜底总算揭开。原来，武照立为皇后，皇上理所当然地要提拔其兄长，裙带为官。而皇后圣明，为防范外戚跋扈，坚持改派自家兄弟到偏远地区工作。

“真了不起，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有人由衷地钦佩新皇后。

但也有人疑惑：“抑制外戚的势力扩张，也不必做得这么绝情啊？”

流言蜚语传到长孙无忌的耳朵里。长孙无忌也是外戚中的代表人物，长久以来独揽朝廷大权。武照的做法，仿佛就是为了预备给他尝尝滋味。

而且，近来，反武派方方面面都不如意，武照猛削外戚权力的干法，确实让长孙无忌感到难堪。